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姓刘的真就这么被陈平安拐走,联袂问剑去了?
郑居中抬起手,用书卷轻轻敲打窗户,坐着的那个“郑居中”分身,身形消散,变作月色,好似一件法袍,被郑居中穿戴在身。
陈平安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听说有人都有胆子大放厥词,觉得太徽剑宗是个空架子了?”
白首摇摇晃晃,有些眼脑袋晕。
她想要主动担任太徽剑宗的记名客卿,不过这就涉及到了浩然天下的山上规矩、忌讳,把问题丢给他,他来决定好了。
裴钱只是与白首并肩齐驱,也不说话,金字招牌地那么面带微笑,再斜瞥。
裴钱小时候那趟跟着大白鹅,去剑气长城找师父,结果天上掉下个自称小师妹的少女,会在师父与人问拳的时候,在墙头上敲锣打鼓,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经常会故意屈膝弯腿,与裴钱脑袋齐平,不然她就是善解人意来那么一句,师姐,不如我们去台阶那儿说话呗,我总这么翘屁股跟你说话,蹲茅坑似的,不淑女唉……
裴钱笑道:“好的,我问师父去!”
实在是家族里边,有太多那样鸡飞狗跳的事情了,家家户户,没钱有没钱的难堪,有钱也有有钱的吵闹。
反正面皮这玩意儿,陈平安多得很,是出门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少年中年老人都有,甚至连女子的都有,还不止一张。
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郑居中这般神人,说话,做事,修行,岂会简单?不管言语如何返璞归真,柴伯符始终坚信,城主绝不至于说些自己都听懂的话。
宁姚望向远方那一袭青衫的消逝处,说道:“刘宗主如果能够跻身飞升境,会很攻守兼备。”
柴伯符还是只能点头。这种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己比起顾璨那个小魔头,确实没法比。那个小兔崽子,心眼实在太多,关键是学东西太快。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了,山下读书人,个个书生风骨,意气风发,那么皑皑洲的山上山下,就会处处充满希望。
陈平安摆摆手,“不多喝,等会儿,我们要去你们祖师堂敬香。”
白首使劲揉了揉脸,重重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开始胡乱打拳。
王赴愬刚起身。
记得崔爷爷在竹楼最后一场教拳时,曾经说过,你那狗屁师父,习武资质稀烂,还敢练拳懈怠,分心去练什劳子的剑术,老夫这一身武学,只靠陈平安一人发扬光大,多半不顶事,悬得很,所以你这个当他徒弟的,也别闲着,不能偷懒了,武夫练拳与治学相通,简单得很,不过就讲个“三天皆勤勉”,昨天今天明天!所以你裴钱离开竹楼后,得提起那么一小口心气,以后要教浩然武夫,晓得何谓……天下拳出落魄山!
屋内三人,都是纯粹武夫,王赴愬愤懑不已,“老子就算把吴殳打死了,也没陈平安只是把曹慈打肿脸,来得名声更大,气煞老夫!早知道就在功德林,与那小子问拳一场了。”
这会儿白首双手抱住后脑勺,坐在小竹椅上,怎么能够不上心?怎么会没事呢?
刘景龙摇摇头,淡然道:“不能再死人了,不是不敢,是真的不能。我怕去了文庙,会一个没忍住。”
白首没说什么,讲道理什么的,哪里说得过那个书呆子师父。
修士柳洲,头别一枚墨玉簪,身穿一件紫袍,坐在一张翠绿蒲团上。
刘幽州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爹娘总是这样,腻歪得很。
酒又不好喝。
既然媳妇儿子都觉得该这么做,刘聚宝就没有异议了,这个财神爷嗓音轻柔,笑问道:“这次在鹦鹉洲包袱斋,了多少钱?”
“当然,人力有穷尽时,就会发现有些钱,是真挣不着的,有些事,是真做不成的。不过只有到了这一刻,你才有资格说一句,命中注定,天数使然。我这么讲,听得懂吗?”
可惜浩然天下再无绣虎。
“家里是有钱,可我没有啊,我是偏房庶子出身,忘了?”
裴钱再看了眼刘景龙,后者笑道:“注意分寸就行。”
裴钱冷笑道:“好的。八拳了。”
所以之后在泮水县城,才会为陈平安破例。
霎时间,妇人一双灵秀水润的眼眸里边,立即就有了幽怨,对不起,委屈,埋怨,伤心,后悔,是你错了……
好像面对这位“学究天人,大智若妖,行事外道,风采如神”的魔道巨擘,自己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什么也是个错。
“有没有金屋藏娇啊。”
渡船主人,是一位没有参加议事的山上散淡人,中土顶尖宗门谪仙山的祖师之一,大剑仙柳洲。
陈平安你行不行啊,以前徐杏酒和柳质清来这边做客,姓刘的都不会喝得这么娘们唧唧。
王赴愬委屈道:“我可真走了?
沛阿香无奈,摆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劝你别想了。”
柴伯符受宠若惊,立即身体前倾,双手拿起茶杯,战战兢兢,低头抿了一口。
数次过后,渡船一次次砰然炸裂,刘聚宝一次次摘下莲,最后一次,妇人再次起身,刘聚宝眼神温柔,帮她理了理鬓角发丝,说一起去吧。
今天只有四位剑修,走入太徽剑宗的那座祖师堂。
刘聚宝有些憋屈,爹在钱财之外,也不是个怎么会讲道理的人,这些话,还是打了好久腹稿才能说出口的,好歹捧个场,假装不晓得嘛。
宁姚点头道:“我们在这边等着。”
宁姚记起一事,转头与裴钱笑道:“郭竹酒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看得出来,她很想念你这个大师姐。你借给她的那只小竹箱,她经常擦拭。”
一场文庙议事结束,修士四散而去。
突然一个站定,双指并拢,指向前方,想象不远处站着个黑炭,大笑一声,“呔!那黑炭,乖乖听好了,你要是再不依不饶,大爷可就要出拳了!”
一把本命飞剑金穗,都被那人随意剥离出魂魄的柳洲,当时满脸血污,背靠墙壁,死撑着才能维持一线清明,让自己不昏厥过去,怒道:“郑城主何曾与他讲理半句了,这是不教而诛!”
所以这些年,裴钱一直没有去练剑,始终遵守自己与崔爷爷的那个约定,三天皆勤勉,练拳不能分心。毕竟那套疯魔剑法,只是小时候闹着玩,当不得真的。
因为陈平安主动要求担任皑皑洲刘氏的不记名客卿。
比如其中就有吴承霈,只不过这位剑修的入选,不是捉对厮杀的能耐,主要归功于吴承霈那把最适宜战争的甲等飞剑,所以名次极为靠后。
妇人起身离去,让父子二人继续聊天,她在自家渡船上,还有几位连一条跨洲渡船都买不起的山上好友,去她们那边唠嗑去,至于一些个言语,她当真不知道藏在其中的虚情假意?当然知道,她就是喜欢听嘛。而且她特别喜欢其中两个骚娘们,在自己男人那边藏藏掖掖,变着法子的搔首弄姿,可还不是一堆庸脂俗粉?你们瞧得见,吃不着,气不气?她对自己男人,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装,继续装。
白首一个拧腰腾空回旋,自认为极其潇洒地踢出一腿,落地后,拍拍手掌,“不送了啊。”
白首颤声道:“让一招就够了!”
郑居中说道:“柴伯符,不用觉得此刻手足无措,进退失据就是失态。没点敬畏之心,当野修死得快。”
娓娓道来。
他曾经为自己找出了三条跻身十四境的道路,都可以,只是难易不同,有些差异,郑居中最大的顾虑,是跻身十四境之后,又该如何登天,最终到底哪条大道成就更高,需要不断推演。
等到妇人离去没多久。
柴伯符神色木然,只是点头。
刘景龙与陈平安和宁姚分别递过三炷香,笑道:“相信我师父和黄师叔,还有所有悬挂像的剑修,都会很高兴见到两位。”
崔瀺最后斩钉截铁,劝说郑居中,说先走这条道路,只要凭此合道十四境,此后就有了更多的可能,不然只走一条登天路,就等于必须断绝其余两条道路,岂不无趣?
是那天下雪钱。
郑居中的分身之一,曾经在那婵娟洞天,与辨认出他根脚的崔瀺有过一次问道论道。
裴钱点点头,“九拳。”
白云人生,过去就过去。
然后裴钱犹豫起来。
陈平安走向祖师堂大门,跨过门槛,回望一眼,收回视线后,直到外边的广场栏杆旁,才双手笼袖,背靠栏杆,“怎么没参加文庙议事?”
白首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默不作声。
白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有点陌生的裴钱,他转过身,点点头,“是得这样。”
以至于这位道号龙伯的家伙,甚至没有发现屋内还坐着个韩俏色。
不到百岁的金丹剑修,其实剑道资质很不错了,而且她还拥有极其罕见的三把飞剑,炼剑消耗光阴远超一般剑修,耽搁了境界的攀升。
顾璨当时推开门后,屋内只有师父郑居中正在独自打谱,并无师姑韩俏色,在自己关上门的时候,见到了柴伯符刚跨过门槛,就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不知为何便开始伏地不起,痛哭流涕。
裴钱先前那一拳,用了巧劲,根本不至于让白首这么醉酒一般。
沛阿香点头笑道:“其实一直等你这句话,去吧,争取早去早回,打出个好底子的止境。有机会的话,就在那边战场上碰头。”
于是曾经的谪仙山大剑仙,就变成了白帝城的傅噤。
只是因为郑居中的手段,太过神不知鬼不觉,才会显得城主如天人隐居彩云间,不易见着。
许心愿与柳洲一一说了此次游历的见闻。
“为何如此?”
同一条渡船上,可能是浩然天下最有钱的一家人,正在算一笔账。
明月夜里。
他之所以有此问,便是欲想见此景。
太徽剑宗,上任宗主韩槐子,上任掌律黄童。
棋道一事,奉饶天下先?多次为山泽野修,与山巅修士大打出手?你郑居中不还是魔道修士?
这不是美景,什么是?
只是明知道喊冤叫苦没啥卵用,这位曾经在一洲山河也算叱咤风云的老元婴,就只能是咬牙忍住了而已。
先前那趟下山杀妖,在去铁铸关的路上,有天那剑修在饭桌上,听白首说他与陈平安是称兄道弟的交情,打死不信,说除非下次隐官做客翩然峰,你真能帮忙引荐一二,能让他与年轻隐官说句话,就信。当时白首拍胸脯打包票,小事一桩。
说实话,坐在这里,柴伯符觉得自己哪怕说句话,都是对郑先生的冒犯。
最终两人御剑化虹远游。
沛阿香神色古怪,无奈道:“我这弟子,只喜欢女子。”
妇人点点头,一转头,与儿子闲聊起来,哪有先前半点模样。
白帝城那边对此并无理睬,最后他就专程去了趟黄河小洞天的龙门处,因为彩云间那座城池去不得,就去那座黄河小洞天,在瀑布之巅,与白帝城遥遥对峙,说要与郑居中问道一场,郑居中当然没有现身,他就自说自话,咬死一件事,只讲一个道理。你郑居中是魔道中人。
裴钱站在一旁,问道:“接下来怎么说?要不要与我问拳让三招?”
裴钱使劲点头。
裴钱一抬手掌再转腕,将那白首整个人拔出地面再往后推出两步。
如那山水画,层层叠叠的颜色,最后加在一起,仿佛便是一句无声言语:不该嫁给你的,你快说几句好话听听。
她轻轻一跺脚,那把长剑瞬间蹦出,裴钱再一挥手,长剑瞬间掠回翩然峰茅屋那边,绕弧退回剑鞘。
不同于其他宗门、仙家山头,这座大堂之内,不仅悬挂历代祖师的挂像,所有死在战场上的剑修,都有挂像。
故而这位白帝城城主的十四境合道契机,就是那个例外。
裴钱壮起胆子问道:“师娘,什么时候办酒席啊?”
一条流霞舟,以处处云霞作为渡船,一次次倏忽出现在云中,好似仙人一次次施展了缩地山河的神通,而且不耗半点灵气。
白首突然瞥了眼不远处的裴钱,凭啥你姓刘的是这样,我白大爷却是这样?!
好似一片彩云聚散眼眸中。
尤其是最近的百年之内,整个北俱芦洲的远游剑修和练气士,都在死人,这个宗门,好像在家乡的山上地位,反而就高了。
王赴愬点点头,双臂环胸,转头望向屋外的云海滔滔,“生平最后一拳,老子要在蛮荒递出。”
最后郑居中还提醒柳洲对此事不要多嘴,不然就要小心下辈子是哑巴。
还有更多的剑修,哪怕活着返回宗门,都已做不得练气士,更别谈剑修了。
王赴愬将那酒壶随手抛入渡船外,笑道:“年轻练拳,是为求个无敌手,年老习武,心气再无,只因为不练会死。可既然如今只能等死,大不痛快!”
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哪怕分开千百年,各自遇见不同的千百事千万人,某个道心,始终如一。
“希望郑先生,以后可以为我那小师弟,照拂一二,不在道法,只在道心,不用太多,不要太少。”
哪怕在山上,刘幽州的出现,都算典型的晚来得子。所以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柳洲偶尔询问几句,都是些许心愿当时没有如何上心较真的人事。
沛阿香点点头。
沛阿香就已经一掌打碎柳岁余坐过的那张椅子。
白首摸了摸脑袋,笑嘻嘻点头,就像在说小姑娘你名叫白首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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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兰樵和唐玺再次对视一笑,猪脑子。之前几场祖师堂议事,这位掌律与高嵩两个,其实都没少在宋兰樵的师父那边拱火。
世间修道之人,炼出了阴神、阳神,可算第一次得道,算不得什么高妙幽玄的境界。因为几乎无一例外,一旦分开,与真身隔绝心神,短则片刻,多则几天,至多数月数年,其实就会是“两个人”了,而且推着时间推移,原本同一人会越来越不同,除非是阴神归窍、阳神归位,将各自记忆熔铸一炉,还需道心分出个主次,才算重新一人。
裴钱说道:“还只是个金丹,好意思当刘先生的开门大弟子,还一辈儿?谁跟你一辈儿?”
此刻郑居中叹了口气,屋内韩俏色和柴伯符各怀心思,今夜各得其趣,一起告辞离去。
还是一人两个十四境大修士。
他没来由想起芙蕖国山巅,师父和陈平安的那次祭剑。
这就是刘幽州的算账。
陈平安说道:“你能忍,我不能。”
不然如果是个外人,裴钱绝对不会多说半句。
白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再闭上再睁开,好的,老子可以跑路了。
渡船窗外明月皎皎。
那次分别过后,崔瀺很快就去了家乡宝瓶洲,担任大骊国师,筹谋百年,期间一分为二,人间就多出了个崔东山。
这次出门,刘聚宝解决掉了那个身份是自家供奉的仙人境修士,以及此人在渡船上边动的手脚,此人掌管这条跨洲渡船多年,还是个大名鼎鼎的阵师,至于为何如此作为,以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刘聚宝方才倒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春露圃先前那场祖师堂议事,氛围凝重得落针可闻。
柴伯符点点头,又摇摇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诚心诚意道:“晚辈不知道自己懂的,是不是城主希望我懂的。”
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左右的师弟,刘十六的师弟,裴钱的师父。
白首惊讶道:“小孩子家家的,年纪不大学问不小嘛。”
白发童子满脸激赏神色,由衷赞叹道:“是条汉子!我等会儿,非得向这位英雄敬一杯酒才行。”
北俱芦洲的第一剑宗,如今竟然就只有一位玉璞境剑修。
裴钱看了眼师父。
如果自己年轻个几百岁,相貌哪里比沛阿香差了,只会更好,更有男人味,估摸着柳岁余那个小姑娘,都要挪不开眼睛。
刘景龙苦笑道:“人之常情。”
郑居中他既然是斩龙之人的弟子,又喜欢下棋,不如就将蛮荒天下托月山,作为棋盘上的那条被屠大龙。
郑居中朝那柴伯符眉心处,遥遥双指一戳,柴伯符好像痴儿开窍,瞬间就重返元婴境,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那个金乌宫的柳质清,跻身玉璞境,悬念不大,至于将来能否仙人,看造化,好歹是有几分希望的。
崔瀺在人间最后所见之人,不是亚圣,而是从蛮荒天下赶去剑气长城的郑居中,只有一场很简单的问答而已。
所以郑居中不但已是十四境。
王赴愬犹不死心,试探性问道:“她就不能当我是娘们吗?”
心里更难受。
白首埋怨道:“说啥气话,咱俩谁跟谁,一辈儿的。”
宁姚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她想了想,笑道:“可能是在刘宗主身边,他就可以懒得多想事情?”
屋内无桌椅床榻,墙上悬有一幅绣虎字帖,不是什么摹本,而是崔瀺的亲笔真迹。
裴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白首,你不能让刘先生失望,因为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像你我这样,可以运气这么好,遇到这么好的师父。”
这么个瞬间,柴伯符委屈得差点泪如雨下,能不苦吗?仿佛一颗苦胆碎了一次又一次,苦不堪言,只好木然。
没有什么繁缛礼节,两个外乡人入了这座祖师堂,只是敬三炷香,一句言语而已。
白发童子啧啧称奇道:“隐官老祖的朋友,都不简单啊。”
裴钱沉默片刻,说道:“铁铸关和兰房国那边的事情,我听说了。”
柳岁余喝酒时,翘着二郎腿,脚尖又翘着那只半脱未脱的绣鞋,笑眯眯道:“是晚辈眼瞎了,还是前辈脑子糊涂了,难道不是吴殳差点把你打死吗?”
她记这个做什么。不是给你丢脸吗?
离着翩然峰不过一里路的空中,一行人御风悬停,不过某人施展了障眼法。
柴伯符汗如雨下,只是坐在椅子上,就成了落汤鸡。
白首好像瞬间酒醒,哈哈笑道:“裴钱,你怎么来翩然峰也不打声招呼。”
刘景龙开始与陈平安商量细节。
夜幕里,一艘渡船在云海中风驰电掣,天上一轮明月好似随行护道。
沛阿香一拍椅把手,“滚你的蛋!”
宁姚打算等陈平安回来,跟他商量个事,看可不可行。
飞升境?你是魔头。创建了白帝城,一座魔道宗门,能够在中土神洲屹立不倒?还不是魔头?
妇人很是欣慰,儿子的算盘,打得很精明。
墙角几上,搁放了一只仙家盆景,装有一处袖珍山河,一朵白云悬空,闪电雷鸣,金光闪烁,轰隆作响,依稀可见几条金、白颜色的纤细丝线在云中乱窜,很快就下起了一场暴雨,名副其实的蛟龙布雨。
嘴角抽搐,浑身颤抖,大半截身子在山间泥土里,没有昏死过去,就是吃疼,真还不如睡一觉,然后醒过来,那个心狠手辣的黑炭就已经离开翩然峰了。
还有历史上所有御剑远游、没有返乡的宗门剑修。
宁姚站在一旁,神色肃穆道:“剑气长城,宁姚。礼敬诸位。”
郑居中喜欢跟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费劲,甚至哪怕只是几句闲聊,都能裨益自身大道几分。
北俱芦洲风气如此之好,若是这点觉悟都没有,还混什么江湖,走什么山下。
掌律祖师就问山主为何不是去追那陈剑仙,何必绕远路。
女子正是眉山剑宗的许心愿,她也是柳洲的不记名弟子,每过十年,许心愿就有资格去谪仙山,向柳洲请教剑道。
玉璞境剑修。止境武夫。隐官。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
“道理在行不在言,一个山上的修道之人,只有耳朵没有眼睛怎么行。没关系,这辈子投胎没带眼睛来,下辈子我送他一双。”
白首还是嗯了一声,不过年轻剑修的眼睛里边,恢复了些往日神采。
阿香姑娘哪怕骂人也是这么不爷们。
自己也没做什么欺师灭祖的勾当啊,哪里需要城主亲手清理门户?
陈平安点头笑道:“果然是好拳法。”
你们皑皑洲要想从俱芦洲夺回那个“北”字,难吗?登天之难。皑皑洲再过一千年,都比不过那个剑修如云的地方。
刘聚宝只得祭出一个杀手锏,笑问道:“爹问你,为何我们刘氏要暗中那么多钱,白送给山下的各大王朝藩属,开设学塾,让皑皑洲的教书先生们,个个不缺钱,生活不窘迫?”
刘先生是师父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白首又是刘先生的开山大弟子,所以裴钱希望白首在剑道一途,可以登高,越高越好,有朝一日,还可以站在师父和刘先生身边。
方才王赴愬眼角余光使劲瞥着那女子的背影,等到确定柳岁余离开了渡船,王赴愬这才喝光了一碗酒,拿酒解渴,换个坐姿,摸了摸裤裆,“这俩臀-瓣儿,晃得我都要心慌。”
到了翩然峰茅屋那边,白首有些看不下去了,姓刘的跟陈兄弟,咋回事,喝得很腼腆啊。
王赴愬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看把你急眼的,”
“你都不挽留?那我还真就不走了。”
但是如果身边有个刘景龙,陈平安会很安心,就可以只管出剑出拳?
白首痛心疾首道:“师父,你好歹是翩然峰的上任主人,待客不周了啊,陪陈……山主多喝点,我这儿酒水管够的,白瞎了那么好的酒量。”
喝酒润了润嗓子,刘聚宝刚要开口,刘幽州就立即说道:“爹,你别再给钱给法宝了啊,一个人身上带那么多咫尺物,其实挺傻的。”
大概这就是不谋而合,因为一分为二,这其实就是郑居中要走的三条道路之一。
百年之内,仙人起步,千年之内,飞升有望。
供奉客卿的俸禄、薪水,刘氏按例每十年发一次,因为品秩高低不同,神仙钱相差悬殊。
顾璨轻轻关上门,返回自己屋内继续炼气修行一门白帝城秘传的鬼修道诀。
此刻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剑修,腰间悬挂一枚抄手砚,是早年柳洲赠送,这位剑仙还亲手篆刻了一篇述剑诗,算是对不记名弟子的一种期许。
白首打算回了翩然峰,就在桌上刻下八个字的座右铭,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等到回到马湖府雷公庙,才琢磨出其中意味,哭笑不得。
这句话,是宁姚,更是一位已经飞升境的剑修说的。
屋内寂静,此后唯有喝酒声。
沛阿香没能听明白其中深意,只当是阿良又在灌迷魂汤,不计较。
此人今生,正是傅噤。
王赴愬一拍椅把手,吹胡子瞪眼睛,“真要拼命,两个都死。”
郑居中当时答应了。
因为最后的下场,就是勘破不了大道瓶颈,无法跻身飞升境,兵解之时,魂魄被人悉数收拢,放入了一副仙人遗蜕当中。
遇见师父,她的人生,就像是天寒地冻的冬天,有人从天上,载得春来。
所以太徽剑宗,元气大伤。
陈平安的一次次远游,都走得并不轻松。
最少得有我王赴愬的拳落在那边的山河,与韩槐子这些剑修的昔年剑光作伴,才不寂寞。
沛阿香无奈道:“你好歹是个前辈,别这么老不正经。”
刘聚宝十分欣慰,好儿子,志向高远。
“我得换个位置喝酒。”
而真正的那个郑居中,站在窗口那边,就任由那个落座“郑居中”,在为柴伯符传道授业。事实上,柴伯符与“郑居中”如此这般的对话,已经多达十数次,只是郑居中,都不太满意某个结果,未能达到心中预期,就摘走了柴伯符的那些记忆。璞玉需要反复琢磨,才成美玉。
陈平安伸手出袖,一把拽住刘景龙,“走!问剑去!”
白首开始破罐子破摔,“我是不会还手的。”
一个魔道中人,竟然还有那脸面,名居中,字怀仙?
郑居中说道:“佛家说此方天地是婆娑世界。一个人吃苦不怕,就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苦。就像山下市井,挣不着钱,不能只怨世态炎凉,旁人狗眼看人低。山下俗子茫然,苦乐不过甲子,我辈在山修道之人,无此道心,难证大道,不可得长生不朽。”
开山弟子,傅噤练剑,剑术要越来越接近他那个斩龙之人的祖师爷。
王赴愬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这个细皮嫩肉的阿香姑娘,真是不经逗,背靠椅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感叹道:“瞧见了曹慈,陈平安这么些个年轻人,他娘的真是一个个的不讲道理,还有没有王法了,比李二、宋长镜都要年轻啊,再想一想自己这几百年光阴,除了吃牢饭那些年,拳脚功夫也没懈怠片刻,真是觉得练拳一事没啥意思。”
此人前世,与顾清崧号称浩然双绝,曾经是一个极其喜欢、又极会吵架的山巅修士,而且胆子更大,哪怕对那个白帝城的郑居中,一样直言不讳,更对外公然宣称,中土任何一家山水邸报,都可以随便谈及此事,他骂的就是郑居中。
而且太徽剑宗剑修的仗剑远游,从无半点含糊,皆是宗门之内,境界最高,杀力最大的那拨!
皑皑洲刘氏的那条跨洲渡船上边,多了个外人,北俱芦洲老匹夫王赴愬,之前与那桐叶洲武圣吴殳,打了一架,算是平手。
然后就是一行人飘然落地现身。
刘景龙瞥了眼,没伸手。因为是张女子面皮。
陈平安还在劝,比劝酒更起劲,道:“矫情了不是?我辈剑修顶天立地,计较一张面皮做什么。”
刘景龙只是施展了障眼法,不戴面皮,陈平安哎呦一声,说忘记还有剩下的面皮了,又递过去一张。
于是一老一少两位剑修,在那淡白杏明月中,走到了那处宗门山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