白发童子一脸震惊,“喝茶还有这么个讲究门道?小米粒,你从哪本生僻书上看到的?”
陈平安微笑道:“那么你知道我这会儿,是啥境界吗?”
只说挑选剑修胚子一事,天底下谁有资格与那位隐官媲美?
后来她就干脆不怎么去酒铺了,省得他跟人喝酒不痛快。
武峮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抱拳致谢后,心情大好,说话就没那么顾忌了,笑道:“也就是知道陈山主是持身以正、道心清白的君子,不然我都要为陈山主第一次破例,喊来几个彩雀府弟子拎酒过来,陪着一起喝酒了!”
武峮摇摇头,啧啧道:“这话说得,真是欠揍。”
有那驿旅客逢梅子雨,藕风送离人愁。有那大水之滨,官府筹建黄箓斋,祈福消灾。在那旭日东升之时,朝霞绚烂,有一拨练气士随云而走,其中有那少年少女,跟随师门长辈一起大声朗诵师门道诀,扬言要活捉三尸焚鬼窟,生擒六贼破魔宫。
陈平安笑道:“不用刻意只求个保本,既然是生意往来,哪怕是跟文庙打交道,可钱还是要挣的,我们都少挣点就行。”
陈平安神色认真,“没跟你开玩笑。我在剑气长城那些年,一直在学你的拳,但是不管怎么练,好像都不对,死活练不出你当年的那份……拳意。”
张山峰笑道:“我比你早去。”
陈平安松了口气,拍了拍徐杏酒的手臂,“别这么客气,用不着。”
陈平安与武峮大致聊了些议事内幕,比如渡船这边,按照文庙那边给出的方案,分出了极为详细的三六九等,比如巨大的山岳渡船,极具攻伐杀力的剑舟,速度极快的流霞舟,都已经被文庙正式采纳,很快浩然各地,就会动工建造剑舟在内的七种渡船。
白发童子一直规规矩矩坐在隐官老祖身边,瞥了眼这个老娘们,长得不好看,脾气不坏啊。
可其实,朱敛那番随口言语,在陈平安看来,还是极有意思的。
这炼物一事,北俱芦洲的山上工艺,其实很出彩,三郎庙的灵宝甲,恨剑山的剑仙仿剑,佛光寺的三色袈裟,大源崇玄署的鹤氅羽衣,如果不谈品秩,只说销量,被琼林宗垄断的老君巷法袍,冠绝一洲,尤其是莹然袍和大阅甲,一个专门给上五境修士,一个给世俗王朝的皇帝君主,不走量。在得到金翠城法袍的那门炼制秘术之前,彩雀府的法袍技艺,其实不算顶尖。
哪怕落魄山事先有无飞剑传信,终究还是彩雀府这边失了礼数。
白发童子留下了,信誓旦旦说要助老祖一臂之力。
老真人抚须点头,自言自语道:“老当益壮,术法尚可。”
陈平安说道:“已经解决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人心问题不在落魄山,那么其实就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
听那张山峰说家乡那边有座高山,名为武当。
陈平安一晃袖子,伸出手掌,“来,咱俩练练,过过招。”
一位老真人护送郁泮水和少年皇帝去了玄密王朝后,就缩地山河,到了一处归墟入口,然后很快就现身蛮荒,远游不知几个万里,一路上也没遇到个能打的,最后终于逮住个好像境界不错的,结果定睛一看,他娘的,不是飞升大妖。老真人翻开一幅地图,呦,好像还是个挺有名气的大山头,据说先前打那桐叶洲打得很起劲嘛。
好名字。武当山,张山峰。
抖了抖那条胳膊颓然下垂的肩头,就这么点小伤,当然了,有一说一,跟隐官大人没对我下狠手有关系。
武峮问道:“鸾鸾那丫头,修行还顺利?”
只要过去了,就都还好。
火龙真人自问自答,“打架不讲究个气派,还打什么架?”
北俱芦洲,是浩然天下九洲中与剑气长城关系最好的那个,没有之一。
临行之前,武峮送了几罐小玄壁,说最新法袍的定价一事,让落魄山和陈平安都放心,保本而已。
宁姚,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宁姚!
那么多人在看戏,还要我继续丢人现眼吗?
所以我那几拳递出,真算是舍生忘死了。
再望向远处那些桃,陈平安记得早年游历途中,跟魏羡卢白象几个,也曾路过一处桃林,恰好有一位村野女子路过,当时老厨子好像触景生情,就随便胡诌了几句,结果给裴钱笑话了半天。
就是在讲一个根本不用与春露圃各位修士废话半句的道理。
至于法袍一事,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彩雀府的法袍,由于在价格上有点吃亏,所以哪怕是大骊宋长镜提出的建议,远比一般君主、修士更有分量,文庙那边暂时只是将其列为候选。
但是只要每次她去那边,陈平安就开始装正经样子。
所以陈平安必须要尽快走完这趟北俱芦洲之行。
落魄山山主,宝瓶洲一宗之主,在老妇人那边依旧是晚辈,但是此外春露圃,如果还想继续生意往来,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有错改错。
小黑炭还笑得肚子疼,一手捂肚子,一手使劲拍桌子,说老厨子你笑死个人了。
如果愿意改,至于如何改,你们春露圃自己去找那个分寸!
张山峰试探性问道:“仙人境?难道是飞升?”
孙清带着柳瑰宝观礼完毕,回了自家山头后,私下与武峮玩笑几句,咱们这儿,瞪大眼睛都找不着个地仙,在落魄山上,好嘛,好像些个元婴境,都是不敢大声说话的。好像只要不是个地仙,都不好意出门跟人招呼。
哪怕许弱本身就是墨家子弟,亲眼目睹此城,一就只有一个感受,叹为观止。
陈平安点头笑道:“资质很好,所以我比较担心会耽误她的前程。”
陈平安脸一黑。
干脆就与落魄山不做生意了?落魄山根本无所谓,很快春露圃就会发现一个真相,不但是浮水出面的披麻宗,彩雀府,云上城,之后还会有太徽剑宗,大源王朝崇玄署,浮萍剑湖,水龙宗,两位大渎公侯……都会是落魄山在北俱芦洲的盟友。落魄山根本不用刻意针对春露圃,春露圃修士自己就会心虚。
一个观海境练气士,却在教拳。一个止境武夫,却是学拳之人。
因为陈平安要跟人谈买卖,宁姚喝过了茶水,就与武峮告辞一声,让来过彩雀府的裴钱带路,她们要去天衣坊那边,欣赏那些彩雀府的“纺织娘”编织法袍。
陈平安笑眯眯道:“之前你不小心说了个‘赔钱’,被记账了,是在裴钱那边功过相抵,还是各算各的?”
咏诗词,就数她最少了。所以神位很低,少女甚至都没几个别称。
因为直到府主孙清参加那场观礼,才知道那个在彩雀府每天游手好闲的“余米”,竟然是一位玉璞境剑仙,而且在那落魄山,都当不成首席供奉。真名为米裕,来自剑气长城!其兄长米祜,更是一位战功卓著的大剑仙。
等会儿!
白发童子心声说道:“隐官老祖,我能不能瞅瞅啊?”
如今的很多麻烦,对于陈平安来说,就真的只是些麻烦了,而不再是什么难题。
张山峰收拳,问道:“学会没?差不多了吧?”
张山峰叹了口气,“闹呢。”
杜俞每次出手,都会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做完就跑,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是谁。
如今在家乡江湖,桐井在酒桌上逢人就说,自己是与那年轻隐官问拳之人!
武峮重新落座,说道:“落魄山帮着云上城打造了一座私人渡口,好像春露圃那边意见不小?”
陈平安说要马上赶路,沈震泽就没有挽留,如果只有陈平安,怎么都要喝一顿的,等到年轻山主身边,站着那个名叫宁姚的女子后,沈震泽就不敢了。
毕竟王赴愬的出拳,是出了名的全凭心情。
宁姚还是那么个说辞,“宁姚,剑修。”
小米粒双手持杯,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再轻轻点头,表示满意,滋味极好,然后转头笑呵呵道:“无师自通哈。”
白发童子一挥袖子,手中碧玉笔,桌上那几瓣浅红近白的桃都散入水中,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大功告成。”
张山峰气笑道:“还说没闹?我一个修道之人,随便比划两下,有个啥的拳意?”
白发童子抬起头,一双眼眸呈现出七彩焕然的琉璃色,前什么辈,臭娘们会不会说话。
春露圃之行,只见林嵯峨一人。
连那玉莹崖和蚍蜉铺子都没去逛,就是与春露圃摆明了划清界线,要公私分明了。
陈平安有些吃瘪,“那还不能够。”
陈平安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怒道:“随便比划两下?!啊?”
能够常驻彩雀府是最好,但是不一定非要如此。
武峮听得心神摇曳,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陈平安和落魄山拢起的那么一条跨洲财路,已经帮忙打通宝瓶洲各个关节,这里边涉及到了大骊宋氏,披云山,董水井,关翳然,还有老龙城范家和孙家……都已经如此了,春露圃没理由一个劲往死里挣钱,一门心思想着占尽便宜,这个世道,不讲道理的,不能欺负讲道理的。
宁姚笑道:“见过张真人。”
老玉璞的剑修于樾,身为密云谢氏的首席客卿,职责所在,必须护送那位贵公子返回皑皑洲,只是到了家族名下的那座仙家渡口,于樾就立即动身启程,独自乘坐跨洲渡船,去宝瓶洲最北端的一线渡。
陈平安笑道:“落魄山新收的杂役子弟,先去骑龙巷那边看铺子,通过考验了,再录入霁色峰谱牒。”
陈平安拿出一本册子,是金翠城的炼制秘法的手抄本,道诀是蛮荒桃亭给的,在桌上轻轻推给武峮,笑道:“法袍品秩,可以继续完善提升了,回头彩雀府抓紧给出炼制法袍所需天材地宝的单子条目,越详细越好,我会帮忙在北俱芦洲各地搜寻合适的仙家山头。”
不过这两位老前辈,到底答不答应,暂时不好说,反正都可以试试看。真要接连碰壁,那就去找灵源公沈霖,还有龙亭侯李源帮忙。欠一个人情是欠,欠俩也是欠。
当然,随着文庙的解禁山水邸报,相信很快整个浩然天下的山上修士,都会知道他是谁。
小米粒轻轻扯了扯裴钱的袖子,小声道:“张真人的刀法,听上去好强。”
白发童子哀叹一声,选择功过相抵。
故地重游,还是那条满是铺子和包袱斋的大街,宁姚几个逛她们的,陈平安与徐杏酒并肩而行。
有那入山采石的匠人,接连大日曝晒下,坑洞水落石出,在衙署官员的监督下,老坑场内所凿采美石,都用那稻草小心包好,按照世世代代的习俗,人人蹲在老坑门口,必须等到太阳下山,才能带出老坑石下山,不论老少,肌肤晒得黝黑油亮的匠人们,聚在一起,以方言笑语,聊着家长里短,家里有钱些的,或是家里穷却孩子更出息些的,话就多些,嗓门也大些。
除此之外,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位狮子峰山主,也会是个合适人选。
白发童子赞叹不已,这个趴地峰小道士,很知道天高地厚啊。
武峮一时无言。
武峮忍不住心声询问道:“山主,这位前辈是?”
宁姚笑了起来。
不过将隐官这个头衔,与陈平安这个名字挂钩,可能还要稍晚一点。
比如止境武夫王赴愬,只要放出话去,说自己是彩雀府的首席客卿,那么所有的觊觎之辈,就该好好掂量一番了。
停顿片刻,武峮大笑起来,“好吧,我承认,是有点幸灾乐祸。”
之后张山峰带着一行人,将指玄峰在内几座山头都逛了一遍。
有人会问,这个隐官,拳法如何?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帮你们想想法子,不过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白发童子一直在四处张望,这就是那个火龙真人的修道之地?
陈平安再想起朱敛摘掉面皮的那张真实脸庞,心中忍不住骂一句。
陈平安双指弯曲,就是一板栗砸过去。
武峮心声问道:“陈山主,能不能问一下宁剑仙的境界?”
陈平安微笑道:“暂时飞升境。”
这些年行走江湖,都是跟那位好人前辈有样学样,这般隐蔽行事,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化名,杜好事,杜俞的杜,做好事不留名的那个好事。
张山峰还是跟当年差不多的年轻面容,只不过在山上吃好穿好,不用一个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就不再那么穷酸落魄了。
茶叶是彩雀府后山特产,名为小玄壁,老茶树不过十二棵,由珍禽彩雀衔摘,秘法炒制成团,故而极为名贵。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那我得谢谢你们。”
所以隐官大人不对我下死手,明白了吧?这就是纯粹武夫之间的一种相互礼敬。境界悬殊不假,但是隐官看我,是视为同道中人的,当然,达者为先,登顶为长,他是前辈,我是晚辈,这么说,我不亏心。对这位年轻隐官,我是很心服口服的。以后江湖上,谁敢对隐官大人说半句不中听的,呵呵。
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陈平安确实了不起,只是武峮还真不信他能让宁姚跟随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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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王朝有个不小心断了条胳膊的远游境武夫,桐井。
张山峰抖了抖道袍衣襟,笑嘻嘻道:“没法子,练拳这种事吧,得祖师爷赏饭吃。”
有那周遭百里的崇山峻岭,灵气沛然,云雾升腾,搅动飞旋,山巅祠庙在夜幕中金光熠熠,如同一盏高悬天地间的大灯笼。
山下年关,山上心关,都难过,情关难过心难过。
于是老真人就施展出了火法与水法。
虢池仙师竺泉,之前走了趟中土神洲的披麻宗上宗,回来之后,就卸去了宗主职务,头把交椅暂时空着,她连祖师堂议事都不爱去了,只等杜文思出关破境,跻身玉璞境,就让性情稳重的杜文思继位。
赵树下成了陈平安的嫡传弟子,赵鸾也成了落魄山霁色峰的谱牒修士,所以她就没有继续返回彩雀府修行,留在了落魄山。
北俱芦洲的江湖上,有个鬼鬼祟祟的蒙面客,踩点完毕后,趁着夜黑风高,翻过墙头,身形矫健,如兔起鹘落,撞入屋内,刀光一闪,一击得手,手刃匪寇,就似飞雀翩然远去。
许弱跟随墨家钜子,来到了那处渡口,哪怕先前钜子离开此地,去参加文庙议事,这座城池依旧在自行生长。
关键宁姚是女子啊,武峮平时与府主、瑰宝她们喝酒饮茶,岂会不多聊几句宁姚?尤其是心高气傲的柳瑰宝,对宁姚更是仰慕。
凤仙神说没能瞧见呢,不过听说那个阿良好威风,抓住了个道号青秘的飞升境大修士,嗖一下就不见了,直接去了剑气长城那边。手摇芭蕉扇的少女,听得眼神熠熠光彩。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眯眯道:“杏酒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一起去找刘景龙喝酒?”
郭竹酒这个耳报神,好像又收买了几个小耳报神,所以酒铺那边的消息,宁姚其实知道很多,就连那长条板凳比较窄的学问,都是知道的。
武峮抱拳致礼,爽朗笑道:“彩雀府祖师堂掌律,武峮,止戈武,山君峮。”
不过也对,大概唯有如此,才能当上如此年轻的一宗之主吧。
趴地峰不少小道童跟一排麻雀似的,都蹲台阶那边瞎起劲,嚷着师叔祖拳法无双,武功无敌呢。
陈平安无奈道:“没跟你开玩笑。”
张山峰只好硬着头皮再打了一套自创的拳法。
陈平安突然收拳站定,随意一个手腕拧转,竟是将趴地峰的山风水雾都拘来了手边,缓缓凝聚,如各有大道显化,如有两条袖珍星河流转,笑道:“明白了,不过你还得再打拳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