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994.第994章 惜哉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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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某些新仇变成积攒多年的旧恨后,一样会跑酒,年年分量清减而不自知。

最后陈平安喝了个脸微红。

陈平安笑道:“由此可见,你们宗主对这座下宗寄予厚望啊。”

陈平安转头望去青蚨坊三楼那边,有个女子凭栏而立,是当年那位伪装成坊内侍女的青蚨坊东家,一位故意隐藏自身气象的女子剑修。

秋令山最是元气大伤,陶烟波自己辞去了宗门财神爷身份,对外宣称闭门思过一甲子,水龙峰晏础卸任祖师堂掌律,转任执掌一宗财权,算是拿虚名换来了实惠,辈分最高的夏远翠就顶替了晏础的那个掌律,反正是不拿白不拿的好处。

陈平安准备喝完了手中这壶长春酒酿,就离开正阳山,继续赶路,远游下一处,笑道:“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的,如果倪仙师不在这边的话,至多就是去拜会一下水龙峰,与人道声谢。”

陈平安没觉得自己了冤枉钱。

两个脚步轻盈的孩子,跑远了之后,就开始窃窃私语,两张稚嫩脸庞上,都是笑意。

陈平安玩笑道:“可以让青雾峰弟子在闲暇时,下山试试看此事。”

出身满月峰的司徒文英,不惜沦为鬼物,还是就那么走了,生前死后,一直痴情于风雷园李抟景,可她却不知李抟景兵解转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其实就是那个被茱萸峰田婉带上山的天才少年。

双方异口同声道:“能不能有件添头?”

就像先前的仙子苏稼,被风雷园黄河打碎剑心,当年她黯然下山之前,就得归还那枚价值连城的养剑葫。

因为按照坊内规矩,堂内待客的五位女子,若非她们各自的熟客登门,谁露面开口,是有先后次序的。

同样是女子修士,琼枝峰的冷绮,可谓境地凄凉,比陶烟波的秋令山好不到哪里去,如今的琼枝峰,不是封山胜似封山,而峰主祖师冷绮,不是闭关胜似闭关。

这两物,不是卖不出,而是东家当年有意让他留下的,说万一将来哪天那位青衫剑仙再来登门,可以拿来送人情。

倪月蓉道了一声谢,落座后她揭开一壶酒的泥封,小抿了一口酒。

陈平安自认就像一个棋手,只是死记硬背了些所谓的妙手、定式,在棋盘上东拼西凑,长于拆解和切割,短于缝补和粘合。

真要计较起来,她能够荣升未来下宗的三把手,还真得感谢这位落魄山剑仙的大闹一场。

陈平安摆摆手,拦下倪月蓉的话头,随口说道:“好像客栈的生意冷清了些。”

洪扬波对她点点头,她嫣然一笑,施了个万福,说了句预祝陈公子心想事成、财源广进,这才姗姗离去。

倪月蓉有些神色恍惚,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客客气气的拉家常一般,可之前就在这里,陈平安约见宗主竹皇,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当时对坐双方,两位宗主,反正她谁都不敢多看一眼。

“不然真发生了类似事情,就有劳新任掌律夏远翠亲自去我们落魄山那边收尸,再与落魄山某位剑修一起返回此地,收下一份回礼。”

当然目前还只是个所谓的下宗,就像倪月蓉说的,还不敢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经过那么一场观礼风波后,意外就更多了。

倪月蓉却像是领了一道圣旨,“回头就与师兄商议此事,列入青雾峰祖训条例。”

是说那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管着正阳山情报的水龙峰某位奇才兄。

大桌案上,除了那只小香炉,还有一株古柏盆栽,一排绿衣童子们坐在枝干上,摇晃脚丫,就是不起身。

比较意外的,是本该去往大骊中岳地界的倪月蓉,当下竟然就在客栈里边,好像正在查账。

照理说,下宗筹建事宜千头万绪,倪月蓉作为算账管钱的那个人,又属于新官上任,本该最脱不开身才对。

结果到最后,却用五颗谷雨钱买下了那件压堂货,一整套的四枚天师斩鬼钱。

“具体什么事,就别说了,我一个外人,别坏了规矩。”

就像当年在家乡小镇,草鞋少年每送出一封信,就会撒腿飞奔向下一处。

至于雨脚峰峰主庾檩,这位年轻有为的金丹剑仙,估计这辈子都再没心气与龙泉剑宗问剑了。

倪月蓉并不清楚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就可以让落魄山的山主想到那么多。

本来正阳山最有希望增添一座宗字头下宗仙府,别看大骊藩王宋睦下绊子,故意从中作梗,阻拦此事,还摆出了一副半点没商量的架势,其实就是在跟大骊皇帝陛下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让正阳山修士不至于太过目中无人,免得尾大不掉,未来难以约束,又能让正阳山多往外吐出些货真价实的宗门底蕴,同时能够打消一部分山上仙府、尤其是老牌宗字头,对大骊宋氏倾力扶植正阳山的那份怨气。

又为何宗主竹皇似乎并未动怒,反而像是一身轻松?

竹皇看着这个尚未理解其中关窍的女子,摇摇头,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倪月蓉小声问道:“陈山主方才与我说了什么,我与宗主原原本本重复一遍?”

第一次见面,还是个充满好奇、略显拘谨的少年。会小心翼翼打量四周,当然不是那种贼眉鼠眼的打量了。

而姜尚真与文圣一脉嫡传陈平安的交好,使得双方又不至于成为死仇,大概这就是一位老宗主的行事老道了。

竹皇气笑道:“怎么,等我跪下来求你开金口啊?”

陈平安没有关上门,径直走向桌案那边,拦着那个刚要挪步的老人,“洪老先生,就别跟我客气了,我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也不会把自己当外人,老先生太客气,难道是把我当外人?”

为了保住青雾峰的香火,倪月蓉擦了擦额头汗水,算是不管不顾了,硬着头皮试探性说道:“月蓉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希望将来如果再路过青雾峰,陈山主可以为她指点剑术一二,哪怕只是寥寥几句话都好。”

为何生意不景气,客人寥寥?怪谁?当然是怪她这个掌柜不懂生财之道。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二十多年前,曾经跟两个朋友一起来青蚨坊,就是你帮忙带路去找的洪老先生。”

旧的余着不去,新的却能又来。

想必是当初北迁避难,带不走太多,蛮荒妖族对这类极为珍贵的仙家渡口,当然不会放过。

陈平安笑道:“是真是假,我不敢保证,反正是捡漏来的,要是洪老先生这会儿愿意改口,我直接送一整套神杯当见面礼。”

陈平安忍住笑,开门见山道:“洪老先生,真不愿意去我那边帮忙?”

倪月蓉只当是句玩笑话,就没有在意。

就像山下取名一事,不宜给孩子取名过大,因为担心承载不住,可真要取了个“大名”,那么多半也会给孩子再取个听上去极为“土贱”的小名,家里长辈们经常喊上一喊,作为一种过渡。

倪月蓉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失分寸了。

陈平安神色柔和,笑着挥手,与那些绿衣小人儿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关于落魄山的下宗取名一事,之所以始终悬而未决,就在于崔东山,是希望下宗名字里边带个剑字。

倪月蓉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借酒壮胆之后,才换了个“陈山主”的称呼作为开头,小声说道:“我们青雾峰那边,前不久新收了两位年少剑修,其中有个资质极好的剑仙胚子,对陈山主十分仰慕,真的,绝非月蓉故意套近乎,那个小妮子,是真的由衷仰慕陈山主的剑仙风采,她是咱们宗门刚收的一拨剑修,所以错过了那场观礼,她又心思单纯,不会想太多。师兄其实提醒过她此事,那孩子也不听,只当耳边风,以至于每次练剑之余,还要学些江湖把式的拳脚功夫,如何劝都不听。师兄对她又当半个亲生闺女看待,都快要恨不得去别峰偷几部上乘剑谱了,只希望她能够好好练剑,争取在甲子之内结金丹,才好保住青雾峰。”

真正的意外,其实是陈平安铁了心要让正阳山在数百年之内自行消亡,比如落魄山下宗选址,就放在宝瓶洲中岳地界,而不是桐叶洲,处处与正阳山针锋相对,那么后者很快就会成为无源之水,坐吃山空。

之后两人就喝酒闲聊。

上次问剑正阳山,都没觉得如此山水险恶。

倪月蓉既没有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也没有说什么。

老人随即自嘲道:“与陈山主说这些大道理,有点不识抬举了。”

竹皇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方才是陈山主手持飞剑,亲自帮你送信到一线峰了?”

事实上,那次见面,眼前男子还是个背剑少年,而且青蚨坊生意好,人来人往无数,她记性再好,又如何认得出。

原来倪月蓉在去帮陈山主去拿那两壶长春酒酿期间,一番天人交战过后,还是以身涉险,偷偷飞剑传信一线峰,给宗主竹皇通风报信了。

陈平安晃了晃酒壶,放在耳边,听了听酒,然后笑道:“是真酒,可惜跑酒不少。”

呵,说不定以后青雾峰开了先河,别峰还要有样学样呢。

青蚨坊的生意,在地龙山仙家渡口,算是独一份的好。

陈平安随口问道:“那座下宗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陈平安婉拒道:“不用这么客套,我又不是打秋风来了,只是路过。”

倪月蓉惴惴不安,该不会被竹皇迁怒,自己就这样丢掉未来下宗的第三把交椅吧?

洪扬波瞪眼道:“烦也不烦,说了不去,又不是与你说笑的事情,陈剑仙再这么纠缠不休,我可真要赶人了,嗯,这只酒杯得留下。”

倪月蓉倒是不显得如何尴尬,年复一年的待人接物迎来送往,脸皮早就跟重叠账簿一样厚了。

只是为何陈剑仙明知此事,还是接下了那壶酒水?等着看她的笑话?

难道陈剑仙主动讨要酒水,就是在故意等着自己飞剑传信?

然后坐起身,陈平安眺望渡口那边的静谧景致,“有些事可以理解,但是不觉得你做得对了,不会看不起你,却不可怜什么。”

陈平安这才笑着跨过门槛,转头与年轻妇人说道:“不用在这边忙碌,我与洪老先生是老熟人了,做点买卖,事后抽成分红,总归照规矩走,信不过我,总得信得过洪老先生。茶水就不用了,我自己带了酒水,请洪老先生喝酒。”

然后就是蛮荒攻伐浩然,事后来看,桐叶宗的率先分崩离析,就像是桐叶洲一洲陆沉的某种征兆。

不然还怪这位礼数周到的陈山主啊。太没道理的事情。

竹皇飘然落地,收剑入鞘。

竹皇也确实算是个能忍的人,元白曾在观礼途中,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宣称自己退出正阳山,摆明了你们一线峰祖师堂谱牒不除名,元白就当自己动手一笔勾销了。

反观玉圭宗老宗主荀渊,当年远游宝瓶洲,不惜与文圣一脉结怨,也要将下宗选址宝瓶洲书简湖,不得不说极有先见之明。

人间聚散知多少,且饮慢行一杯。

所以正阳山创建下宗,其实悬念不大。

她前不久得了祖师堂赐下的一件方寸物,名为“数峰青”,里边搁放有那支白玉轴头的画轴,自家青雾峰其实本来就有一件,不过师兄才是峰主,轮不到她。

哪怕失望会堆积成山,可是希望也会次第开。

倪月蓉察觉到此地的气机异象,立即放下那本越看越心酸的账簿,迅速赶来查探虚实,她动身前还在心中默默祈福,莫要是那个人,千千万万莫要是那个人……

估计被那两个孩子当成了冤大头,一拿到钱,就跑得飞快。

先前一线峰祖师堂那边议事,关于此事都没怎么过多商议,毕竟能不能有个下宗,都还两说呢。

老人在青蚨坊内,一晃眼,感觉就是几杯酒的事情,就待了将近八十年光阴了。

反正打定主意,小家伙今天要是不跟我报喜,我今儿就不跨过门槛了。

“那一刻的他,定得像尊神龛上的泥菩萨。”

一举三得之余,大骊朝廷还藏着一记后手。

怕什么呢。

陈平安暂时是没办法跟那些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较劲,可要说对付竹皇、晏础这些个喜欢坐井观天的老剑仙,绰绰有余。

陈平安继续说道:“当然,修行路上,意外重重,不能一味年轻气盛,一直把犯错捅娄子当能耐,比如哪天正阳山嫡传当中,谁一个热血上头,就偷摸到落魄山那边下狠手,出阴招,逃不掉再打生打死,这种事情,你们这些当山上长辈的,最好能避免就避免,能拦阻就拦住。”

陈平安离去之前,将空酒壶收入袖中,微笑道:“希望没白喝过云楼倪掌柜的一壶酒。”

她看到陈平安转头后,就立即转身走入屋子。

刹那之间,观景台这边就再无那一袭青衫身影。

洪扬波笑着点头,这才没有绕过桌子,重新落座。

愈发佩服东家了。

新仇旧恨,新酒老酒。

人生苦短,江湖路长。人心险隘,酒杯最宽。

像齐廷济建在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还有阮师傅的龙泉剑宗,以及北俱芦洲那边,太徽剑宗,浮萍剑湖……这些剑道宗门,大多带个剑字前缀,并非彰显身份那么简单,很大程度上涉及到了气运一事。类似妖族取真名,山水神灵获得朝廷封正,都追求一个“名正”。

倪月蓉迅速瞥了眼那个年轻剑仙的侧脸,神色不似作伪,她很快就低头喝酒,有些摸不着头脑,倍感荒诞,不知为何,怎么觉得这个落魄山的山主,像是自家正阳山的宗主了?

倪月蓉立即弯腰致礼,“见过宗主。”

据说如今中土神洲有几封山水邸报,都开始专门研究骊珠洞天的年轻人了。

陈平安问道:“这块地衣,如今要多少雪钱?”

那幅出自古蜀剑仙之手的珍稀字帖,虽说是摹本,可文字美若秋蝉遗蜕,因为几乎不输原本,所以有那“下一等真迹”的美誉,洪扬波当年开价五颗小暑钱,年轻人明明颇为心动,却直接给了三个字,“买不起。”

倪月蓉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不敢怠慢,去去就回,倪月蓉拿来两壶过云楼珍藏多年的长春酒酿,一直坐在藤椅那边的陈平安,却只接过一壶酒水,挥了挥袖子,将屋内一条椅子移到观景台这边。

那妇人肩头悬有如碧玉雕琢而成的青色飞虫,她脚步匆匆走到那位点名自己带路的青衫男子,笑容妩媚,眼神里边略带几分歉意,柔声问道:“恕奴婢眼拙,公子是?”

这次,可就是落魄山的宗门山主了。

陈平安毫不犹豫掏出神仙钱,清清爽爽,钱货两讫。

果真还是东家的眼光好啊。

远游再返乡,人的眼界一大,家乡就小,人一老,故乡就跟着瘦。

倪月蓉如释重负。

视野中,正阳山雨后诸峰,风景各异,水运相对浓郁的水龙峰和雨脚峰之间,甚至挂起了一道彩虹,好一幅仙气缥缈的画卷。

倪月蓉等着宗主大人的发话。

大概是平日里入庙烧香还是少了,怕什么来什么,倪月蓉微微侧身,与那位不速之客施了个万福,她犹豫了一下,仔细思量一番,还是故意用了个比较见外的称呼,“见过曹仙师。”

这可是与早年那双青神山竹筷差不多,都属于有价无市的好物件啊。

“童叟无欺,我家价格公道;将心比心,客官回头再来”。

倪月蓉摇头道:“只是远远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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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书院,林鹿书院,都已跻身文庙七十二书院之列,再加上一寺庙一道观跻身宗门,那么儒释道三教,就算在宝瓶洲真正扎根了,一洲山河气运,就可以逐渐稳固下来,天时步入正轨。

倪月蓉神色尴尬,说道:“可是陈山主有些话,让我捎给宗主。”

陈平安望向那些梯田,没来由问道:“打过稻谷吗?”

在一片金色云海之上,缓缓而行,从袖中取出那幅刚刚买到手的字帖,自嘲一笑。

因为蛮荒天下那个头戴莲冠的年轻隐官,刚刚下定决心,要问剑托月山。

而这幅《惜哉贴》的开篇之语,就是当下浩然、蛮荒两个陈平安的共同感受了。

惜哉剑术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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