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138.第1138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  剑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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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少年隔着有一里路的金缕忍不住笑出声。

那女鬼问道:“陈公子,能不能问一句,你是纯粹武夫?”

金缕嫣然笑问道:“雨脚,我们接下来怎么说?”

见那少年还要开口,白茅连忙伸手使劲攥住少年的胳膊,什么怪话都能说,但是靠近这拨轻骑之时,一定要慎之又慎!

张雨脚微笑道:“当然,即便有幸与此人见面,我也不会给他提鞋。”

按照张雨脚的说法,连同云霄王朝在内,前些年南边诸国,蠢蠢欲动,都有想要捣毁石碑的迹象,只是很快就消停了,雷声大雨点小,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

“那你还问日常开销?”

那撑伞女鬼,似乎对小镇极为熟稔,她转过身,与白茅和少年挥手作别,然后走入一条小巷,消失无踪。

他们一起走向那轿椅,还有四个始终杵在原地的挑夫。

比如那个身为鬼物的白府主,估计就是想要借助参加婚宴的机会,给一笔钱,抱上合欢山的大腿,好转任一县城隍爷之类的。

白茅气笑道:“剑仙,那位来自天曹郡的张家公子,是一位被誉为剑仙的修道天才,仙材中的天才!你小子知道什么叫剑仙吗?天下练气士只分两种,剑修与剑修之外的练气士!”

金缕目瞪口呆。

背剑少年笑道:“什么藏龙卧虎,比起我家乡小镇,算不得什么,差远了。”

张雨脚扯了扯嘴角,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讥讽神色。

“有钱没钱,关你屁事。”

白茅差点没被气得七窍生烟。

白茅嗤笑道:“你既然江湖经验丰富,还会问这种白痴问题?”

“青杏国的柳氏皇帝,当今天子,在山上修士眼中,其实是个白板皇帝。”

已经提笔写上十八颗的年轻账房,抬起头,满脸为难神色,被老管事一拍脑袋,“一笔勾销,再重写不会么?”

金缕点点头,看架势,只要张雨脚选择登山,她是会毫不犹豫就跟着他一起闯山门。

街道尽头的那栋楼内,一楼能喝酒,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坐满了准备登山参加招亲的。

管事立即讪笑道:“报错了,是八十颗!”

他站起身,问道:“一起下山?”

山中神道,赵、虞两位道侣府君竟是联袂现身,好像要在山门口这边亲自迎接贵客。

就算没听说过上宗是那桐叶洲玉圭宗的真境宗,这两位鼎鼎大名的山泽野修,在宝瓶洲,但凡是个练气士,都该听说过一些他们的事迹。

白茅满脸无奈,小心翼翼瞥了前边的金缕,压低嗓音说道:“不过咱们这位程-真人,听说确有玉璞的道根,合欢山地界都说这位神通广大的道门真人,已经达到了那种‘分道散躯,阳神坐镇小天地,恣意化形,阴神远游千万里”的玄妙境界。附近数国山河,奇人异士无数,唯有天曹郡张氏老祖,与合欢山赵府君,这两位能够与之平起平坐。尤其是一手五行之金的师传独门雷法,玄之又玄,威力之大,不可想象。”

“至于那位截江真君,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得道神仙,听说这位老神仙水法之高,冠绝一洲,青杏国程虔的水法,已经足够厉害了吧,对上这位截江真君,呵呵,不够看,这可是程虔自己说的。而这位刘截江,如今就是真境宗的首席供奉,玉璞境,道场在那一座名为青峡岛的风水宝地,听闻早年还当过一段时日的书简湖共主。”

霎时间,她就惊骇发现了那支轻骑的不同寻常。

张雨脚以心声说道:“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是个武夫,或三境或四境,就他的年龄来说,相当不俗了,而且他其实还是一个半吊子的阵师,虽说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山上阵师,但是会几手无需动用灵气的奇门布阵之法,先前在泼墨峰山顶那边,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地上有几截枯枝,方位极有讲究,你单独对上他,要是不留神,被他偷偷占了先手,一旦被他近身出拳,你可能会吃大亏。”

草鞋少年淡然道:“我也是剑修,会不知道这个?你傻么?”

那草鞋少年哦了一声,真就伸手收下了那颗雪钱。

白茅忍不住调侃道:“你如今多大岁数,十四五?怎么来的‘少年习武’,‘年少习武’是不是更好些?”

只是合欢山与那书简湖,隔着重重山水,一路上山水仙府和各级城隍庙数不胜数,他一个下五境鬼物如何能够顺利走到五岛派,觐见那位曾鬼仙?

约莫是听见了五岛派的缘故,前边那撑伞女鬼故意放缓脚步,最终与他们并肩而行,她那肩膀之上边再次浮现一片柳叶,“方才顺风,不小心听见两位的对话了,你们方才是在聊书简湖和那位五岛派的曾仙师吗?”

白茅摇摇头,神色古怪道:“想都别想,合欢山哪有这份治军本事。”

事实上就连这位田仙师,都很难请,果不其然,秦傕摇头道:“田师姐近期需要闭关。”

半晌无言的白茅朝最前边三个身影抬了抬下巴,“说真的,你小子也算福大命大了,这都能碰上他们,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的,后果不堪设想,货郎与那个喜欢吃人肝肠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境界不低,他们双方联手,就算在这片地界,都凶名在外。”

少年看那白府主已经被自己的道理给说服了,点点头,说了句孺子可教,再随口问道:“那金阙派的掌门,是怎么个道法?也是个玉璞境?”

白茅心中腹诽不已,这是先前合欢山四小姐称呼张雨脚为张公子,你就嫉妒上了?

一同走去崖畔,地上落满了从散架货郎担的纸钱,和各种折纸屋舍、车驾、美人,而那些金元宝和银锭,与一般白事铺子售卖纸钱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被那货郎用朱砂笔写有国号年份。

古战场遗址,常有某种披甲英灵,它们因为某个执念,游曳天地间,若是手持兵器,就有那“枪尖流金光,矛端生天火”的奇异景象,也就是某些史书上所谓的“戟锋有火光,遥望如悬烛”。

“让你小子长点记性。”

白茅一时语噎。

“胡说八道?大而无当?”

她自幼就在山中修行,一来年纪小,二来金阙派门规严,不许下五境的嫡传弟子太多知晓山外红尘事。

那撑伞女鬼貌似可怜兮兮“看”了白府主一眼,她悠悠然加快步伐,脚不沾地,蹈虚飘荡远去。

难怪敢单枪匹马行走在合欢山地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炼气境武夫,很稀罕了,若是熬到甲子岁数,能够跻身六境,在一国之内的江湖上,足可呼风唤雨,成为帝王将相的座上宾。

只有那撑伞的无头女鬼,好像不是特别惧怕那位少年剑仙,她从袖中摸出一片青翠欲滴的柳叶,随着柳叶旋转起来,便响起清脆的女子嗓音,“回禀剑仙,约莫还有两个半时辰。”

“行了行了,别废话,把你小子送出小镇,本官就登山去,就此分道扬镳,到底阴阳殊途,幽明异路,以后能别见就别见了。”

金缕咋舌道:“年轻有为,能算个武学天才了!”

问题是大渎以南,如今都不归大骊朝廷了,各路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就一股脑儿冒出来,绕开南边云霄王朝那种国力雄厚的地界,拣选那些练气士和仙府寥寥的小国,尤其是当年祠庙、金身都被大骊铁骑捣毁的那些淫祠神灵,纷纷现世,各找门路,走通关系,在各国州郡建祠庙、重塑神像,与当地官府各取所需,前者赚取人间香火,缝补金身,后者从前者手中捞取真金白银,不然就是聚集在合欢山这类地界,投靠两尊府君。

少年嗤笑道:“这世间雷法的修炼之道,有什么玄乎的,撇开龙虎山秘传的五雷正法不谈,不过是身内若有及时雨,五脏六腑各凝一片云,在这之后分出了三家,下乘之法,炼出个目痒双眸闪烁如电光,三处丹田连一线,牵动脏腑沥沥响,倏忽轰隆作雷鸣。中间之法,无非是阴阳两气相互激,如炼三柄悬空镜,不同道诀成雷函,用以鉴承日月光,在那丹室洞府之内显天机,如字在壁上,了了见分明。至于上乘之法,说难也不难,炼化一己之身成就大天地,处处洞府皆雷池,掌阴阳造化,握天地枢机,召神出吏,发为雷霆……”

少年跳下井口,一双草鞋轻柔触地,笑道:“坐井观天,好好看看小三十年前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如何的。”

金缕想起一事,好奇说道:“雨脚,先前你说到了那个云霄王朝,想要砸掉国境内六块石碑,后来就没有下文了,是为什么啊?不是都说那个崔瀺已经死了吗?大骊宋氏又按照约定退回了大渎以北,于情于理,大骊王朝如今都管不着南边各国内政了啊,留着那几块山顶石碑不是看着都心烦吗?当地朝廷和山上仙师,肯定都不愿意石碑继续留着啊,云霄王朝是担心大骊宋氏问罪?但是如今文庙规矩重,大骊铁骑再厉害,总不能再来一次挥师南下吧?”

“白府主还不动身赶路?”

背剑少年讥笑道:“迂腐酸儒,冬烘先生,只晓得跟老子在这边咬文嚼字,先前见着了天曹郡张剑仙,咋个没见你说一个字。”

少年突然说道:“我好像还欠你两颗雪钱。”

李梃以心声笑道:“金姑娘,游历过后,返回仙府,替下官与你师尊问个好。”

她拧转油纸伞,幽幽叹息一声,“偌大一座宝瓶洲,难得有一处鬼物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的地盘,岂能不心神往之。”

白茅故意挑选了那些折纸精巧的车马阁楼、丫鬟婢女,约莫百来颗雪钱总是有的。

白茅转头看着那个一手托着酱肉、一边细嚼慢咽的少年,气笑一句,然后耐心解释道:“他们只是都姓刘,就不是一个人,一个仙人,仙人境!我们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率先跻身玉璞境、仙人境的山泽野修,那可真是厉害到不能再厉害的通天人物呐。”

话已带到,李梃本已准备打道回府,只是自家小姐直愣愣盯着那个张雨脚,李梃心中颇为无奈,天曹郡张氏出身的少年剑修,合欢山势力再大,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掳回山中当压寨夫君的,再说了,侥天之幸,被你抢了张雨脚回山,府上前边那几个面首怎么处置?

白茅揉了揉眉心,犹豫要不要撇下这个小王八蛋,跟那姓柳的撑伞女鬼一起走。

“……”

白茅将信将疑,“那么刘老宗主,和截江真君刘老神仙,总该听说过吧?”

白府主怔怔无言,沉默许久才蹦出一句,“你倒是心善。”

少年只是双臂环胸,目不斜视,嗤笑一句,呦,白府主一聊这个就来精神了?

他到底从哪儿来的,大家族除了传授武学,也教这种嘴上功夫?

少年问道:“前边那个瞧着就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好看女子的撑伞姑娘,白府主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吗?”

白茅犹豫片刻,拣选一些不犯忌讳的说法,“只知道她姓柳,当然跟青杏国柳氏皇室是没半颗铜钱的关系了,都说她是给读书人殉情而死,被刽子手斩首示众,生前就不入族谱了,死后自然更不被收入祖坟,也是个可怜人。”

白茅显然知道这队斥候精骑的真实身份,只是绝口不提。

“虽说鞘内暂无实实在在的法剑,但是一剑鞘的沛然剑气,满满当当,呼之欲出,一旦正式对敌出剑,那剑光,啧啧,可怕!”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白府主,心中感慨万分,这些个谱牒仙师的胆识气魄,就是跟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不一样,走哪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就说这个垂青峰的少女,既投了个好胎,又拜了个好师父,出门历练,身边不是师门赐下的一位朱兵扈从,就是与一位同出豪阀仙门的少年剑仙结伴而行。

只是这头自封了个“府主”头衔的鬼物,很快就心中狐疑起来,这少年答应得如此痛快,该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山泽野修吧?

是个熟稔黑吃黑的阴狠主儿?

如果只说到这边,白茅还真就听进去了,问题在于这家伙还有后边几句肺腑之言,“我是纯粹武夫,自然不用如此修行,时刻打熬的都是拳脚功夫,所以你别跟我说些歪来拐去的怪话,否则伤了自家兄弟的情谊。我们习武之人,尤其是练外家拳的,脾气都爆。”

白茅好奇问道:“陈老弟,你能不能跟老哥说句实诚话,来这边做什么?”

当年一洲版图之上,多少藩属小国的淫祠被大骊朝廷禁绝?可不是几十几百,而是破千,甚至有说两千座也有说三千的。

直呼大骊国师崔瀺的名讳,在山上,尤其是比较年轻的修士当中,其实不是一种不敬,反而是一种比较古怪的礼敬。

“刚听说。”

所以对那场蛮荒妖族一路打到大渎和大骊陪都的惨烈战事,都只是耳闻,而且还是这次跟随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出门历练,才道听途说了些许事迹,更多还是她这次私自偷溜出京城,与张雨脚同行,她通过与这位少年剑仙的对话,见识了不少真正的山上事,山巅事,甚至可以说是些天上事,但是由于中土文庙曾经禁绝邸报多年,她知道的,还只是些零碎消息,何况她在未经师尊允许的情况下,也不敢在仙家渡口、客栈私自购买山水邸报。

白茅气一把拽住那少年胳膊,不由分说就拖着往巷子外边走,笑道:“你家乡小镇,莫不是那骊珠洞天的槐黄县城?”

金缕愈发奇怪,“再说了,一位剑修而已,就能震慑半洲?莫非是风雪庙魏晋那样的大剑仙?”

白茅咋舌不已,我了个乖乖,这可真是钱如流水了,如此摆阔,太不划算,白茅后知后觉,问道:“你怎么不问一张符纸售价如何?”

白茅抖了抖袖子,笑道:“都算在这里边了。”

“天算漏一,如此才对。”

程虔问道:“苻南华与你是什么关系?”

张雨脚露出一抹恍惚神色,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据说是因为崔瀺的一个师弟,是个剑修,前段时间活着重返浩然天下了。”

那草鞋少年淡然道:“要么直接喊我名字,要么喊我陈公子。”

“枯骨翻身作府主,生前本是大清官。楔子岭清白府,白茅白府主,雪钱五十颗,古墨……几锭。”

这泼墨峰之巅,只剩下背剑少年跟白府主大眼瞪小眼。

张雨脚置若罔闻。

她扛着油纸伞,侧身敛衽施了个万福。

少女虽然是第一次出门历练,可这点粗浅的人情世故,还是不缺的。

符气笑呵呵答道:“若是按族谱算辈分,我可以喊他一声小叔,在外边碰到了,就只能喊城主,否则小叔肯定不乐意搭理我。”

金缕笑道:“反正只有被他贬低为下乘之法的内容,稍微与雷法正统沾点边,练气士确实修炼到一定程度,会有那目痒、继而脏腑如降雨的阶段,至于什么炼出镜子,雷函文字显现在洞府内壁,我听都没听过,至少我们金阙派垂青峰雷法一脉,肯定没有这类说法……”

这套出门行头,还是早年与那货郎钱买来的,了白府主好几颗雪钱。

老管事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此獠号称这辈子谁都不服,只佩服那位两袖清风的北岳魏山君!

见那壮汉搂着俩婆姨,走得远了,管事才转头呸了一声,什么东西,一洲山君,何等巍峨神灵,也是你这种货色有资格佩服的?

少年双臂环胸,问道:“既然天曹郡张氏这么牛气哄哄的,为何不干脆荡平那座合欢山,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也是莫大功德一桩。”

所以白茅与那背剑少年拉开距离,笑问道:“少侠如此年轻,就有武道炼气境的实力了,非富即贵,否则如何能够有此不俗的武学成就,想来是位外出游历的豪阀子弟了?少侠身边就没有几个护卫扈从?”

一条好似蚱蜢船的私人符舟,破空而至,转瞬间就落地,来了个魁梧壮汉,身边带着俩婢女,其中一位女子掐诀将那符舟收拢,壮汉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借住符舟,再一把推开碍事的白茅,不愧是六境武夫,直接将白茅摔出去两丈外,他也不与合欢山虞管事废话,只管带着两位婢女径直登山,要他往外掏钱,就是等公鸡下蛋。

这些出身太好的谱牒修士,好像总是这般天真幼稚。

白茅就了一颗雪钱,在酒楼大堂要了个角落位置,叮嘱陈仁坐着就是了,别主动惹事,真有谁找上门,就报他的名号,白茅自己则屁颠屁颠跑去递交贺礼。

“就不兴路边捡着个折叠成纸的符箓坐骑啊?”

张雨脚却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神色,放缓脚步,通过一件本命物牵引灵气凝聚在双眸,使得这位少年剑仙暂时获得一种望气术。

背剑少年坦诚得一塌糊涂,直接点头道:“实不相瞒,少年起习武练拳,因为资质尚可,又有明师指点,所以十八般武艺都精通,拳法大成之后,就有点懈怠了,所以近些年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练习上乘剑术上边,琢磨着如何自创几手高明剑招,要跟一个既是苦手又是朋友的同龄人,好分出个胜负,同时兼修雷法和阵法,不过都只能说是修道小成,尚未登堂入室,一般情况,我不轻易与外人抖搂这些,交浅言深是江湖大忌,何况也怕一不小心就吓着别人。只是白府主瞧着面善,柳姑娘又是个心善的,就无所谓了。”

虞府君以心声问道:“秦道友,田仙师就没有一同前来?”

“你小子竟然连书简湖都没听说过?!”

金缕突然气愤道:“这合欢山,真是贼胆包天,横行无忌,真以为没有人可以收拾他们吗?等着,迟早有一天,会被师尊带兵剿灭殆尽!”

山门口那边,两位府君道侣同时与一位贵客拱手,其中赵府君与那修士把臂言欢,大笑不已,“秦傕老弟!终于把你等来了!”

若是在大渎以北,李梃这种不入流的山神,哪敢如此占山立祠,找死吗?大骊朝廷曾经立碑一洲群山之巅,岂是闹着玩的?

见那少年一脸想问又碍于脸面不愿问的表情,白茅笑着解释道:“所谓的白板皇帝,就是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几方民间俗称的传国玉玺,若是改朝换代也就罢了,国祚未断而玉玺失踪,这就很麻烦了,若是被彻底打碎也就罢了,重新篆刻一方倒也省事,问题在于这三方据传是“流落民间”的宝玺,一金质,一青玉,一檀香木质,在青杏国皇帝总计十二宝中,青玉之玺用来敕正番邦、册封外夷,柳氏算不得什么大国,本就是一直摆着吃灰尘,那方蹲龙纽檀木玉玺,倒也好说,皇帝陛下刚好可以用别的玉玺替代,最最麻烦的,还是那方金质的绞龙纽嗣天子宝玺,是专门用来册立太子的,所以如今青杏国那位即将及冠的太子殿下,既非嫡长子,朝廷又无这方玉玺,不是一般的名不正言不顺了,否则何曾听说一个储君的及冠礼,需要请人观礼?不是笑话是什么。”

再联系先前这少年的“出口成章”,白茅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泼墨峰那边,两个年轻男子御风飘落在此,一人身穿麻衣,脚踩登山屐,另外一人身穿墨青色蟒服,却非王朝贵胄身份,而是家族法袍形制便是如此,因为他姓符,来自老龙城,而且他还是可以参与祠堂议事的练气士,麻衣青年笑言一句,符气,连累你多跑一趟,趟浑水了。后者摇摇头,满脸无所谓,他眯眼望向远处,说来就来。

“……”

“不着急,距离招亲典礼还有两个时辰,你呢,留在这边作甚?”

张雨脚沉默片刻,“论境界,论功绩,我给此人提鞋都不配。”

本以为所谓的陆地神仙就是练气士的修道极致了。

背剑少年说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柳姑娘如果真有此意,确实可以去五岛派那边碰碰运气,总好过在这边厮混,说不定哪天就被朝廷兵马联手山上仙师给剿灭了。”

少年说道:“我只是问那符马符鸾,骑乘千里,需要几颗神仙钱。”

一个背剑少年坐在小镇一口水井上边,双手笼袖。

最后边,白府主正在为少年说些小道消息。

尤其是那场半洲陆沉的大战落幕后,宝瓶洲南边,几乎所有吃尽苦头的豪阀世族,愈发卯足劲,培养家族刺客和死士,大肆搜寻、拣选那些根骨好的孩子,从年幼起就让担任家族供奉的武学宗师传授拳法,不惜本钱,一日三餐皆吃药膳,每天泡药罐子,打熬筋骨,哪怕拔苗助长,不惜走那寅吃卯粮的路数,也要将其从炼体三境快速提升到炼气境,只求二三十岁就能够独当一面,看这少年,若非那种故意施展障眼法假装成纯粹武夫的练气士,那么对方的年龄和境界就对得上了。

白茅瞪眼道:“慎言!”

只是听说。

要知道张氏仙师在这拨参与围剿合欢山的练气士当中,光是中五境练气士就有六位,其中还有两位前辈是家族极其倚重的供奉和客卿,皆是金丹地仙,一位还是成名已久的符箓真人,有那撒豆成兵的神通,结果与合欢山的三场交手当中,老神仙用掉了将近三百张不同品秩的符箓。

练气士还有野修散仙,但是纯粹武夫里边的每一位武学大宗师,几乎个个有来历,有明确的师承,这是山上的共识。

白茅乐呵得不行,始终攥住对方胳膊,再直接一巴掌打在那个少年脑袋上,笑骂道:“好家伙,这都能攀亲戚,按照你的说法,我姓白,那我与那位传说中的人间最得意,是啥关系?”

张雨脚望向那拨当地“土民”,问道:“请教诸位,合欢山招亲嫁女,什么时候开始,具体时辰是?”

白茅忍了。

白茅被噎得不行,只得换了一个问法,“真境宗总该知道吧?”

结果少年瞥了眼白府主的那条蹀躞,说了句,“生前只当过芝麻官,没当过大官吧。”

“不还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给随手宰掉了。”

白茅岔开话题,故作轻松道:“马上就要进入小镇了,你记得跟在我身边,别乱逛,走岔了,会鬼打墙,看似几步路的距离,其实十几里路,瘴气横生,白雾茫茫的,弯来绕去,险之又险。”

确实,不是他见多识广,只是那两位书简湖老神仙,名声太大,只要是个下过山走过仙家渡口的练气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白茅松了口气,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才是真正乱逛的家伙,气笑道:“说了别乱走别乱走,跑来这边作甚?”

那女鬼也是一笑而过,再不说话了。

张雨脚因为出身天曹郡张氏,所以要比金缕知道更多见不得光的内幕,比如投靠合欢山的鬼物、精怪,通过两座山君府的秘密运作和牵线搭桥,一个个成为数国地方上的淫祠神灵,只要给的神仙钱足够多,获得某国朝廷的封正都可以,当然山水谱牒的品秩都会很低,只在本国山水官场名列副册之上,而且肯定不在书院录档,有点类似一座县衙胥吏的白书身份,不占朝廷经制名额。

“羽衣常带烟霞色,蓑笠垂钓龙潭中。黑龙仙君,到了! 红包一个,雪钱十八颗。”

合欢山的赵、虞两位府君,属于半路鸳鸯,在那之前,各有山上道侣和子嗣道种,故而真正能够称得上双方皆是亲生的,还真就只有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绯衣女子了,否则合欢山也不可能将那匹桃马赠给她当坐骑,换成那种出不了一个中五境练气士的偏远小国,它早已炼形成功,可以轻轻松松占山为王。

街道两边挂满了一排排鲜红灯笼,有不少铺子都开着门,影影倬倬,只是几乎没有声响传出。

少年说道:“老话说财如流水流水财,都是过手即得又无的东西,只说这些纸钱,本来就是烧给死人的,当年到了阴间,就已经缺斤短两,如今烧掉,下边就等于多出一笔本该属于他们的钱财。”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剑鞘,“瞧见没,世间最好的剑鞘,就得有一把上乘法剑,才算般配。”

她倒是毫不介意,“做了鬼,还怕什么晦气。”

少年纠正道:“我这叫艺高人胆大,不怕走夜路,这点横财钱算什么,毛毛雨。”

不提张雨脚,只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在那金阙派的辈分却高得吓人,只因为这个小娘皮的师尊,便是那个连自家两位府君都要忌惮几分的程虔,如今程虔贵为青杏国的护国真人,是一位久负盛名的陆地神仙,精通水火雷三法,手执一枚开山祖师得自古仙遗物的青精神符,又被他炼成了一枚流金火铃,驱邪却魔,易如反掌。通晓水法,能够呼吸江河,麾下数百朱兵,皆是半人半灵真的高手,尤其是真人的一手雷法,天威浩荡,妖魔邪祟,无所遁形……修道五百载,仙迹颇多,山上的朋友多,仇家更多,总之就是点子很硬。

少女在他这边,显然万事好说,只管点头。

等到那位观海境的仙君老爷登山远去,管事还在对那个账房先生骂骂咧咧,“就会吃鱼肚肉么。”

撑伞女鬼若有所思,她却忍住没有转身。

白茅又是一巴掌摔过去,只不过这次被那少年伸手挡住,白茅松开对方胳膊,从袖中摸出一张珍藏多年的黄玺符箓,小声说道:“出了小镇,赶紧走,方才有人说瞧见了泼墨峰那个方向,有动静,还不小,其中便有剑光亮起,极有可能是天曹郡张氏那位女子剑仙到了,你悠着点,外界都说她脾气不太好,出剑极狠,若真是她,合欢山这边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你最好绕道,这张破障符,就当是临别赠礼了,我还是那句话,跟一个当鬼的……朋友,就别再见面了。”

纯粹武夫,可不是修道资质好就境界势如破竹的练气士,最讲究一个稳扎稳打的武道攀登了,金阙派就有一位师尊都很敬重的宗师供奉,金身境,好像二十岁也才四境瓶颈?

白茅以心声跟少年介绍两边铺子的大致来历,如何以及为何不能招惹,只是走到一处,二楼有数位衣裙单薄的妩媚女子正在招手,白府主便放慢脚步,询问身边少年喝不喝酒,还说这儿没啥可怕的,买卖公道,她们不吃人,只吃钱,只需两颗雪钱就能喝上一壶酒,至于一壶酒喝多久,就得看自家本事了。白府主随即嘿嘿一笑,倒也算是吃人的,否则怎么能说是英雄冢。

至于秦傕和田湖君的那位师尊,是绝对请不动的。

到了小镇边界,背剑少年倒退而走,笑道:“白老哥,实不相瞒,我跟那位女子剑仙是朋友,还有那个刚刚登山的秦傕,若是瞧见我,真得找个郎中看看膝盖。信不信由你,走了走了,还有点小事需要处理,总之你到了山上,万一有状况,你就大喊一声,与那张彩芹也好,书简湖的秦傕也罢,只管跟他们说,你认识一个姓陈的,穿草鞋,背剑,爱蹭酒,与你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约好了于今年年中时分,在那青杏国京城喝一顿酒。”

鹤氅文士笑了笑,点点头。

人生有诸多赏心悦事,返乡,饮美酒,见百开,松荫对弈,中秋候圆月,听风声如潮,雪夜闭门读书……

今夜得再加上一个听少年吹牛皮,说自己是骊珠洞天陈平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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