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1章 青萍峰上
一年立春日。
有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义。
既是四时之始,又是一岁之首。
等到陈平安从穗山之巅的节气院,返回桐叶洲镇妖楼,已经不见至圣先师和纯阳道人的身影。
只剩下黄帽青鞋绿竹杖的小陌,陪着一身碧绿法袍的青同站在顶楼廊道中。
陈平安将那把夜游重新背在身后,准备打道回府了,这趟出门远游,从带着小陌一起离开仙都山,进入镇妖楼,步入邹子暗中授意、青同亲手布局的十二座幻象天地,再到那场梦中神游数十处山水神庙,在那梦粱国境内的汾河神祠,又见陆沉,之后一起联袂登上黄粱派娄山……相较于自己以前的所有远游,按照真实尺度的光阴流逝,其实耗时不久,可如果算上十二幅画卷中的山水路程,再加上心路历程的话,真可谓恍若隔世。
青同见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隐官,欲言又止,他当然是想要参加仙都山那边的下宗庆典,只是一时间难以启齿,其实青同已经打定主意,必须抱上仙都山的大腿,今夜绝不能让陈平安就这么跑了。
一个能够时隔数千年、替礼圣敲响迎春鼓的读书人,在青同看来,是不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已经不那么重要。
青同甚至猜测,是不是只要陈平安自己愿意,肯在这个方向上努力前行,未来担任文庙副教主,就算已是此人囊中物了?
陈平安看着几次想要开口又止住话头的青同,笑问道:“青同前辈,是有话要说?”
能够将兜里没钱一事,说得这么堂而皇之,挺不容易的。
白首满脸纠结,垂头丧气道:“怪那个白玄,给我出了一个天大难题。”
一口气接连说了三个极字,青同当真配得上这个评价吗?
自家公子的这番话,都没什么言下之意了,就直接将所有意思都给摆在了桌面上,就是希望青同能够成为青萍剑宗的幕后护道人,至少也是之一。
白首听得迷糊,恼火道:“总不会是要我跟裴钱低三下气说啥吧,休想!一个大老爷们,被打几次也就算了,实打实切磋,技不如人,也算虽败犹荣,还要我主动服软?!让她吃屁去……”
陈平安轻声笑道:“等到老将军早上醒过来,与他说一声,桐叶洲开凿大渎一事,包在我和仙都山身上了。”
关于这位与老宗主荀渊辈分相同的玉圭宗老祖师,是一位仙人。
只是看着那个青衫男子,再看着与他坐在同一条长凳上边,那位正在小口抿酒的黑衣小姑娘,尤其是等到他抬起头,与她笑着称呼一声马姑娘,马宣徽点头致意,腼腆一笑,赶紧退回屋内。不知为何,没有理由的事情,明明是那么一个平易近人的人,马宣徽竟然觉得自己有点怕他。
之后陈平安就带着小米粒去裴钱那边,发现曹晴朗也在火盆边坐着,还有个在这边好似守株待兔的米大剑仙。
陈平安听过了大致,问道:“先前你跟老将军他们聊起此事,有无谈到一条大渎几尊高位水神的候补人选?”
沾惹草,太不像话。
白首问道:“姓刘的,你觉得一个人,行走江湖,是面子要紧,还是义气当头?”
一位儒衫青年,从石室内快步走出,作揖道:“先生,陌生前辈。”
要是帮着白玄隐瞒此事,白首总觉得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有一天,要挨削。册子上边留名的英雄好汉们,一个都别想跑。
崔东山笑道:“先生作为上宗之主,当然是无需住持敬香仪式了,敬香都不用的。”
主要还是因为负责坐镇镇妖楼,职责太过特殊,青同哪敢随便收徒,担心会给自己惹来一身腥臊,而且那位东海老观主,碧霄洞主,也曾毫不客气地敲打过青同,说青同根本就不是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去开宗立派的那块料。
一个精疲力尽的胖子,躺在地上,只说了一句肺腑之言,略带自嘲道:“没想过我这辈子,除了杀人,还会做这种事情。”
之后又有两道身形,从大渊王朝境内那座鬼城内化虹御风而来,是钟魁和那个自称姑苏的鬼仙庾谨,陈平安只得再次介绍起青同的身份,不过略去了镇妖楼和青同的境界一事,不是信不过钟魁,而是信不过那个看上去油腻的胖子,一个差点比大骊宋氏更早完成一洲即一国壮举的帝王雄主,史书上所谓的“丈夫持白刃,斩落百万头”,可不是什么溢美之词。
陈平安立即和颜悦色起来,“先别管他,咱们回密雪峰。”
之后陈平安敲开了一栋宅子的门,开门的,是龙虎山外姓大天师,老真人梁爽。
可不告密吧,还真怕白玄那个愣头青二百五,已经偷偷摸摸将自己的名字记录在册了,到时候事情败露,一裤裆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陈平安说道:“放心,今天庆典不会开太久,一切从简。”
事实上,这次愿意给玉圭宗保驾护航,徐獬就是想着能够与裴钱闲聊几句。
还是广开门路,尽可能吸纳更多的国家和仙家门派,再罗列出最合适的水神人选,主动让出其中一个甚至是两个名额?
陈平安敲了敲屋门,笑呵呵带着小米粒跨过门槛。
事实证明,真是青同小心驶得万年船了,只说太平山的那场祸事,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镇妖楼极有可能沦为差不多的处境。而且青同觉得自己一旦有了开山弟子,在收徒这件事上,一定会停不下来,就跟镇妖楼内那一屋子一屋子的收藏差不多,青同从来不看品相、珍稀程度,只看眼缘,那么关门弟子的到来,就肯定会遥遥无期了。
文圣一脉,风气如何,几座天下都一清二楚。
陶然黑着脸,点点头。
陈平安感慨道:“青同道友真是一心求道,让旁人自愧不如。”
不过小陌的言行举止,已经让青同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就目前情况看来,好像还是不太够。
陈平安微笑道:“在这件事上,你可以相信,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白首以拳击掌,“妙啊!”
估计从皇帝本人,到朝野上下,都只会觉得是在羞辱北晋国,甚至是在挑衅北晋国。
不然就算是陈平安和仙都山青萍剑宗,是发起人之一,是真正意义上的牵头人,同样少不了要大吵特吵几场,必然会出现很多的根本分歧。
小陌以心声提醒道:“趁着公子方才远游,青同搬空了几间屋子的多年珍藏,看架势,是要拿来当庆典贺礼了。”
对方都不直呼其名了,甚至都不是什么青同道友了,呵呵,青同前辈,看似热络,实则生分呐。
溪流两岸边多竹丛,竹丛下乱石如齿相拥簇,倒映水中,若牛马饮于溪水。
三人沿水而行,竹林间的溪涧,潺潺而流,有石高出水面,丛丛昌蒲,翠绿可爱。
竹海洞天,开设酒铺且不收租金一事,可是至圣先师亲口承诺的。
不敢有半点委屈。
徐獬主动找到了裴钱。
原来是那白玄,有本册子,记录了不少名字,美其名曰一部英雄谱,上边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果然如陆沉所料,曹晴朗所结金丹,品秩介于一品和二品之间。
陈平安轻声说道:“这件事,还得看柳柔自己的意愿。”
第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在桐叶洲中部,开凿出一条崭新大渎。
陈平安与张丰谷和王霁闲聊时,忍不住望向邱植。
陈平安说道:“这件事,你自己想去,我不给任何看法和建议。”
玉圭宗一行人,与太徽剑宗的宗主刘景龙,翩然峰峰主白首,站在一起。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望去,是那个在燐河畔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衫男子,只是今天没有悬佩双刀,而是换成了背剑。
至于住在一侧厢房的马宣徽,是修道之人,又未真正得道之前,往往睡觉浅。
胖子有点由衷佩服陈平安了,黄庭,叶芸芸,再加上那个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泉女帝陛下,个个都是大美人。
小米粒开始从斜挎布包里边掏出瓜子,分了瓜子嗑瓜子!
除了留在落魄山和骑龙巷的,郑大风在五彩天下。周首席,魏羡都去了蛮荒天下。
崔东山伤心道:“我们仙都山,咋个就不是右护法的家啦?”
先前在老将军姚镇的屋子那边,蒲山云草堂那边,也有此意。
至于落魄山的风气如何,因为先前梦中神游,陈平安选择过家门而不入,所以青同始终未能亲身领教一二。
然后我们陶剑仙,就遥遥看到了那个……蒲山黄衣芸!
陈平安跨过门槛,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整个下宗的谱牒成员,
以及青萍剑宗的祖师堂成员,也就是在青萍峰祖师堂里边有座位的,以及他们各自即将担任青萍剑宗的具体职务。
崔东山刚刚起身,便有一个扎丸子发髻的年轻女子,带着一个黑衣小姑娘赶来景星峰。
陈平安没好气道:“谁是下宗宗主,谁自个儿头疼去。”
陈平安刚要从袖中取出一壶酒水。
崔东山试探性问道:“先生是在密雪峰这边闭关吧?”
绸缪山吾曹峰,此地正是曹晴朗的闭关之地。
难怪崔东山故意让小米粒走在两人之间,是担心挨打吧。
这位青同道友,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个好骗的。
陶然随口问道:“有没有开启镜水月?”
陈平安点点头。
白首觉得万事稳妥了,大手一挥,“好兄弟,赶紧坐下聊,喝酒喝酒。”
陈平安抱拳还礼,歉意道:“先前在云草堂,晚辈并非有意隐瞒身份。”
陈平安就笑着站起身,走向门外。
陈平安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黄庭身边,站着一个她从五彩天下返回家乡,新收的护山供奉于负山,道号“负山”。
还有九弈峰峰主,一个还只能算是孩子的天才剑修,邱植。
等到即将担任下宗账房、财神爷的种夫子赶来,贾晟就自然而然站在了种夫子身后,话不多了。
胖子庾谨的眼睛就没闲着,等到见着了那个年轻女冠马宣徽,就又感慨不已。
陈平安面带微笑,跟我横呢,还真就不惯着你。
北晋国新君,魄力极大,只开价五十颗谷雨钱,而且暗示那位崔仙师,若是愿意全部拿下旧五岳山头,只需两百颗谷雨钱。
“在我看来,青同道友的存在本身,可以完全撇开镇妖楼不谈,就是我们青萍剑宗仙都、云蒸、绸缪之外的第四座山。”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到绸缪山的山脚。
这位不苟言笑的“剑仙徐君”,看到了裴钱,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绕过一条小路后,双方视野豁然开朗,拾阶而上,就是青萍峰祖师堂外边的白玉广场了。
陈平安笑道:“小事,小事,参加观礼而已,青同道友别多想,我就是觉得仙都山都没有发出请帖,于礼不合,担心慢待了青同道友。”
崔东山一跺脚,“小米粒,快快帮小师兄说句公道话。”
照理说,陈平安回了仙都山,白首就该吃下一颗定心丸了,再不用担心无缘无故被裴钱打一顿。
青同点点头,“只敢保证会尽力而为,我不作其他任何承诺。”
楹联上边的每一个文字,皆是道韵无穷,神气团结之处。
与李锡龄不缺话题,毕竟陈平安对大泉王朝再熟悉不过,所以被老尚书拉着聊了足足一个时辰,陈平安才得以脱身。
那人跟上陶然的脚步,笑着打招呼道:“陶剑仙。”
正在挑灯看书顺便守岁的老尚书,家学渊源深厚,富收藏,精鉴赏,是大泉王朝第一流的豪阀子弟,还是公认的少年神童,风流才子,直到遇到了姚仙之的姑姑,就彻底收心了,当初为了迎娶她,由于边军姚氏恪守一条家族祖训,不愿也不敢与京城高门联姻,担心被大泉李氏皇帝猜忌,所以磕磕碰碰的,坎坷不小,所幸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平安神色无奈道:“最省心省力的,是用神仙钱,买下整条大渎流经的道路。”
陶然说道:“随便,反正给墙上的挂像敬香过后,我就可以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陈平安笑道:“只需要打个盹,眯会儿就行。”
崔东山笑嘻嘻问道:“先生就不过问,咱们下宗祖师堂的挂像位置,是怎么个安排?”
动身离开镇妖楼之前,陈平安突然笑道:“青同,别的不谈,只讲‘道友’一说,同道好友,我是很诚心实意的。”
屋门外边,站着俩,一大一小。
丹成一品,是飞升资质,比如早年皑皑洲的韦赦,还有青冥天下的雅相姚清,都是如此。但事实上,许多如今屹立于天下山巅的大修士,多是丹成二品,
陈平安抬头望向仙都山那边,落魄山的下宗,青萍峰的山门口那边,会悬挂起吴霜降赠送的那副楹联,实打实的镇山之宝。
再说了,一位飞升境大修士,何况还是半个桐叶洲的东道主,竟然需要与人求着当个宗门供奉、客卿,传出去都是个天大笑话。
其中许多旧山岳遗址,落在各个复国新君的手上,就是鸡肋,因为大战过后被扶持起来的众多新五岳山君,其实也不愿意在破败不堪的旧址上边开府,难免会觉得有几分晦气,而且那些破败山头,不谈山中被妖族修士糟践得一塌糊涂,周边的天地灵气被搜刮一空,就是个大窟窿,那拨山君在旧山头开府,实在是头疼不已,复国后的皇帝君主,也有自己的务实考量,不单单是贪功求大,为了青史留名,毕竟封禅山岳一事,在历朝历代,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的,君主想要封禅,自古门槛极高,如果更换山岳选址,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封禅山岳,还可以帮助一国气运,辞旧迎新,宛如山下市井的新年新气象。
小陌说道:“青同还想要担任青萍剑宗的记名供奉或是客卿,方才闲聊,就想让我帮忙美言几句,我说这种有可能涉及增添一张下宗祖师堂座椅的大事,我自己都只是个落魄山的记名供奉而已,当然说了不算,成与不成,还得是公子亲自定夺,何况我们落魄山,又不是什么一言堂,想必难度不小。”
因为庾谨之前跟着钟魁在桐叶洲瞎逛荡,青同是扫过这对主仆几眼的,对庾谨十分知根知底。
陈平安微微皱眉。
崔东山嘿嘿笑道:“大泉王朝那边,咱们那位埋河水神娘娘的碧游宫,肯定会占据公侯伯的一个名额。”
崔东山明摆着是要让自己这个先生劳心劳力了。
第三件事,终于不涉及钱财了。
青同点头致意,面带微笑,心中小有腹诽,隐官大人真是张嘴就来啊。
刘景龙满脸疑惑道:“才刚来,这就走了,不喝点?”
因为两个朋友,就像一个负责开辟道路,一个则负责帮忙护道。
白首赶紧闭嘴。
而且也不是一味大公无私,就能够成事的。
实在是与陈平安一同远游,跟这个自己曾经误以为是白帝城郑居中的年轻隐官相处久了,青同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见微知著的本事,打机锋,说禅机,察言观色,很是闻弦知雅意了。
原本一直闲置着,等到玉圭宗修士联袂前来观礼,刚好就派上了用场。
这让白首犹豫不决,到最后还是觉得保险起见,与姓刘的把这桩事情给说了,哪怕以后被裴钱算账,自己也好有个证人。
更大难题,在于大渎不宜过于笔直,否则大水滔滔,汹汹入海,其实容易带走一洲山河气数,沿途寻常王朝国家和山上仙府,都留不住,故而每逢大渎河道笔直处,就是无数抱怨声。
即便仙都山这边没有这种野心,最少玉圭宗愿意单方面承认此事,这就是一种不小的诚意。
陈平安又帮忙介绍起了青同。
钟魁,与老将军姚镇,聊得很开心。
陈平安笑道:“反正该忙的,都已经忙完了,现在怎么该我忙里偷闲了。”
两山主峰,分别在山巅立碑,是崔东山亲笔篆刻,“吾曹不出”,“天地紫气”。
裴钱抱拳致礼。
在那金甲洲战场,一剑仙,一武夫,双方曾经数次并肩作战。
对鬼仙庾谨来说,算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护道。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我去休息会儿。”
明摆着是要过河拆桥,要与自己和镇妖楼划清界线呗。
中土神洲,龙虎山外姓天师,梁爽。老真人在桐叶洲这边,收了个弟子,女冠马宣徽。
好像还在气头上呢。
“青同道友,未必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宗门初祖,但肯定会是一个极负责、极用心的极好护道人。”
因为之所以会厚着脸皮与仙都山攀上关系,就在于如今天下形势变了,青同心思就跟着变了,很想要捞个某某宗门的第一代祖师爷当当。
整个桐叶洲西北地界,钟魁几乎是全凭自己,就以一种类似白也当初在扶摇洲“剑化万千”的壮观手段,一人身形道化在无数条路上,帮着无数鬼物阴灵指引前行方向,同时抵挡天地间的罡风,强行压制沿途仙府练气士与各路山水神灵,对孤魂野鬼的先天压制,护送他们走入一一扇扇通往冥府的大门内,那绝对是飞升境修士都无法做成的壮举。与此同时,钟魁还亲自走了一趟黄泉路,无需他觐见酆都那一尊尊“府君”,就直接下达了一道道法旨,严令道路之上的冥府胥吏、鬼差和数量众多的牛头马面,不得擅自鞭笞任何一位入境鬼物,关键是整座地位超然、甚至可以无视文庙、白玉京礼仪规矩、道尊法旨的酆都,好像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都等于是默认了钟魁的僭越之举。
一些个文人习气,不顶事,只会坏事。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笑道:“先前学生在老将军屋内,大伙儿围炉畅谈此事,只是由于当时一个个的,眼前所见,都是些燃眉之急,更多忧心此事到底可不可行,毕竟能否开个好头,都还两说呢,先生不在场,我们当时可没有、也不敢聊得这么远。”
自己这趟神游山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仙都山,怎么都该给个“首席”当当。
拂晓时分,屋外天蒙蒙亮。
其实就是个不小的难题。
青同脸色僵硬。
“左边一排上宗,右手一排下宗,以示下宗敬意,没有上宗之水源,何来下宗之江河。”
小米粒摇头晃脑,哈哈笑道:“我也想回家喽。”
陈平安刚盘腿坐下,正要闭眼养神片刻。
即便不给盛气凌人的感觉,不会锋芒毕露,哪怕一位得道之士,神华内敛,对话闲聊,愿意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可终究很难如眼前山上年轻长辈那般,会让邱植由衷觉得对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与人平起平坐。
青萍剑宗,到底要不要顺势与玉圭宗结盟。其实各有利弊。
庾谨微笑道:“小生不才,只是恰好对诗词一道,还算有几分心得体会,比如瞧见了姑娘,美若画卷,恰似一位桐荫仕女小立明月中,便有‘风过梧叶绿生凉’一语,有感而发……说出来怕吓到姑娘,实不相瞒,小生其实是鬼物了,只是姑娘莫要对此伤感,小生在世时,曾经作诗数万首,如今改弦易辙,转入诗余词道了,一看姑娘雅致,就是精于此道的林下人物,例如小生最近填词,有那溶溶月,淡淡风,柳絮傍梨。只是总感觉此语中的这个傍字,意犹未尽,似乎难称最佳,姑娘以为然?若是换成拂字,清风拂面之拂,会不会更好些?如果再换成搀扶之扶,是不是余味最长?”
陈平安恍然,思量片刻,点头道:“青同,你愿意屈尊主动参加观礼,再当个记名的供奉客卿,仙都山当然是会因此蓬荜生辉,实属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过小陌还真没故意诓骗你,一来下宗事务,我与学生崔东山早有约定,几乎从不插手,全盘交给了崔东山处置,确实不好为谁破例,坏了规矩。再者就算是在上宗落魄山那边,举办祖师堂议事,怨我自己不靠谱,当上了山主那么些年里,因为做惯了见不着人影的甩手掌柜,常年不在山上,人人都有怨气呢,好些事情,他们都故意跟我怄气,唱反调。”
而张山峰的师兄,指玄峰袁灵殿,其实还是自家落魄山的记名客卿。
先前那白玄还问白首,要不要咱们兄弟二人共襄盛举,将来好与某人讨要一个公道。
陈平安一瞪眼。
陶然以往再山泽野修,不愿跟山上打交道,再认不得谁,都不会认不得这位既是大美人又是止境武夫的叶芸芸。
青同点头道:“我只相信这句话。”
一件大事,是关于白玄的那本英雄谱。
如果双方结盟,先前那场桃叶之盟,就成了一张废纸。
哪有自己给自己敬香的道理。
不知不觉,光阴流逝,亏得小米粒的布挎包里边“家底厚”。
崔东山立即正色道:“先生放心,他们来了,也只负责事先给钱,事后分账,不允许他们双方凭借开凿大渎一事,在桐叶洲这边暗中扶植傀儡庙堂、仙府山头。只是这种事,签订纸面契约,其实是用处不大的,反而需要一种……君子之约。”
凭借三山符的缩地山河,几个眨眼功夫,便来到一处山中。
如此一来,崔东山的家底,只说神仙钱,不谈那堆天材地宝,可能就要被他的大手大脚,挥霍一空。
“而我们脚下这座景星峰,而非整座绸缪山,会暂时交给在此闭关结丹的曹晴朗打理,因为曹晴朗既是景星峰的第一位修道之人,他还会是毫无悬念的下任宗主,这件事,上下两宗,早就心知肚明了。那么青萍剑宗就又随之多出了一个传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自第二任宗主曹晴朗起,以后第三任以及所有下任宗主,都会是景星峰的峰主出身。这一点,我们显然是借鉴了玉圭宗的九弈峰。”
其实在钟魁动身时,连带着胖子庾谨,也跟着跑了一趟远门,以至于庾谨的一身天地灵气,都消耗殆尽了。
“啥意思?”
韦仙游偷偷打量着那位白衣胜雪的米大剑仙。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鸦雀无声。
都不差。
水中多有凹石积水而成的小潭,石泓内水尤清冽,清深多倏鱼,忽上忽下。
她机灵着呢,在仙都山这边,所谓的巡山,就是她自己找点事情做。
崔东山笑道:“大渎开凿一事,先生打算拉上皑皑洲刘氏和玄密王朝,人傻钱多冤大头嘛。”
然后陈平安开始介绍身边的青同,“这位道友,道号‘青同’,是桐叶洲本土修士,飞升境。因为道号,与我们青萍剑宗名称里边,都带了个‘青’字,青同道友觉得是一桩难得碰到的缘分,被我数次邀请,所以会担任青萍剑宗的记名供奉。”
昔年藕福地画卷四人当中的卢白象,带着元宝元来两位嫡传弟子,有了自己的门派。
袁灵殿,与道号“龙门”的仙人境果然,聚在一起,因为师父火龙真人,与郭藕汀是旧识。
青同内心微动。
老尚书曾经亲自陪着崔东山走了一趟北晋国,正是在此人的牵线搭桥之下,才买了一座旧山岳,也就是如今的绸缪山。
“青同道友只管放心,也不用担心跌入个是非窝,我会跟崔东山他们事先说好,保证不能因为你的境界和身份,就将你牵扯到任何宗门事务里边,所以你只需要以半个山外人的身份,多加留心青萍剑宗一年年的发展态势,只要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哪怕嘴上说不出哪里不对,都可以与崔东山,或是以后第二任宗主曹晴朗主动提出来,完全不用计较自己的观点是对是错。”
此外建造一条大渎,到底需要消耗多少颗谷雨钱,就看这条暂未命名的新大渎,摊子到底会铺得多大了。
当然还有贾晟,早早忙碌着待人接物。
爱咋咋的,我还真就不伺候了。
大泉王朝那边,显然谋划此事已久,如今已经有了个大渎河床的大致雏形,但是在崔东山眼中,需要修正的地方,实在太多,都不是什么只需要外人查漏补缺的小事。
一行人走到景星峰之巅,天清气朗,山青月白,环顾四周,心旷神怡。
与姚仙之屋子对面厢房那边,灯火泛黄,依稀透过窗户纸。
关于下宗庆典,具体的流程安排,陈平安这还真没详细了解过。再者不同山头,各有各的家法科仪。
陈平安都懒得看一眼,苦兮兮装样子给谁看呢。
“青同,你主动跟我们来到青萍剑宗,有私心,我带你来到这座景星峰,其实也有私心。”
当下已经站在来到广场的,大泉王朝有三人,老将军姚镇,大泉蜃景城府尹姚仙之。礼部尚书李锡龄。
太平山女冠黄庭,玉璞境剑修。
小米粒想了想,给出心中的答案,“这边也不用我每天巡山啊。”
陈平安点头答应下来,还问檀掌律有无心仪的印文,檀溶只说全看陈先生的自由发挥了。
小米粒赞叹道:“那也太有钱了点,可惜我跟皑皑洲刘财神不熟悉,见了面,都说不上话哩。”
“既然宗门名字是青萍剑宗,那么当然是以剑道作为立身之本,作为祖山的仙都山那边,是未来剑修的落脚地,云蒸山可能会负责收纳纯粹武夫,除了崔东山,下宗还有种夫子,以及谪仙峰的隋右边,再加上我们与蒲山关系极好,教拳一事,问题不大。绸缪山这边,诸子百家练气士,可能都会有些。”
陈平安摇头说道:“没呢,打肿脸充胖子的哨事情,做不来。”
小陌微笑道:“我在仙都山的山脚那边,一处刚刚取名为落宝滩的地方,建造了道场,相信以后少不了会与青同供奉或是青同客卿,时常叙旧寒暄。”
可如果双方不去缔结盟约,就等于双方无形中划出一条道来,以大泉王朝、燐河等作为界线,或者说是以后的那条大渎作为边境,青萍剑宗与玉圭宗井水不犯河水,将来一旦起了纠纷,既然没有什么香火情,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一对师徒,来自中土铁树山,仙人果然,道号“龙门”,带着弟子谈瀛洲。
崔东山从袖中摸出几张纸,“这几份名单,请先生过目。”
钟魁偷偷竖起大拇指。
崔东山继续说道:“像身为落魄山掌律的长命道友,还有咱们风鸢渡船二管事的贾老神仙,因为都来自上宗,与观礼客人,还是有些区别的。他们会跟在先生身后,在我们这拨下宗谱牒成员之前,先行依次敬香。至于青萍峰祖师堂里边两排座椅的位置,反正在山上尊左尊右,各有不同,没个定例,那就按照当初先生在剑气长城,去往春幡斋的规矩,以左为尊好了。”
不过身为礼部尚书的李锡龄,由于父亲曾是前任吏部尚书,如今在大泉朝堂,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味靠近皇帝陛下,门生故吏,隐约党羽,再加上前朝遗老,大多投靠李锡龄门下,另有一拨青壮岁数的清流文官,以及几支边军出身的武将,从庙堂到地方,大体上形成了三股势力,盘根交错。由于大泉王朝是罕见的女子称帝,曾经的外戚姚氏,就成了如今皇室勋贵,如今以担任京城府尹的姚仙之为首。
陶然暗自点头,别看山头小,不曾想门风规矩还挺重。
崔东山听小米粒这么一说,就知道没有任何斡旋余地了,自己再敢掰扯半句,估计就要在先生这边挨训了。
一袭白衣眉心有痣的少年,风驰电掣御风而来,身形飘摇落定时,两只雪白袖子猎猎作响,作揖道:“拜见先生。”
陈平安气笑不已,脱口而出道:“放他娘的屁。”
广场上,在得知那个名叫郑又乾的小精怪,竟然是刘十六的高徒后,不少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老修士本想说一方印章,但是话到嘴边就赶紧改口了。
隋右边带着弟子程朝露,她与黄庭站在一起,主动问了一些五彩天下的风土。
小陌看了眼自家公子。
如此一来,青同就有点显得形单影只了。
陈平安点头道:“是啊是啊,么法子的事,刘大剑仙的酒量好,声名在外,羡慕不来。”
那个剑气长城的米拦腰,仙都山的首任首席供奉,竟然已经是一位仙人境剑修了?!
北俱芦洲趴地峰,一对师兄弟,袁灵殿,张山峰。
陈平安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将来结丹,就去玉圭宗九弈峰参加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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