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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头如捣蒜。

老掌柜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可以啊,哪怕猜中了,得是五百两,要是猜不中,以后就别觊觎这只瓶了,而且还得保证在我闺女那边,你小子也要少转悠。”

南簪看了眼青衫停步处,不远不近,她刚好无需仰头,便能与之平视对话。

宁姚喝酒之前,轻声问道:“崔瀺这般护道,也算独一份了,不过你就不会觉得烦吗?”

只是蓦然剑光一闪。

陈平安笑了笑,随便指了指老掌柜身后架子上的那些瓷器,“我只十四两银子买瓶,其余的五百两,买这个。掌柜要是担心我还在捡漏,随便拿一件给我就行。”

宫装妇人刚要跨过院门,停下脚步,她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散去红肿淤青,这才走入巷中,瞬间就又是那个气态雍容的大骊太后娘娘了。

陈平安轻轻跺脚,微笑道:“踏破草鞋一双双。”

妇人浑然不觉,放下那条胳膊,轻轻搁放在桌上,珠子触石,微微滚走,咯吱作响,她盯着那个青衫男子的侧脸,笑道:“陈先生的玉璞境,真真不同寻常,世人不知陈先生的止境气盛一层,前无古人,犹胜曹慈,依旧不知隐官的一个玉璞两飞剑,其实同样惊世骇俗。别人都觉得陈先生的修行一事,剑术拳法两山巅,太过匪夷所思,我却认为陈先生的藏拙,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

陈平安就双手笼袖,不去看少女,等到从老掌柜手中接过那只大瓶,扛在肩上,就那么离开后院,走去宁姚那边。

陈平安拿起桌上那只酒杯,轻轻旋转,“有无敬酒待客,是大骊的心意,至于我喝不喝罚酒,你们说了可不算。”

南簪掩嘴娇笑道:“陈先生确实变了好多,相较于少年时的沉默寡言,如今言语风趣极了。”

少女伸手揉了揉耳朵,说道:“我觉得可以唉。宁师父你想啊,以后到了京城,住客栈不钱,咱们最好就在京城开个武馆,能节省多大一笔开销啊,对吧?实在不愿意收我当弟子,教我几手你们门派的剑术绝学也成。你想啊,以后等我走江湖,在武林中闯出了名号,我逢人就说宁姚是我师父,你等于是一颗铜钱没,就白捡了天大的便宜,多有面儿。”

老掌柜摆摆手,“错了错了,滚蛋滚蛋。”

宁姚哭笑不得,提醒道:“以后多读书,不要乱说话。”

南簪又问道:“下榻在那市井寻常客栈,会不会委屈了宁剑仙?需不需要我来安排住处?”

陈平安摇摇头,笑道:“不会啊。”

南簪抬起一手,露出一截雪白如藕的手腕,“手钏不如送给陈先生?说不定派得上用场,可以解燃眉之急。”

可惜好像宁姚始终没有这个想法。

老掌柜笑着摇头,“免了,就冲你小子这股死缠烂打的劲儿,我就晓得那那么大立件儿,绝对不止四百两银子,说不定你小子是那山上人,其实一早就是冲着这玩意儿来的。”

南簪环顾四周,疑惑道:“物归原主?敢问陈先生,宝瓶洲半壁江山,何物不是我大骊所属?”

陈平安瞥了眼妇人那般作态,冷笑摇头,恍然道:“看来不是什么死结,是我想岔了。哪怕换了宋集薪当皇帝,不还是自己儿子坐龙椅。南簪道友这份道心,让我大开眼界。看来当个山上的一宗之主,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陈平安手腕一拧,那把长剑掠回一处厢房墙壁。

陈平安苦笑道:“青冥二字,各在首尾,如果说第一片本命瓷是在这个陆绛手中,近在眼前,那么最后一片本命瓷碎片,不出意外,就是远在天边了,因为多半被师兄送去了青冥天下了。大概是让我将来如果能够仗剑飞升去了那边,我就得凭自己的本事,在白玉京的眼皮子底下,合道十四境。”

少女歪着脑袋,看了眼屋内那个家伙,她使劲摇头,“不不不,宁师父,我已经打定主意,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找你拜师学艺了。”

南簪沉默片刻,临近宅子院门,她突然问道:“敢问文圣老先生这会儿,可是在宅子静修?会不会打搅文圣看书?”

她叹了口气,低下头,喃喃道:“陈先生,那碎瓷片,是真不能交给你的,这涉及到我大骊朝廷的千秋大业哩,是我理亏,要打要杀,任凭你欺辱便是了。”

皇帝陛下愣了愣,然后苦笑道:“陈平安总这么闹,故布疑阵,都两次了,有意思吗?意义何在?”

宅子之内某处,壁上隐隐有龙鸣,动人心魄。

陈平安将那盏本命灯火收入袖中,怔怔看着最后剩下的“青冥”二字。

跟着老掌柜,陈平安走到了一处僻静后院那边,结果在东厢房门口那边,只见少女手持一把合拢的雨伞,约莫是当做了一把悬佩腰间的长剑,这会儿她正在屏气凝神,一手按住“剑鞘”,目视前方……因为她背对着爹和客人,少女还在那儿摆架势呢。老掌柜咳嗽一声,少女俏脸一红,将那把油纸伞绕到身后,老掌柜叹了口气,去了院子里的西厢房,推门之前,朝陈平安指了指眼睛,示意你小子管好了自己的一双眼招子,不犯法,但是小心被我赶出客栈。

归根结底,她最大的依仗,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骊铁骑和宋氏国势,而是她极其笃定一事,身在这处宅子当中的陈平安,其实不是什么落魄山的宗主,更不是剑气长城的隐官,而是作为国师崔瀺的齐静春的师弟,就一定不愿意两位师兄联手造就的大好形势,一洲山河之稳固,葬送在他这个小师弟手里。

南簪深呼吸一口气。

少女还要劝几句,宁姚微微一挑眉,少女立即识趣闭嘴。

南簪一颗头颅竟是当场高高飞起,她蓦然起身,双手拽住头颅,迅速放回脖颈处,手心急急抹过伤口,只是稍稍转头,便吃疼不已,她忍不住怒道:“陈平安!你真敢杀我?!”

远在庭院落座的陈平安抹平两只袖管,宁姚询问的心声响起,“装的?”

宁姚问道:“明白什么了?”

说到这里,老仙师倍感无力,心想如果陈平安都猜出内容了,国师大人你还要自己捎话作甚?

陈平安微笑道:“万一是太后娘娘有脸去敬香祭祀,宋氏太庙诸贤、陪祀没眼看,就有点尴尬了。”

老人停下言语,猛然抬头,眯眼远眺,这位负责监察一国运势起伏的老修士,霎时间竟是有些道心失守,不得不伸手抵住眉心,默念道诀,凭借望气神通,依稀可见,一条盘踞在大骊京城的金色蛟龙,由宋氏龙气和山河气运凝聚而成,被云中探出一爪,漆黑如墨,按住前者头颅……只是这副画卷,一闪而逝,但是老修士可以确定,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老修士忧心忡忡,喃喃道:“好重的杀心。这种大道显化而出的天地异象,难不成也能作伪?陈平安如今只是玉璞境修为,京城又有大阵护持,不至于吧。”

刘袈点点头,“国师当年临行前,确实是这么说的。”

南簪神采奕奕,一双眼眸死死盯住那个,道:“陈先生说笑了。我方才说了,大骊有陈先生,是幸事,若是这都不懂珍惜,南簪作为宋氏儿媳,愧对太庙的宋氏列祖列宗。”

南簪站起身,咬着嘴唇,眼神哀怨道:“那我可真走了?”

然后陈平安随手一挥袖子,打碎一处颇为隐蔽的镜水月,“宫内陛下估计这会儿雾里看,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如此行事,钦天监那位恐怕就更尴尬了,以后都要不知如何与太后娘娘相处。”

钦天监那位老修士思量片刻,摇头道:“天晓得,可能是故意在陛下这边,显得不那么……正人君子?就像是将中土文庙附近鸳鸯渚那边的手段,故伎重演,借机提醒大骊朝廷,他其实不太循规蹈矩……”

妇人微微一笑,什么南绶臣北隐官,不过如此。

其实整座飞升城,都在期待一事,就是宁姚什么时候才收取开山大弟子,尤其是某座赌钱有赚又亏反而让人浑身不得劲的酒铺,早就摩拳擦掌,只等坐庄开庄了,将来宁姚的首徒,会几年破几境。说实话,二掌柜不坐庄多年,虽说确实赌钱都能挣着钱了,可到底没个滋味,少了好些趣味。

陈平安说道:“太后这趟出门,手钏没白戴。”

老人说道:“那就五百两银子,钱货两讫。”

陈平安将那两字一并收入袖中,落座后,掏出一壶酒两只神杯,宁姚自己拿了只桌上的酒杯,“里俏的。”

陈平安笑问道:“比如‘还要灯下黑几次’?”

陈平安点点头,“已死龙君,半死流白,已去离真,当年与我相伴多年,老少男女皆有,一个个也都是这么觉得的。”

南簪笑眯眯道:“不知陈先生此次喊我过来,是要聊什么事儿?”

南簪一脸茫然,“陈先生这是打算讨要何物?”

陈平安再走去客栈那边,与掌柜笑问道:“我如果猜到了当年掌柜几两银子买的瓶,就四百两银子卖给我,如何?”

老人捻起银票,货真价实,犹豫了一下,收入袖中,转身去架子上边,挑了件品相最好的瓷器,值钱是肯定不值钱了,都是早年的冤枉钱,将那只五彩颜色、鲜艳繁华的鸟食罐,随手交给陈平安后,轻声问道:“与我交个老底儿,那瓶,到底值多少?放心,已经是你的东西了,我就是好奇你这小子,这一通乱七八糟的王八拳,耍得连我这种做惯了买卖的,都要一头雾水,想要看看到底耍出几斤几两的能耐,说吧,行情价,值几个钱?”

陈平安推开院门,摇头道:“先生不在此地。”

老掌柜摆摆手,“不卖。”

陈平安笑着给出“稍等”二字,然后一步跨出庭院,在客栈大堂那边,趴在柜台上,笑道:“掌柜,那只瓶怎么卖?”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相较于一只瓶的卖高卖低,当然是更在意自己闺女别鬼迷心窍,被人拐骗了去闯荡江湖。

哈,傻乎乎,还装剑客走江湖嘞,骗鬼呢。

陈平安开始用右手卷起左手袖子,“提醒你一句,半个月之内,不要自作聪明,闹幺蛾子。太后主动登门拜访,必须回礼,绝没有空手而返的待客之道。”

宁姚微耸肩膀,一连串啧啧啧,道:“玉璞境剑仙,真真不同寻常,好大出息。”

陈平安摇头笑道:“我自己解决。”

这一辈子,有了打心眼心疼你的爹娘,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陈平安点头道:“比如太后今天走出巷子的时候,衣衫不整,哭哭啼啼回到宫中。”

南簪拍了拍自己胸脯,心有余悸道:“陈先生就不要吓唬我了,一个妇道人家,不光是头发长见识短,胆儿还小。”

南簪似乎有些意外对方的爽快,她一拍额头,“记起来了,陈先生莫不是说那本命瓷的碎片?”

只是不等南簪说完,她脖颈处微微发凉,视野中也没有了那一袭青衫,却有一把剑鞘抵住她的脖子,只听陈平安笑问道:“算一算,一剑横切过后,太后身高几许?”

她没来由说了句,“陈先生的手艺很好,竹杖,书箱,椅子,都是有模有样的,当年南簪在河边铺子那边,就领教过了。”

宁姚呵呵一笑,起身去门口那边,猛然间打开门,然后拧住一个原本贴着屋门的少女耳朵,笑眯眯问道:“刘姑娘,嘛呢?”

老人绕出柜台,说道:“那就随我来,先前晓得了这玩意儿值钱,就不敢搁在柜台这边了。”

到了宁姚屋子里边,陈平安将瓶放在地上,二话不说,先祭出一把笼中雀,然后伸手按住瓶口,直接一掌将其拍碎,果然玄妙藏在那瓶底的八字吉语款当中,瓶碎去后,地上独独留下了“青苍幽远,其夏独冥”八个绛色文字,然后陈平安开始娴熟炼字,最终八个文字除了首尾的“青”“冥”二字,其余六字的笔画随之自行拆解,凝为一盏介于真相和假象之间的本命灯,“灯芯”明亮,缓缓燃烧,只是本命灯所显露出来的铭刻名字,也就是那支文字灯芯,不是什么南簪,而是另有名字,姓陆名绛,这就意味着那位大骊太后娘娘,其实根本不是出自豫章郡南氏家族,中土阴阳家陆氏子弟?

宁姚说道:“其实只要成了飞升境剑修,也算有资格出剑砍那白玉京了,就是可能砍不太动。”

南簪站在原地,讥笑道:“我还真就赌你不敢杀我,今儿话就撂在这里,你要么耐心等着自己跻身飞升境瓶颈,我再还你碎瓷片,要么就是今天杀我,形同造反!明天就会有一支大骊铁骑围攻落魄山,巡狩使曹枰负责亲自领军攻伐落魄山,礼部董湖负责调度各路山水神灵,你不妨赌一赌,三江水神,各路山神,还有那山君魏檗,到时候是作壁上观,还是如何!”

刘袈点点头,“国师说了,猜到这个没用,你还得再猜一猜内容。”

陈平安停下脚步,抱拳笑道:“见过太后。”

陈平安说道:“不是装的,差点就真没忍住,因为我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当年我本命瓷破碎一事,她和那个藏头藏尾的扶龙一脉祖师,都绝对脱不了干系,可能极早就开始布局了,与别人事后跟着押注还不一样。后来宋集薪搬入泥瓶巷隔壁,稚圭逃出锁龙井,与我结契,她再选择成为宋集薪婢女,窃取‘宋和’的龙气,为她自身塑造出一条潜在龙脉,以蛇胆石作为食物进补,督造官宋煜章搭建起悬‘风生水起’匾额的廊桥,等于为她重建一座适宜修行的长生桥,等等……其实都是这条脉络的延续。所以我只是想到杀了没用才收手,我暂时还无法确定,南簪的那盏续命灯藏在什么地方,那才是她的真正命脉所在,说不定这个婆娘此次登门,就是奔着被我宰掉而来。论演技,她本事不算小。”

陈平安双手笼袖,斜靠石桌,转头笑道:“不如我们先谈正事?”

少女问道:“宁女侠,打个商量,你可不可以收我当徒弟啊?我是真心实意的,我晓得江湖规矩,得交钱……”

老仙师咦了一声,“这都猜得到?”

宁姚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先是放低身架,低眉顺眼,诱之以利,若是谈不成,就开始混不吝,好似犯浑,依仗着妇人和大骊太后的双重身份,觉得自己下不了狠手。

宫装妇人摇摇头,“南簪不过是个小小金丹客,以陈先生的剑术,真想杀人,哪里需要废话。就不要了虚张声势了……”

陈平安有些无奈,显然是宁姚先前隔绝了门外廊道的天地气机,就连他都不晓得少女来这边走江湖了。

宁姚回了屋子,想起一事,问道:“为什么你先前肯定是十四两银子?”

陈平安想了想,直接走出客栈,要先去确定一事,到了巷子那边,找到了刘袈,以心声笑问道:“我那师兄,是不是交待过什么话给老仙师,只等我来问?不问就当没这么回事?”

南簪却一屁股坐回原位,落座之前,她双膝微曲,身体前倾,双手下垂,然后轻轻捋过弧线,绸缎光滑如水,坐定之后,她高高仰起脖子,妩媚笑道:“是与陈先生说笑呢,总不能只许陈先生诙谐,不许南簪说句赌气话吧?”

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明白了!”

很有趣啊。

陈平安笑道:“老实说,瓶按照市价,七八百两银子肯定是能谈的。”

南簪抬起头,“如果不是顾忌身份,其实有很多法子,可以恶心你,只是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你我终究是大骊人氏,一旦家丑外扬,白白让浩然天下其余八洲看咱们的笑话。”

陈平安说道:“我是十四岁,第一次离乡远游。”

大概少年是从那一年起,再不是什么笼中雀,然后开始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这之外,就像昔年大骊国师,开了一个会让南簪或是陆绛绝对笑不出来的玩笑。

在我崔瀺眼中,一位未来大骊太后娘娘的大道性命,就只值十四两银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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