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戴莲冠的年轻道士,蹲在水边,眼前一座碧绿幽幽的深潭,内有大鱼如舟,偶尔摆尾游曳,一闪而逝。
陆沉笑着建议道:“如果你们跟碧霄山互换一下福地,就更好了,都有好处。”
朱敛笑着摆手道,足足一百方砚台呢,还得亲手雕琢、再摹拓出不同的形制、铭文,再加上编写与之对应的精彩故事嘛,好大的工程量,还得是公子你亲自出手才行。
这些搅乱蛮荒后方战场的剑修,很多都战死了。
陆芝笑道:“按照你的说法,那我欠你的人情,岂不是太大了,以后怎么还?”
曹慈笑容温柔,点点头,打趣道:“摊上这么个师父,是有些难办唉。”
贺秋声说道:“那道长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喽。”
陆芝皱眉道:“具体的理由?”
结果白衣青年笑着自报名号一句,“我姓曹名慈,不是什么山上的练气士,只是纯粹武夫,来自北边的大端王朝。”
老聋儿确实爽快,说这算什么,没啥问题,只要阿良兄弟你高兴,只管把话放出去就是了。
道士转过头,开口笑道:“你这少年真爱说笑,来者都是客,所以你该换个问法,贫道是那种不请自来的来者不善呢,还是与陆先生相熟的朋友才对。”
今天陆沉多说一句吉语,甭管是不是书上与古人借来的,对酡颜夫人来说,都是不小的道缘和福运。
陆芝想了想,疑惑道:“白景?”
出于好心,意气用事轻生死,可以理解。但是以你们目前的境界,头上还顶着个齐廷济亲传弟子的身份,根本不够看,去了蛮荒战场,最多两三次,就会给妖族白白送人头。你们战死之后,龙象剑宗的年谱上边,肯定不会记录这些“丰功伟绩”。
有魁梧男子,高冠佩剑,神色刚毅,不怒自威。
而那拨活着返乡的老剑修当中,他们到底是在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落脚,还是去东宝瓶洲的落魄山,确实各有各的犹豫。
陆沉笑道:“别紧张,天不怕地不怕,与谁为敌,都莫要与郑先生启衅。”
当年的剑气长城,太象街齐氏家族的家主齐廷济,常年独自待在城头炼剑的吴承霈,拥有一座剑仙私宅的孙巨源,再加上有个大剑仙兄长罩着的米裕,他们四个,都是剑气长城公认的美男子。
这一下子,反而轮到某人在心里边打鼓了,横看竖看老聋儿的相貌,拍了拍老人的脑袋,说还是算了吧,免得连累老哥一大把年纪了,还摊上骂名。
陆沉转移视线,瞧见了一片梅树成海的绚烂美景,全是白梅。
而且董三更还带回了一头蛮荒飞升境大妖的头颅。
老大剑仙对此也从不多说什么,
事实上,哪怕返回了这座她并不承认是家乡的浩然天下,陆芝还是没有任何收取弟子的念头,实在是一想就心累的苦差事。
陆沉转过头,望向封姨。
曹慈说道:“放过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还是那句话,以后好好修行,修道之士,愿意礼敬天地,自然心诚则灵。”
比如她当年就听从老大剑仙的建议,那把本命飞剑“北斗”,陆芝始终深藏不露,一直不曾在历次战场祭出杀敌。
陈平安只好在一天暖树缝制布鞋、小米粒在廊道满地打滚的时候,故意说一句拿本书瞧瞧,起身拿来那部砚谱。
几位刻字老剑仙当中,其实论口碑,还是陈熙最好,做人,练剑,心性,为人处世,近乎……完人。
若是有幸能够成为齐宗主、或是陆首席的嫡传,当然更好。还有不少家主、皇帝,不约而同地顺带提及一句,以后如果那位年轻隐官出门跨洲远游,拜访龙象剑宗,你们遇到了,可以厚着脸皮邀请陈隐官来自家做客。成与不成,无所谓,必须开这个口就是了,反正你们年纪小,不用忌讳太多,谈不上什么冒昧不冒昧,反正万一成了,那就是一桩山上美谈。
陆沉说道:“无需待客,贫道可以自己逛,修道之人,天地为家,风餐露宿惯了,龙象剑宗不用给贫道安排个住处。”
封姨坐在石桌那边,嗤笑道:“就不嫌硌人?”
纳兰彩焕脸皮奇厚,不愧是在春幡斋账房历练过的,倒是云签,满脸涨红,羞愧难当。
当然陆芝所谓的不够高,是拿陆沉跟老大剑仙、拥有法剑“道藏”的余斗作比较。
曹慈轻声说道:“别害怕,我是大活人,跟你们一样,而且也习武,就是练拳要比你们多出好些年月,所以才能吓退他们。”
杨家药铺的女子武夫,苏店已经身在异乡,她顺利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师兄,正是家乡小镇的“谢新恩”。
陆沉微笑道:“陆芝,贫道跟陈平安的看法,大致相当,就是有一点小小的出入,他觉得你未来的剑道成就,有可能比齐廷济更高,但是贫道觉得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等到你真正炼化了两把本命飞剑,再将剑匣内的八把道门法剑蕴藏的八条剑脉,融会贯通,熔铸一炉,就跟拧麻一般,你的剑道气象,会很可观。此外,贫道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直不曾开拓气府,贫道就算看遍天下的仙人境,像你这么气府寥寥的,说句毫不夸张的,堪称独一无二。”
一处山峰之巅,古松枝干劲如龙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松针怒张如细戟攒簇。
结果等到他们返回宗门没多久,贺秋声就得了个“牛犊”的绰号。
陆芝说道:“既然不是为了剑盒,陆掌教来这边做什么?”
而槐黄县城那边,从山崖书院返回家乡的李槐,他身边少了一个嫩道人,多出一个自己姐姐的山上朋友,但是不知为何,这位女修,总说自己是他的婢女,这让李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劝不动她,赶又赶不走,还不能说什么狠话,李槐叫苦不迭,这要是被陈平安知道了……陈平安知道倒也没啥,可要是被裴钱知道了,本就不多的一世英名,可能就真没剩下啥了,还怎么升官当舵主。
一听到那个年轻隐官的名字,贺秋声便闷闷不乐起来,不怪师姐,得怪陈隐官才对。
吴曼妍没好气道:“就你懂得多,啥时候玉璞境啊?”
整座渡口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大嗓门言语,就是谁都不敢凑近,只敢遥遥的自报名号,叫什么,来自何处,师承如何……
那么阿良当年在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为何刻字“猛”,就更好解释了。
陆沉小心翼翼看了眼陆芝的脸色,她的眉宇间都是阴霾。
察觉到陆芝细微的心境变化,没去探究她具体的心事,于礼不合嘛。
陆芝说道:“好像撑死了也是一位飞升境剑修。”
一旁站着几个道龄不大的剑修,他们目不转睛,盯着木盒内的景象。
曹慈当然跟两家长辈说了自己要收徒的想法,说他们很有习武天赋,再去了最近的一处仙府,再让那位观海境老仙师,帮着连夜走了一趟县衙,请动县令老爷亲自出马,帮着说服那两户人家,放心把两个孩子交给自己……反正过程就比较曲折了。至于曹慈说不说自己的名字,来自大端王朝什么的,在这与世无争、长久消息闭塞的僻远县城,光说这些,都是没什么用处的。
不曾它们抱着逗着玩的心态,只是打着打着,就真打出了几分火气,实在是那俩小兔崽子太过古怪,要说木剑劈砍,匕首刺撩,都没什么,根本不痛不痒,可等到它们折断木剑和捏碎匕首,等到手中没了“兵器”的孩子,赤手空拳迎敌,小女孩的第一拳,就打得那头妖物皮开肉绽,它怒不可遏,忍不住杀心一起,就是一拳狠狠砸向那个黄毛丫头,不料她一个后仰跳跃,翻滚数圈,瞬间便灵巧躲过那一拳,不但如此,好像算准了落点,小女孩悬空的娇小身躯,刚好踩踏在墙壁上,双膝微曲再骤然发力,整个人快若一枝箭矢,又是一拳砸在那头妖物的额头上,她再一脚踩踏在后者胸口,借势再退。
回了白玉京,贫道就开始蓄须,满脸络腮胡就挺好,显得不那么脸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出门在外总被人当骗子。
所以在陆沉眼中,陆芝的真正可能,是可能在那跻身飞升境之后,还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陆芝有可能独自占据一条宽阔剑道。
必须等到大功告成了,再让她们瞧见,然后再通过耳报神小米粒,禀报给郭竹酒,才算天衣无缝。
陆沉?真是那个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白玉京陆掌教?
小陌作为道龄极长的远古大妖,除了剑修身份之外,还擅长编织法袍,在以一轮皓彩明月作为道场长眠之前,曾经留下了六洞道脉,结果万年之后,只剩下其中一脉,还能够勉强维持着香火。倒是墙里开墙外香,金翠城兼并了其中一条道脉,将以炼制法袍见长的这一脉给发扬光大了。
昵称翩翩的小女孩朝那阿咸做了个鬼脸。
你陆芝的剑道很高吗?有多高?
一个迟迟无法跻身飞升境的仙人境剑修而已,不如使劲蹦跳几下,看看脑袋够不够得着我陈清都的肩膀?
陆芝说道:“当然。”
嵇节附和道:“最好只是跟刘老师傅练手,可别是那种踢馆啊,有江湖讲究的,好像踢馆就等于上擂台,只差没签生死状了,听着就太吓人了。”
小名阿咸的男孩子有点生气,“翩翩,你再这么处处针对我,我可就要跟你争抢开山大弟子的名头了啊。”
女孩呵呵一笑,“才发现啊。”
书页纸张都是老厨子捣鼓来的,既然是一部有些年月的“古书”,自然必须泛黄,古色古香才行。
都是当白玉京掌教的人了,就这么小家子气吗?
陆芝点头,淡然笑道:“反正都是陈平安说的,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陈平安大为佩服的同时,斜眼老厨子,造假,还是你最在行。
那头鬼物却是气不过,以心声言语一句,放你个屁,就这么走了?不把这俩小王八蛋结结实实打一顿,老娘得好几年气不顺!
就在此时,废弃多年的祠庙门口,走入一个白衣青年。
但是陆芝那种情绪的起伏,就像那条瀑布入潭水的场景,陆掌教的道行就摆在那边,闭上眼睛都瞧得见。
就在前不久,龙象剑宗刚刚先后与元青蜀所在的宗门,以及海上雨龙宗缔结盟约。
“既然这位梅薮道友,如今都敢公然自号梅主人了,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扑鼻香。”
“在我们这里,说走就走的,还有一言不发就死了的女子剑修,够多的了,不缺你一个外乡人。”
曹慈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说你们的师父吧。”
那女鬼阴恻恻骂道:“臭小子,你算哪根葱?!也敢在此大放厥词,教我们修行……”
有个姿容平平的女子,坐在松荫中的石桌旁,桌上放着只木盒。
城府深的齐廷济,与陆芝相处得融洽,只因为她纯粹。大概能算是一种性格互补吧。
之前在城头那边,陆芝确实说了句不用较真的“客套话”,说欢迎陆掌教登门讨债,反正宗门就在南婆娑洲海边,很好找。
陆沉说道:“回头我会走一趟蛮荒腹地,亲眼看看那处战场遗址。”
小男孩攥着断成两截的木剑,而小女孩默默流泪,正在心疼那把破碎殆尽的竹制匕首呢。
大骊京城,火神庙棚下。
松荫里,桌上一只袖珍剑盒,其实就是一座广袤无垠的小天地,内里气象完全可以媲美一座传说中的洞天道场。
贺秋声神色淡然说道:“别管是何方神圣,只要到了我家宗门,进了山,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不成。退一步说,道长若是真有这份本领,就算你的本事,我既然见着了道长,就肯定跑不掉。”
亚圣对这个儿子,光是这个取名,显而易见,都是寄予厚望的。
一个扎马尾辫的少女剑修,身形跃出那座剑气纵横交错的“洞天”。
结果等到他们战战兢兢进入龙象剑宗地界,尤其是亲眼瞧见了陆芝,一个个就跟瞧见了自家祖宗差不多。
有个大剑仙,见着了家乡,但是可能对这位剑仙而言,不如不见。
小米粒晃了晃手掌,双手接过砚谱,开始认真翻阅起来。
陆沉小鸡啄米,“所以说有个好师父,比啥都强。再有一两个好师兄,当然就可以单枪匹马横行天下了,遇到惹不起的山上前辈就报名号,比什么都管用,一招鲜,屡试不爽!”
一旁少年剑修赶忙说道:“师姐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混话。”
少年剑修,名叫黄龙,练剑资质要比吴曼妍差一大截,比贺秋声稍逊一筹,跟其余同门不太一样,他最喜欢打听剑气长城的小道消息。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剑气长城的旧五绝之一,其中就有了陆芝的倾国倾城。
相信蛮荒天下的南部地界,这些年已经莫名其妙消失许多不服管、或者是不愿参战的上五境修士了。
哦,贫道忘记自己没胡子了。
贺秋声先前留在这边,只是担心师姐会不会受伤,至于黄龙这小子,既然有陆先生帮忙盯着,肯定死不了。何况这小子是出了名的命大福大,剑宗十八子当中,就只有家在扶摇洲的黄龙,是背井离乡的野修出身,事实上,除了师姐,贺秋声与黄龙私底下关系最好。就连执掌钱财大权的邵剑仙都说黄龙是个命硬的,让少年看待破境一事,根本不用着急。
陆沉笑呵呵道:“招呼还是要的,免得不小心与龙象剑宗伤了和气,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树敌太多,终究不美。”
曹慈哑然失笑。
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鸡同鸭讲一般,道士自顾自笑问道:“怎么不去禀报师门长辈,还有闲情逸致搁这儿跟贫道唠嗑,你小子的耐心,着实是好。好!只要耐心好,出息就不小。”
陆芝难得主动提问,“那个小陌,怎么跑去落魄山了。”
少年都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师姐传出来的说法,被师兄弟们用这个绰号开涮,少年不生气,就是每每看到师姐,见了面,聊着天,少年就有些堵得慌,伤心。
贺秋声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谁不知道,整个浩然天下,我们陆首席就没几个朋友,至多一手之数。”
再说了,整座青冥天下,当然主要是玄都观孙老哥了,都说贫道是块牛皮,那只是你们没领教过阿良与人死缠烂打的本事啊。
陆芝点点头。
郑居中让她出手帮忙修缮法袍“青曈”,自然是手到擒来的小事,还帮着法袍给锦上添了,给“青曈”增添了不少门道。
吴曼妍恍然道:“那就是不送归还剑盒的意思喽?”
吴曼妍闻言惊叹道:“这些剑竟然是陆掌教亲手炼制而成?难道陆掌教除了当道士官儿大,写书厉害,还会打铁铸剑?”
陆沉说道:“随口一提,不用当真。”
一个个瑟瑟发抖,只有一个胆大的,开口颤声说了两字,不曾。其余都是咬紧牙关,闭嘴不言。
说话还挺押韵。
就像先前老剑修程荃带队,先有董画符在内的一拨年轻剑修去了神霄城,后有刑官豪素进入白玉京修行。
“陆沉,你这趟来,本意是想劝我去白玉京炼剑?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没有任何算计,这件事,我肯定领情。”
吴曼妍疑惑道:“这不就是三个人了吗?”
“陆芝,你在剑气长城,只有祭出一次本命飞剑“北斗”的机会。”
打不过,贫道还不能跑路?
陆芝说道:“那帮蛮荒畜生,如今本就不好受,确实犯不着再来挑衅白玉京,免得腹背受敌。”
陆芝笑了笑,“可以这么说。”
暖树若有所思,她低头忍住笑。
至于陆芝另外一把飞剑“抱朴”,广为人知,但是按照齐廷济的猜测,存在一种可能性,陆芝可以通过对白玉京灵书秘笈的阅读和钻研,就可以帮助她找寻出这把飞剑的第三种本命神通。
好歹活着。
所以说,剑气长城的陆芝,怎么就不倾国倾城了?
陆芝叹了口气。大概是从不纠结的人,偶尔纠结起来,就会格外难受。
陆沉点点头,抬手抖了抖袖子,掐手算卦状,“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她高高瘦瘦,双眉细长,就让她的气质显得有几分清冷。
小小剑盒,别有洞天,旧主人陆沉,用上了芥子纳须弥的神通,使得盒内八把长剑,小巧袖珍若飞剑。
陆沉是剑修?
陆芝还真是头回思考这件事,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摇摇头,懒得多想,反正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管他是不是剑修,陆芝笑道:“就算不是剑修,单凭陆沉撰写过《说剑篇》,以及陆沉将建造在玉枢城的书斋,命名为观千剑斋,想必他对于剑法剑道的理解,肯定不低。至于陆沉到底是不是剑修,天晓得,这种问题,别问我,你们以后有机会,问陈平安去,他跟陆沉关系很熟,而且他们双方一向言谈无忌。”
妖物立即挪步走到她身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再小声提醒道:“我就说吧,定是那俩孩子的护道人。”
白雨擦了擦脸,没好气道:“呆阿咸,他能够吓退山神庙里边的邪祟,肯定拳脚厉害啊。”
最后齐廷济动用个人积蓄,重金从陆沉那边买下三张玉枢城洗剑符,再转赠首席供奉陆芝,所以陆芝近期才会安心留在南婆娑洲的宗门,在这龙象剑宗,她除了看顾这些指不定何时就需要闭关破境的剑修,就是炼化那三张白玉京大符,用以磨砺淬炼本命飞剑“北斗”的剑锋。
她与那阿良,莫非在剑气长城,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陆沉转头朝那水边的少年挥挥手,戏谑道:“贫道又不是什么容华绝代的美人,少年郎作甚呆头鹅。”
她瞥了眼满脸幸灾乐祸的纳兰彩焕,还有那个好像比几个地仙更紧张的云签。
然后陈平安将砚谱递给小米粒,随便翻翻看。
只是出于一种直觉,让道号仙尉、真名年景的假冒道士,觉得自己必须站在前边,今天得亲自待客了。
至于阿良为何行走江湖的时候,喜欢自称一句“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问题在于,陆芝的这次听劝,是因为老大剑仙撂下过一句重话和一句心里话,都很难得。
陆芝的性格,既是天生的缘故,也有被两把本命飞剑影响道心的成分在,使得本就清心寡欲的陆芝,瞧着愈发冷冷清清。
小女孩的嗓音还带着哭腔,仍是满脸倔强,高高扬起脑袋,“行走江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白雨,就是很大的雨,那种黄豆大小的暴雨,整个天地间白一片。”
如今龙象剑宗与同洲醇儒陈氏的关系不错,现任家主陈淳化,与齐廷济更是好友。
见之心仪是常理,男子为之目眩神摇,那叫有眼光!
陆芝淡然说道:“好歹是一座老字号的宗门,多少讲点名声,你们自己都不把脸皮当回事,还有脸奢望别人将你们当回事?”
贺秋声默不作声。
贺秋声怒道:“啥都不知道,瞎说个什么劲!”
少年贺秋声翻了个白眼,心里边泛着醋味。
陈平安使劲点头,微笑道是啊是啊。
除非喝酒。
但是与此同时,亚圣给这个儿子取的字,却是“不炗”,炗这个字,相对生僻,古文同“光”,但是按照小学训诂解义,炗从廿火,廿,古疾字,意速也,合在一起,即是寓意火速则光明盛大也。那么姓孟名粱字“不炗”,就有一种希望儿子大器晚成、更甚至是干脆一辈子韬晦不明都无妨的意思了。
贺秋声都给这个年轻道士天马行空的思路整懵了。
起先绝大多数的年轻剑修,都想要跟随宗主一起上阵杀妖。
陆沉笑道:“贼能打,跟你一样,是位女子剑修,在那无法无天的远古岁月,她就是出了名的见谁都不虚。举个例子,你把她视为一个女子身份的董老剑仙好了。”
陆沉笑道:“不去就是不去,贫道此次无功而返,没什么不甘心的。”
与那鬼物纠缠的小男孩,始终眼神坚毅,呼吸甚至要比平时更加沉稳且绵长,无形中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空明境地。
能够让内心深处极为推崇事功学问的齐廷济,跟一个外人如此开诚布公,可能陆芝属于独一份。
曹慈走到山脚就停步,笑道:“我就护送你们到这里了。”
言下之意,这只剑盒已经跟陆沉没关系了,归她陆芝。
陆沉笑道:“你是如此,我其实还好,异乡是心乡,休歇处,可故乡始终是故乡,长长久久,心神往之的地方,哪怕再过七千年,想必万年过后还是如此。陆芝,你要是不信,不妨七千年后,再有当面此问,我肯定还会这么个答案。”
仙尉突然眯起眼,缓缓站起身,嗓音温柔,让小米粒坐着就是了,然后他走在小姑娘身前。
陆沉说道:“那场架,很古怪,照理说早就打完了,但其实一直拖着没个结果。所以你这个问题,还真把贫道问倒了。”
名为吴曼妍的马尾辫少女,白了一眼少年,她坐在石凳上,以手扇风,好奇问道:“陆先生,这么件宝贝,哪儿来的,是当年在剑气长城那边靠积攒战功,从衣坊换取而来?”
两个孩子窃窃私语,商量过后,还是打算跟着那个确实不像恶人的白衣男子。
陆沉说道:“听说远古岁月,有专门的高位神灵,司职阍者,负责拦截后世那些试图逆流而上的练气士?”
一直掐着时辰的郭竹酒,蓦然大声喊道:“师父!”
比如阿良,就不宜见人就说一句“免贵姓孟”。
陆芝接着说道,“既然都是‘不曾’,以后就别来这边晃荡了。我下次去你们雨龙宗做客,记得躲远点,谁都别恶心谁。”
陆芝最后对两位女修冷笑道:“说你们呢,纳兰宗主,云签掌律。”
但是那场大战打得太过惨烈,老宗门、大仙府,十不存一,下宗在此选址,更容易打开局面,一来齐廷济在那边的山上山下,口碑极好,再者扶摇洲本土大修士刘蜕,曾经差点被一头王座大妖打杀在战场,就是被齐廷济出剑救下。故而上次中土文庙议事期间,刘蜕就已经与齐老剑仙谈妥,愿意主动担任龙象剑宗的首席客卿。以宗主身份,担任别家门派的首席客卿,在浩然历史上屈指可数,首席客卿不同于一般记名客卿和普通供奉,名字是需要录入祖师堂谱牒的。
不等陆芝说什么,陆掌教身形就已经消逝不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陆沉笑道:“是小陌先生与谁有过什么约定,他最后用了一种远古神通,主动剥离出去了凶性和戾气,所以才会显得格外友善,不能算是假的,也不能说是装的。否则以万年之前的那些履历和战绩来看,假如道心完整的小陌先生重返蛮荒,脾气好不到哪里去,只说他仅剩一条道脉的所有敌人,怎么都得往上回溯个几千年,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小陌问剑一场。”
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
黄龙点点头,屏气凝神,少年稳了稳道心,身形化做一道剑光,一头撞入木盒之内。
白雨一跺脚,“师父,原来你名气这么大啊?以后我咋办,出门在外,不得都被说成是曹慈的徒弟啦?!”
陆沉摇头笑道:“是飞升境巅峰剑修,问题是还得再加上一位飞升境圆满剑修的白景啊,他们两个如果并肩作战,还能精诚合作,可不就是无敌手了。”
“是这么个意思。”
只不过在蛮荒天下,都不认这类道脉传承就是了。
白泽同样是被迫,不得不与周密的一桩秘密谋划作配合,参与者,或者说执行者,正是大妖初升。
分别小名阿咸和翩翩的两个孩子,正是曹慈新收的两位亲传弟子。
陆芝难得有些笑意,“反正是抄书,多说几句?”
道士朝少年竖起大拇指,“心思细腻更是好,大出息跑不了。”
约莫是陈平安手里拿本书,她们太习以为常了,而暖树做手头的事情又太专注,至于小米粒,蹦蹦跳跳,黑衣小姑娘自顾自眺望崖外白云,只是满怀期待着有没有三颗脑袋再次飘过……
陆芝说道:“一个道士,我我我的,不自称贫道?”
头戴莲冠的年轻道士,后仰躺在石磴上边,双手作枕头,怔怔看着棚。
天下山连岭成洲,世间水同流入海。
妖物都快被吓破胆了,转过头,哭丧着脸道:“娘子,就莫要逞强了,啥事都听你的,只是这件事,听夫君一句劝,走吧!”
但是有意思的地方来了,如果没有跟随陈平安去往浩然天下,相信只要小陌再度现身蛮荒大地,金翠城那边,不认也得认。
女鬼呸了一声,以心声说道:“你要真是曹慈,我们还能活着?!”
毕竟老话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
新任宗主纳兰彩焕,除了退位让贤的云签,纳兰彩焕还故意带上了那几个口服心不服的老顽固,都是些境界不高心气不低的地仙修士。如果不是雨龙宗实在没有几个能打的,纳兰彩焕早就让这几个老王八蛋卷铺盖滚蛋了。
可怜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山主,还得关起门来,偷偷摸摸的,不能被暖树和小米粒瞧见。
陆芝笑道:“想来数量不少吧。可如果用玄都观孙道长的话说,若是只论剑道造诣,白玉京其实也就只有两个,称得上懂剑术。真无敌余斗之外,加上玉枢城正副城主,郭解和邵象。”
被弟子直呼其名也不生气,真名“曹慈”的白衣青年眯眼而笑,本就英俊非凡的男子,愈发显得眉眼温柔了,“好的好的,师父一想到这个场景,现在就很期待了。”
这拨远离家乡剑气长城、动辄千百年的剑仙,各自藏身在蛮荒天下各地多年,如今齐廷济联系上的,为数不少。
陆沉听到这个评价,都不敢点这个头。
该不会是?
敢赖着不走?
另外一个,是个形容枯槁的大髯老者,看来曾是仙人境,跌境了,如今还在养伤,得靠灵丹妙药吊着命。
男孩子难得说一句师父的不是,“师父,我们家隔壁的武馆老师傅,他给弟子们传授武学的时候,本事高脾气大,可凶了,所以谁都怕他,你得多学学。”
陆沉立即闭上嘴,使劲摇晃手掌,“贫道没说过,你也没听过。”
这件事情不小,总不能在齐廷济那边,简单说一句陆沉是这么说的,我们就得这么做吧。
她这一点跟晚辈宁姚差不多,当一位剑修的自身练剑资质太好之后,就完全无法理解一般人的那种完全不理解……
贺秋声没好气道:“可拉倒吧,找亲戚攀关系,好歹换成邵剑仙,我还能信你几分。道长别废话了,赶紧报上名号,是哪国的国师,护国真人?”
嵇节一下子就神采奕奕,“你的拳法很高?”
只是有了这层关系在,就又使得这座倒悬山,曾经被某些浩然练气士骂了很多年的“看门狗”。
陆沉反问道:“贫道只是随性随缘、随喜随心而行,与你陆芝又有什么关系?还个什么呢?你还的,贫道又不收,何必还?”
青冥天下的武道第一人,林师,鸦山“林江仙”。
陆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忍不住扶了扶头顶道冠,感觉先前许多的铺垫,都要付诸流水了。
吴曼妍赞叹道:“隐官大人还是向着自己人啊,胳膊肘从不往外拐!”
妖物怯生生道:“就当你是曹慈好了,我给你磕几个头,今夜能不能放过我们夫妇二人?”
陆沉轻轻叹息一声。
曹慈单膝跪地,笑问道:“我叫曹慈,你们叫什么名字?”
吴曼妍忍不住感叹道:“白玉京的宝贝真多,陆掌教随随便便拿出一件,就这么价值连城了。”
陆芝不再开口说话。
反正只要别被她当面听到,你们只管在酒桌上随便嚼舌头。
久而久之,同门之间,就有了一个“有事不知问黄龙”的说法,当然还是师姐吴曼妍先说出口的,少年自己觉得蛮好。
想来那些树龄都不长的梅树,便是那位酡颜夫人手植。
当然前提是他们敢凑到自己跟前。比如宝瓶洲风雪庙神仙台的剑修魏晋,不就在城头结茅练剑了?
白雨说道:“你要是打得过我们隔壁武馆的刘老师傅,我就认你当师父!咋样?”
贺秋声冷笑道:“道长的演技,真心不错。”
陆沉脚尖一点,身若飘羽,去往陆芝身边,笑道:“等到下次开门,会走一趟五彩天下?”
约莫是董老儿觉得脸不配位,没好意思答应。某人还是不死心,后来就又去找了老聋儿,商议此事。
听酡颜夫人说过,陈隐官在那边与剑修做买卖,无论卖酒还是坐庄,从不亏钱只有赚!
不过邵剑仙却说,隐官大人在剑气长城其实从没赚过一颗钱。
于是陈平安返回竹楼一楼,当晚就开始默默编写这部砚谱了。
所以哪怕刘蜕在战后跌境为仙人,可他在浩然天下的口碑,却是流霞洲荆蒿之流的飞升境老修士,远远无法媲美的。
因为是亚圣,所以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挑起重担,成为那文庙的横梁一般。
苏店沉声道:“师父只是说了一句,‘都对你们小师弟好一点,就当报答师恩了。’”
林江仙好奇问道:“小师弟?”
苏店说道:“他叫李槐,师父说李槐就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只是李槐并不清楚这件事,其实师父一直把他当亲孙子看待的。之所以这么说,可能还是师父担心换个说法,林师兄你就算听见了,还是不会上心吧。”
林江仙点点头,笑道:“李槐?我记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