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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1章 休要乱我道心

玉宣国京城,永嘉县一条陋巷院内。

那个自称夜中捉妖路过此地的中年道士,嗅了嗅,笑道:“先前在院外巷子, 贫道就闻到了一股草药香味,这才停步,如果贫道没猜错,其中就有乌头与生姜,怎的,你还是个土郎中?”

宁吉赧颜道:“哪敢说自己是郎中, 只是在逃难路上,从一处荒废的药铺, 无意间找到了几本药书,边走边学,都不敢说学到了皮毛。”

道士说道:“若是不介意的话,拿来看看。”

少年连忙起身,咧嘴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吴道长稍等,我这就去拿。”

爷爷上了岁数,睡觉浅,少年蹑手蹑脚去屋内,轻轻取出一个自制的樟木盒子,回到院子,交给那位谈吐风雅的吴道长。

陈平安接过木盒,没有急于打开,笑道:“贫道先猜上一猜,盒子里装着的药书,书籍编撰者,多是最近三百年间兴起的火神派一脉。”

少年错愕不已,满脸震惊道:“吴道长真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陈平安摇头笑道:“这一脉的医家、郎中尤其擅用姜附,根据你晒的草药, 不难猜,没你想的那么神神道道,跟仙术无关。”

宁吉恍然,虽然这位吴道长“自揭其短”,宁吉反而愈发敬重这位从不故弄玄虚的道门仙长了。

情关附近,佳人相见一千年,想见佳人一千年呐。

陈平安正视前方,朝陆沉那边稍稍移动酒壶,陆沉便以手中酒壶轻轻磕碰一下,各自饮酒。

陆沉晃了晃手中白碗,笑道:“贫道陆沉,道号‘南华’,忝为白玉京掌教之一。今夜来此,是想要收你为嫡传弟子,宁吉,你愿意拜陆沉为师吗?”

“你与钟魁初次相逢,是在大泉边境的狐儿镇,但是钟魁第一次显露儒家之外的神通,好像是在那条埋河吧?”

她先前察觉到道士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离开宅子,她反正百无聊赖,就跟在道士身后,一路追踪,来到了永嘉县,想看看他到底是当那采贼还是当梁上君子,不曾想七弯八拐,道士竟是来见那少年的。

年轻道士面有惭愧,“小道笨口拙舌,实在是说不过姑娘。”

少年若有所思。

那少年宁吉已经静止不动。

陆沉立即收敛笑意,重新将白碗放回两人之间的台阶上,“我那弟子先前说了句肺腑之言,说陈山主与陈山主的先生,学生与先生,你们俩都擅长好为人师。他曹溶表示打心底佩服,贫道收了个直言快语的好徒弟啊。”

自然是陆掌教的手段了。

陈平安点点头,将那几本书放回樟木盒子,还给少年,笑道:“人生路途漫漫,得个休歇处,还能喝一瓢水解渴,就是善缘法。贫道就与你多说几句题外话了,自古各脉医家,素来分歧不小,相互间吵架起来,骂人很凶的,不过读书人骂人,不在嗓门大小,往往是越文雅越刻薄。”

薛如意猜不出对方的身份,便耐着性子,听这位陆道长在那边臭不要脸。

“这个宁吉,天生适宜修行符箓,事实上,他修行什么都可以,几乎不存在门槛,因为只要他想学,机缘就会走到他跟前,就像你今夜来此,我也只好跟着来了。”

宁吉使劲点头,默默记在心中,只是少年一想到自己的那点储蓄,就开始犯愁,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钱购买那些所谓的善本。

陈平安当学徒的那座家乡龙窑,曾有雨师烧火。

“你当年对求雨符没什么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炼制出五行本命物,后来便用一个白菜价格,从青虎宫道士陆雍那边,入手了一件对他来说是鸡肋、对你而言却是无价之宝的五彩-金匮灶,呵呵,五-彩,这岂不是更加无巧不成书了,对吧?”

陈平安瞥了眼陆沉,微笑道:“陆掌教这么开心?”

陈平安随口说道:“那乌头是你春采而得,其实同样一味药草,采药的时月和地点不同,就各有各的名称和药性了,此理不可不察。像这乌头,在古蜀地界的黄庭国,以及那大骊龙州,前不久更名为处州了,药性就比别处更好,又以每年九月采摘、曝晒尤佳,不过在处州那边,别称泥附子,既然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那么最为讲究土性的药材,自然也是差不多的。”

在这之前,陈平安怕就怕自己就是陆沉五梦七心相之一的关键一梦,梦蝶。

宁吉下意识眼角余光又一次望向吴道长,后者轻轻点头。

陆沉重新攥紧双手,抬起袖子再松手,两方印章便滑入袖内,笑道:“宁吉啊,你看我们吴道长,自适其适。虽然终日挥形,看似劳劳碌碌,实则神气无变,这就是神仙志怪书上所谓的得道高人,身形在游方之内,道心在游方之外。”

也正是某人那一盒埋藏在泥瓶巷内的胭脂,才使得陈平安好似天生大道亲水。

她微微皱眉,对方手中此物从何而来?

陆沉微笑道:“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个行当的祖师爷之一,曾经立下规矩,必须学贯今古,识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切不可行医为生。”

是先学拳保命,继而修行符箓傍身,再练剑登高。

陆沉扯了扯包裹的绳子,笑道:“不瞒姑娘,里边装着几斤晒干的黄精,质地极好,关键是价廉物美,本来是有用处的,若是姑娘识货,可以买去,小道大不了多跑一趟山路就是了。先前在那一座名为全椒的古山之中,有一位有道之士,与小道说,采服黄精,只要得其正法,可致天飞。”

随着与这位吴道长的东一榔头西一锤的对话,不知不觉,少年变得心境祥和起来。

宁吉有点别扭,看了眼一旁的吴道长,吴道长笑着点头致意,示意少年不用拘束。

世间无论男女,人与鬼,仙与怪,活得久,故事多。

不过这些书是坊间书商刊印的线装本,版刻粗劣,文字经常会有错讹,药书不同于一般杂书,一字之差, 可能就会谬以千里。

第一次游历剑气长城,离开倒悬山后,陈平安乘坐跨洲渡船吞宝鲸,返回宝瓶洲老龙城期间,除了被陆台“纠缠”,就在那余荫山房,陈平安发现自己跻身武夫炼气境后,就可以画出“山河剑敕符”和“求雨符”,虽然还是丹书真迹中的下品符箓,但是按照书上记载,很是神异,用处颇多,但是有意无意,早就能画成这两张符箓的陈平安,始终极少使用,直到在那座青同坐镇的镇妖楼内,在一张梧桐叶幻象天地中,旱灾严重,陈平安为了祈雨,才首次祭出这种道教坛符之一、可以让“天地晦冥,大雨流淹”的求雨符。

她讥笑道:“按照你的说法,天下杏林,能有几个合格的郎中?”

陈平安笑着打开盒子,拿起那几本书,想来少年背井离乡这些年,凭此药书,既能治病自救,也能采药赚钱。

说到这里,陆沉好像有点口干舌燥了,赶紧仰头喝酒,咕咚咕咚,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

一双眼眸,在夜幕中炯炯有神,如点燃烛火,是一个心中充满失望的少年的憧憬和希望。

陆沉小有尴尬,这位薛姑娘,到底咋想的。

陆沉坐在台阶上,从少年手中接过那只白碗,微笑道:“用药行医也好,上山修道也罢,功夫无非是全在两仪上打算,手段万千,总归不越阴阳两法。”

啥意思?

陆沉呆若木鸡,沉默许久,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陈平安,别学那个郑居中,真的,听我一句劝!”

薛如意心细,已经仔细打量过对方的装束。

薛如意转过头,发现年轻道士手中不知如何,竟然多出了两枝似乎沾带雨露的新鲜艾草。

文字和言语,既是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同时何尝不是一种障碍和界线。

“呵,大伏书院,大伏,三伏天,自然是经常需要求雨的。钟魁偏偏是出身这么一座儒家书院,你说巧不巧?”

薛如意冷哼一声,坑钱的道行还不如吴镝呢。吴镝好歹认得自己是女鬼,这个姓陆的,差远了。

道士说道:“见面就是缘,贫道自年少时外出游历,行走四方,摆摊算命之外,偶尔也会当个游方郎中,今儿教你几个药方,分别名为左、右归丸,补中益气汤,银翘散,四逆汤,还有紫雪丹。贪多嚼不烂,暂时就教你这几个。以后若是有缘再会……那就以后再说。”

少年用心思索片刻,欲言又止。

故而在亲自教徒弟这件事上,陈平安是有不小遗憾的,崔东山是不用教的,而曹晴朗的蒙师,其实是种秋和陆台,此外比如教裴钱拳法?传授再见面时已经是金丹剑修的郭竹酒剑术?即便是如今跟在身边的赵树下,他学拳起步,更多还是自学。好不容易碰到个小姑娘,陈平安想要偶尔显摆一二,结果在柴芜那边,又是怎么个光景?

陈平安收起心绪,转过头,望向陆沉,以心声询问陆沉。

自己那些弟子学生当中,从最早上杆子当学生的崔东山,到被陈平安视为自身拳法一道的关门弟子赵树下。

说到这里,陆沉收起神通,院内三幅立轴画卷消散,光阴长河继续流动。

上次在天外,返回浩然途中,李-希圣现身,帮忙解惑,让陈平安终于确定了自己与那位三山九侯先生,既有些渊源,又无一般意义上的道缘。原来这位远古天下十豪的四位候补之一,早年在骊珠洞天的落脚地,就是那条泥瓶巷内,只是与小镇几支陈氏都没有任何交集罢了。

陆沉喝过酒,拿手背擦拭嘴角,思量片刻,说道:“真要计较起来,好像换成谁,都是如此,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你,我,曹溶,长宁县那座鬼宅内的薛如意,她隔壁的读书少年,还有这边的永嘉县,这里的宁吉。”

薛如意身形隐匿在一处屋脊,瞧见这一幕后,呸了一声。

毕竟门槛不低,既要是剑修,还能学拳,同时还得是一位符箓派炼师。

陆沉微笑道:“少年郎,劳烦你再去取一瓢水来,记得盛放白碗内。”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

道士抖了抖袖子,满脸洋洋得意,贫道好身法。

只听明白一件事,对方要收自己为徒。

陈平安一笑置之。

三千年前,远游青冥天下之前的陆沉,早早在书上有言,何谓大宗师,游方之外者。

薛如意心中惊骇,她仍是不动声色,闻声转头,瞧见了一个身穿布道袍的寒酸道士,年纪轻轻,倒是人模狗样。

宁吉点点头,羞赧道:“经常卖药材给铺子,时日久了,就从郎中们那边听到了些说法。”

陈平安快速翻了几页,笑道:“意思就是说一部书籍,不管底本有多好,传抄、版刻多了,就容易出现纰漏,错、脱、倒字,在所难免。以后有机会的话,尽量去寻找些好的底本,对照着看,学那秘书省正字、校书郎仔细校勘文字,纠正纰漏,免得后世以讹传讹。”

当年在那条地下河走龙道的渡船上,陈平安练拳时,就会分别书写一张用以凝神静气的静心安宁符,和同样位于《丹书真迹》前几页的祛秽涤尘符。每逢夜幕沉沉,草鞋少年徒步翻山越岭,也会祭出一张阳气挑灯符,用以确定周边山水是否有厉鬼邪祟,用来趋吉避凶。游历路上,山水迢迢,与人对敌问拳厮杀,或是可缩地脉的方寸符,辅助神人擂鼓式,或是遇到鬼物,便祭出宝塔镇妖符。

就在此时,薛如意耳边响起一个大义凛然的嗓音,“这位姑娘,你误会我们吴道长了。”

话说回来,在某种意义上,陈平安好像暂时还没有收到一个“最像自己”的弟子。

至于陆沉何时到来,以及与薛如意在巷内的对话内容,陈平安并不知道。

陆沉说道:“好问,好问啊,换成曹溶,打死都问不出这种问题。先前他在泼墨峰那边,一口一个弟子鲁钝,我便只好一个眼神又一个眼神安慰他哪里哪里,事实上就是就是了。”

陆沉伸出手,再次搬来两壶酒水,分别是书简湖池水城的乌啼酒,云霞山耕云峰的春困酒。

“我们年少时,有无熬过某个冬天,是否早已冻毙于夜中?”

道士笑了笑,自顾自说道:“这些方子,或多或少都需要与钱打交道,既然你知晓四逆汤的妙用,那贫道就再传你一个几乎不用钱的烤背法,你以后在那山中瘴气较重的地方,上山采药之前,先在家里起一火炉,等到你下山而归,背对火炉,烘烤后背,其理与艾灸相通,至鼻尖冒汗即可,可通督脉,也有回阳之用。”

薛如意闻言嗤笑不已,吃几斤黄精,就能得道飞升?

学谁不好,非要学那吴镝,喜欢套近乎再杀熟?

只是薛如意心中难免猜测,难道这个姓陆的年轻骗子,就是吴镝在这玉宣国京城所找之人?

看双方年纪,莫非是吴镝流散在外的私生子?

只是两人的容貌,也不像啊。

“特别”二字,咬字极重。

陈平安突然发现一条光阴长河似乎陷入凝滞中。

陆沉便取过那壶春困酒,继续自顾自说道:“山河剑敕符,你当年阅历浅,所以一直想不通何谓三山,而且始终将信将疑,为何练气士手持此符,就可以让神鬼礼敬,主动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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