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成山，筑造京观。梦境总计才是八十个，但是“同一个陈平安”却可能走上了成百上千遍，甚至有可能走了一万次。

在那水神宋检管辖地界的一条水脉源头处，蹲下身，轻轻放入一颗碧绿珠子，潺潺细流中，宝珠悬停远处，只是缓缓旋转。

大潮宗，已经是飞升境圆满的鬼物徐隽，重看一本书桌上的书籍，同一人不同时日不同心境看同一本书，如看新书。

大髯游侠模样的金丹地仙，朝那余时务勾了勾手指，“不管你破阵与否，我今夜都会先打了小的，回头再找老的问剑一场。”

对很多蛮荒妖族修士而言，道号什么的，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反正爱怎么取就怎么取，也没谁管，就变得不稀罕了。

一张珍贵异常的替身符，莫名其妙就挨了一下，符箓当场就崩碎了，

小陌疑惑道：“道友的意思，是拿这个要挟我留在青冥天下？”

但是前不久，不知为何天时有变，导致她坐享其成的炼剑之路，效果大打折扣，这让她在十年之内跻身玉璞境，从定局变成了

其实也能没问出什么，晏琢只说当时是自己跟王孙一起将老观主送到门口。

谢狗以心声问道：“我当真没有机会，面对面会一会那个周密啦？”

谢狗疑惑道：“这跟我现在无法跨出一步有个卵关系？”

余时务答非所问，“只要陈山主愿意留下马苦玄一命，我有些家底，有金精铜钱若干，古本道书若干，都可以送给陈山主。”

老瞎子叹了口气，“所以说一个道士资质太好、修行登顶太顺遂也不好，都是要还债的，白景的还债，就是在这半步之上。”

这处心相景象之一。

余时务欲言又止。

虽然她听不见两位前辈的心声言语，但是这场神仙打架，任何一方随便打个喷嚏，可能就让她肉身不存、魂飞魄散了吧。

“周密要单凭一己之力换了人间，第一关，就是如何成功登天，第二关，就是他该如何与三教祖师对峙。估计第三关，会是如何重返人间再登天。”

好像当时连斐然都出手了。

“师姐，帮忙多看几眼明年春的桃。”

甲申帐木屐，这位关门弟子，是唯一的例外。

他笑着望向一处，那是迷宫最后一把钥匙所在，景象是家乡那条泥瓶巷，一个背着箩筐的孩子，一个长大后的自己。

心魔“陈平安”骂累了，重重叹息一声，并无境界的一副凡俗夫子身躯，此刻眼中所见，却可以同时看到四方天地。

所有事情，“你”不愿反复记起的此间过往，就一一变成了“遗忘”，成了加固禁锢神性之“我”的牢狱栅栏。

“周先生是想要当咱们天下的文教之主不成？”“不够。”

白也现身桃林，未能找到王孙的踪迹，只好找到了晏琢。

少女继续以刀锋缓缓划破手心，用鲜血洗刀，抬起头看了眼他，“再挑衅一次，就别怪我与你问剑一场了。”

而这头隐匿在莲藕福地之内的年轻妖族修士，出身于一座看似很不起眼、整体战功更不显著的癸酉帐。

谢狗说道：“男女情爱一道，你就是个门外汉，连个屁都不懂，跟你说个锤子。”

像那仙藻，曾经与雨四当面说一句“杀得乏了”，可不是什么邀功之语。

故而每一个当下的“陈平安”，永远无法触及边界。

刘羡阳问道：“在这期间，有梦见齐先生和宁姑娘吗？”

正是周密谋划多年、故意留给蛮荒天下的一记后手。

相对而言，三座渡口位于靠近剑气长城遗址的蛮荒最北方，四处衔接浩然、蛮荒两座天下的归墟通道，位于更南方的蛮荒腹地。

老瞎子说道：“只保留粹然剑心，人已非人，把他当做一把剑更恰当些，跟那四把仙剑皆可道化为人，不全是，有点类似。”

韦太真越听越迷糊。

陈平安说道：“那就听你的，见好就收。”

魏晋笑道：“可以理解。”

可惜，九个分身一直在看人看事看书，尤其是那个有意让念头生发、不拘束心猿意马的练气士分身，举动形若“开天辟地”。

“归根结底，是周密大恨这人间，更对不如他聪明的一切蠢人蠢事倍感恶心。故而不要觉得是他的学生就沾沾自喜，只是你们先生隐藏得好。”

“行吧，天大地大，吃饱最大。”

“我觉得我们很可怕。”

老观主大手一挥，水雾弥漫，变出一幅山河画卷，正是那莲藕福地一处流民聚集地，有个在那青楼当龟公的年轻人，形容猥琐，正在给客人们低头哈腰，“瞧见没，这厮藏在此地多年，出自蛮荒重光一脉，却是符箓一道的奇才，境界不高，才是元婴，却有几种相辅相成的歹毒手段，寻常瘟神作祟，尚可围堵可医治，他却是在所有近些年最新版刻的书籍上动了手脚，驻守此地的姜氏子弟还怎么提防，只要被他得逞了，寻来陈平安的些许毛发、精血甚至是肌肤碎屑，这厮自有秘术手段嫁祸给陈平安，那落魄山就等着数十万流民，饿殍千里，生灵涂炭，所有因果，都要落在他陈平安一人身上！实在不行，就算陈平安足够小心谨慎，在百万流民重返桐叶洲家乡之前，都未能抓住陈平安的蛛丝马迹，这厮亦可退一步，将这些因果转嫁给狐国某位出门远游的女修，到头来，至少半数还得算在落魄山身上。”

谢狗只是坐在崖畔，背对着茅屋，伸出手晃了晃，示意你们吃你们的。

老观主抚须道：“说一千道一万，你就这么信任陈平安的手段？”

仙藻哀叹不已，说道：“窝里横有啥子意思嘛。”

周清高和师兄绶臣、师姐流白，都没想着聚拢、找出所有同门，既然先生有意为之，他们就没必要画蛇添足了。

他前不久刚刚说服桐叶洲止境武夫吴殳，担任首席客卿。

曾经的浩然贾生，后来的蛮荒周密，被视为天下学海，学问一事上的托月山。

李槐直截了当说道：“你就说陈平安还能不能、什么时候重返上五境得了。”

男人笑了笑，“受不了贪欲作祟，是道心不够坚定，再来怪别人更是道心有亏，如此这般不济事，还怎么跻身上五境。”

所以白莹并不知道，他与周密的问答，其实属于一场自问自答。

青冥天下，玄都观。

天晓得这大半个师父会不会随手抓头妖族过来切肉开涮。

当然不是切韵心慈手软，而是那些女子练气士的面皮，是他的心头好，喜好收藏之物。

“打住！再这么聊天，我可就不念师徒情谊了，老瞎子你下桌吃去！”

曾经有一只野猫，蹲在药铺后院的那条板凳上，因为杨老头的法外开恩，故而在它眼中，能够瞧见一口天井，如一只大香炉。

好徒儿在屋内弄了个火锅，老瞎子跨过门槛，随口问道：“要不要搞点狗肉当锅底。”

不知为何，郑居中并没有拦阻弟子顾璨将她带去浩然天下。

流白抬头看天。

四处归墟通道，天目，黥迹，神乡，日坠。文庙再打造出三座仙家渡口，秉烛，走马，地脉。

他说道：“看出来了，但是他对我有信心。”

毕竟他的运气一向不差。

还有一个既非练气士也不是武夫的迟暮老人，守着一亩三分地，读过书当过官，年老了就归隐山林，含饴弄孙，闲暇时校书。

不过仰止那个老婆姨，在海上被重返浩然的柳七阻拦，再被文庙抓去关押起来，她还是很幸灾乐祸的。

真是奇了怪哉，你魏晋当真就如此痴情种吗？！连那根明知属于他人编排的红绳都不舍得斩断？

魏晋默不作声。

小陌瞥了眼福地那处，淡然道：“死去。关我何事，这种隔了好几层的因果，来一层我就以剑砍掉一层。”

唯有天才中的天才，像宁姚，符箓于玄，哪怕直面心魔，才可以依旧轻松蹚水而过。

魏晋问道：“是那位剑仙徐君？”

傅噤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魏晋，如果你心中有一份假想敌的名单，最不愿意与之为敌的，有哪些？”

“争取玉璞境瓶颈吧，如此努力修行，道心受天磨，结果只是破开元婴瓶颈，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老瞎子说道：“不就是一厢情愿孤枕难眠嘛。”

傅噤抬起酒碗，一口闷掉，说道：“一个换一个，现在轮到你了。”

流白轻声道：“当年先生瞧见那处光亮后，率先脚步匆匆向前，终于离着近了，手持竹杖的先生兴之所至，临时起意，作了一篇诗，夜深归客依筇行，冷燐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诗无名，也无序文，以断开的“夜”与“归”二字组词，既是诗文开篇，又统摄全篇。其实意思再浅显不过了，但是我们这些学生弟子，就只是听着，都没敢多问一个字。”

即将问拳兵家祖庭，既定的迷宫出口，是此人要以人间武运彻底打散天下灵气，亲手造就出一个没有练气士的崭新世道。

一个是以剑修为主、百家学问为辅同时行走两条大道、最终跻身十四境的练气士，虽然作恶多端，无法无天，但是道心之纯粹，是一种堪称最为理想的杳冥状态了，练气士陈平安，以大自由横行于再无十五境修行坐镇的数座天下。

一男二女，在此点燃火堆，其中一个身材纤弱的少女伸手烤火取暖，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余时务神色复杂，在确定陈平安没有丝毫的虚张声势过后，重重叹息一声，退而求其次，“我能不能最后劝一劝马苦玄？”

少女便保证只是砍下女子的脑袋，留给切韵前辈。至于那些男子修士，就让切韵别管了。

一方是自己“陈平安”，面带微笑，身形之高，分不清是真身还是法相，双指并拢，竖在身前，俯瞰那小如蝼蚁的心魔。

他再抬了抬下巴，“她好像也不好杀吧。”

谢狗皱眉道：“尽扯些虚的，这些空道理，万年之前老娘就想明白了的，劳烦之祠道友说几句正事？！”

陈平安说道：“方才在山上，本想竹楼小憩，不料做了个怪梦。”

陈平安仔细回想一番，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迷迷糊糊的，已经记不得梦的开头了，其实断断续续的，偶尔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鬼压床一般，就是醒不过来，甚至就连醒过来的意念都不强烈，期间用过几次自行压胜梦魇的手段，都不太管用，但是没什么后遗症，藕断丝连的梦境就一直更换和延续下去了，所以如果不是突然听到你的喊声而惊醒，相信梦境会持续很久。现在我还能记起的第一场梦境画面，是小时候在外玩闹结束，暮色里回到家里，见着了爹娘，但是那个家，却不是泥瓶巷祖宅这里，具体是哪条小巷也说不上，然后在地上捡到了一把好像是自己丢失的钥匙，梦境就随之自行更换到了下一场，路上见到了许多过世的老街坊，整个家乡小镇的格局都变了，现在想来，那些对话，画面，都是与真相出入很大的谬误，混淆不清的，在邻近街巷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里，吃了顿饭，顾璨也跟我同桌，一出门走过几条巷弄，在某条小巷里，下了一场大雨，我被人掐住了脖子，再后来就凭空到了一个新家，有几层楼高，不知怎么是在桃叶巷，因为透过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街上的桃，然后我就坐在了轮椅上，推轮椅的，是一个让我心生恐怖的怪人，我始终无法转头，没有看见他，却又知道他身材高大，之后我试图逃跑，宅子又一变，自然是不合理的，因为出现了一口天井，梦境中却不会深思，我从天井跃下，如同坠崖，等我到了楼下，结果发现四面八方，一间房子，不管从哪个方向望去，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的，抬头和平视，上下和四方，都组成了一种同样的房屋格局，所以哪里有出路可言。之后就梦见了你，刘羡阳，梦到了我们一起在烧造瓷器的窑口，看到了那个娘娘腔，坐在灯下剪红纸，他将剪刀递给我，我依稀知道自己当时已经是二十多岁了，就问他坟头在哪里，他竟然也回答了，说葬在了离着小镇最近的小山头那边，还感谢我去看过他好几次。再后来，景象就更乱了。”

先生当年手中那种竹杖是实心的，撇开修道之人不谈，老者平地可以作为拐杖，犹有心力登山就是行山手杖。

老瞎子抿了一口酒水，转头望向外边，估摸着要下一场万年未有的滂沱大雨了吧。

而魏晋得到了一部老大剑仙亲手赠送的剑谱，编撰此书之人，是宗垣。

谢狗问道：“小陌呢？”

陈平安说道：“你开心就好。对了，再加一个，方才那个自己的解梦方式挺有意思的，那就再多增添七八重梦境好了，你记得在地上故意给他预留几把钥匙就是了，若是错过了，你看着办，终究得让他记起来。至于他以为的最终迷宫出口处，景象……就这么设置，梦里蝴蝶翩翩然，道心清澈一身轻，至于他的名字，就取名周正，端庄……都太马虎了些，周庄？名字好像太平常了，那就叫庄周好了，庄周得见蝴蝶身的庄子，大哭一场，穷途末路，才知依旧是梦中梦。”

魏晋伸手指了指北边。

陈平安点头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神仙难劝找死鬼。只管走一趟玉宣国京城，丑话说前头，劝归劝，若敢泄露我的手段，这笔账一样要记在你和你师门头上的。”

先前无数条火龙游荡于旧骊珠洞天境内，这份异象之所以会被“刘羡阳出声道破”，就在于陈平安觉得不该止步于玉璞境。

青衫陈平安问道：“就不能一步跨过玉璞境和仙人境？”

一方是道祖手托白玉京，五城十二楼内，不计其数的道士仙君如青鹤群立，数百灵官矗立青云端，环绕拱卫白玉京。

但是第二股，就让他更加揪心了，并不气势汹汹，就像……阴暗处伏藏着一条毒蛇，已经盯上了自己。

魏晋黯然神伤，喝了一碗酒水。

男子笑道：“寒士英雄不问出处，草野豪杰无需靠山。”

仙藻使劲点头，昔年在剑气长城之下，托月山大祖的得意弟子离真，是怎么死的？

谢狗呸了一声，“不懂装懂净扯淡。”

少女淡然道：“那就小心再小心些，只是恶心恶心他，别瞧见他，一旦跟他面对面，我们几个加一起，十条命都不够他杀的。”

老观主怒其不争，厉色道：“道友！你可想清楚了，这极有可能是你此生跻身十四境纯粹剑修的唯一机会了！”

当年在桐叶洲冤句派的一处名胜古迹，犀渚矶观水台，斐然在这边，遇着了后到的师兄切韵，还有甲申帐雨四，这是一个能够让绯妃敬称为“公子”的年轻剑修，还有一个身材纤细瘦弱、两眼空洞无神的女子，看似弱不禁风，腰佩短刀。按照切韵的说法，少女昵称豆蔻，就是这么一个走在浩然山下江湖，都有可能会被浪荡子调戏几句的少女，却是玉芝岗和冤句派两座大仙府覆灭的罪魁祸首，全部落了个死无全尸、剁成肉泥的凄惨下场，故而当时在冤句派观水台那边，就连切韵这种性格诡谲的旧王座大妖，都要称呼她一声“小姑奶奶”，求她别滥杀了。

姐姐银粟，在柳条部当差，已经跟着绯妃返回蛮荒天下了，运道好得很呐，说不定过几年就是广寒城的城主了。

余时务疑惑道：“你要牵连我师门？”

他笑道：“我们几个，千万千万，别落在这家伙手里，尤其是你，需不需要我帮你量身打造一张符箓？砰一声，跟个爆竹似的，死之前可以当个仙人境剑修，运气好就可以拉上一个温山长陪葬，黄泉路上好作伴，不亏。”

之所以知晓这些内幕，不是因为老瞎子是十四境，跟这个有关系，但是关系不大。

才让如今蛮荒大地之上，多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剑修宗垣。

傅噤笑道：“只好去找那位备选剑修了。”

四水归堂的天井香炉内，插满了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燃烧香火。

谢狗站起身，再没有半点随意神色，神色肃穆道：“怎么说？只差半步就能过门槛的，怎就不能跻身十四境了？”

霎时间就七窍流血、满脸血污的男子恶狠狠咒骂一句，“问题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璨问道：“怎么回事？”

傅噤拿着空碗重重一敲桌面，“劳烦魏剑仙稍微拿出一点诚意！”

一双道侣万年才修成正果同被眠的苦命鸳鸯，总得有一个是十四境纯粹剑修嘛。

魏晋摇摇头，无奈道：“没这种事。”

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简素茅屋内，身为郑居中大弟子的剑仙傅噤，亲自来此，邀请魏晋担任他那座白帝城下宗的首席供奉。

傅玄介头皮发麻。

当陈平安说出这句话，刘羡阳的面容就变成了陈平安，顾璨亦是，在这之后，又有异象横生。

一个少年模样的刘羡阳变成了一具尸体，躺在泥瓶巷内。刚刚被人打死，故而是鲜活的，满身血污的。

老瞎子改口说道：“想吃什么别的山水野味？”

谢狗问道：“那个宗垣怎么算？”

一方是至圣先师带着后来的文庙十哲、七十二贤的三千远古书生，浩浩荡荡游学人间。

蛮荒天下。

那个双指并拢的青衫虚相陈平安，抬起头，微笑说出二字，雷声大作，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外道。”

陈平安站起身，笑问道：“你这个给他当师门长辈的家伙，恁小气，不够豪爽。马苦玄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最后一个是“吃掉陈平安”的周密、周密再被反客为主的陈平安，远离人间，遥遥凝视着人间的所有悲欢离合，看着所有熟悉的亲朋好友，结怨的仇人，一一老去再一一老死，只是独自守着远古天庭遗址，一如当年，独立剑气长城的城头，只是这次是长达一万年。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无坐标，四方八面，古往今来，我在其中，如何确立？

莲藕福地，作为“观道者”的符箓分身，到了叠叶山那座乞场山神庙附近，偷偷崖刻“叠叶与高节，俱从毫末生。”

只要弟子点个头，他就把那个在浩然天下好像很是威风八面的嫩道人从桐叶洲抓过来。

修道之人少有梦寐才对。

老瞎子嗤笑道：“就凭你也想跻身十四境？你白景要能成，我就把裤裆里这条玩意儿剁下来给你泡酒喝。”

老瞎子嚼着一片铜锅涮肉，点头说道：“好吃。”

山上山下水云天，梦里梦外主客身。

他苦着脸说道：“其余几个，我都有数了。欺师灭祖这个，需不需要大举反攻浩然，如果需要，这可是一本大部头书籍了！”

老瞎子说道：“修道之人，谁不是在窃取天道，有人偷盗，手段不够，心性不足，就成了飞升境，有人强盗，心高胆大，就叫十四境。”

落魄山中，青衫陈平安睁开眼睛，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夜幕已尽，大日将起，大白于天下。

青神王朝，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女子剑修，傅玄介，她坐在廊下蒲团上，身边就是两位高到不能再高的道士和剑仙。

“那你就别来招惹我，不要奢望分出彼此，再试图反客为主。只要有此心思，最终下场如何，我们都很清楚了。”

所以与柳赤诚言语一句，“风雨茫茫，吾友珍重”，既是说给两位前路道友的，也是说给陈平安自己。

少女默不作声，将痛饮鲜血的短刀放回鞘内。

光阴在此流逝速度近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这座没有出口的迷宫牢笼，只要陈平安一天打破心魔跻身上五境，就是……无止境。

“问什么鬼神呢，从今往后，人间事问我一人即可。”

老观主只说了两句临别赠语。

宗垣，董三更，一前一后，都曾是剑气长城最有希望跟随老大剑仙跻身十四境的剑修。

流白下意识低头搓手呵气，缓缓道：“当年先生就带着我们走过这里，如果没有记错，再往前走十几里，就会遇到一个村落。”

文海周密，曾经带着绶臣、流白在内的这拨嫡传弟子，在最终决定正式开启那场战事之前，曾经一起负笈游学蛮荒大地。

谢狗稍稍视线偏移，看了看那双草鞋里边的干枯脚趾，收回视线，唏嘘不已，“之祠，你到底咋个想的嘛，故意折腾出这么一副骨瘦如柴的德行，遥想当年，说句良心话，如果只论长相，陈清都他们几个，给你提鞋都不配。嗯，如今倒是有个人，比你当年容貌气态，都要更胜一筹。”

少女看也不看，只是点头道：“活该。”

还有后来整座甲申帐的剑修，精心设伏围杀陈平安一人，结果如何，蛮荒天下皆知。

他白眼道：“需要你说这个？！”

小陌无动于衷。

原本已经与谢姑娘很熟络的狐魅韦太真，她打定主意要与谢狗保持距离。

少女神色木然道：“可别连累我被一并抓个现行，那个姓温的，不是什么省油灯，做事情路子很野，半点不像个读书人。”

只因为它还夹杂着一丝一缕的人性。

老瞎子以心声说道：“李槐，当年在你家乡那边，你其实是有机会的，并且留到最后的机会很大，至于马苦玄，刘羡阳，顾璨，宋集薪，他们这拨，只是相对扎眼的，其实优势一直不算太大，毕竟都不曾真正接近那半个一的高度，倒是那几个如今看似泯然众矣的庸碌之辈，比如差点打死刘羡阳那个卢氏子弟，在山中第二个瞧见那娘娘腔的男子，还有几个身份卑贱的福禄街、桃叶巷婢女杂役，他们当年都是有不小机会的。”

傅噤气笑道：“她不算！”

韦太真毕竟不清楚蛮荒风土，只觉得这边群山绵延，气象很大，她却不清楚，这儿就是从蛮荒硬生生割走一大片的十万大山。

“当初在剑气长城的半截城头，周密曾说我之所以能够保留希望，只是因为我始终不曾真正体会过绝望，我不信。”

谢狗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之祠，别愣着了，拿点酒水来待客啊。”

按照最早先生订立的门规，所有“有名无姓”的亲传弟子，都需要等到攻破剑气长城之后，他们才能自行挑选一个姓氏。

刘羡阳笑道：“什么梦境，怎么个古怪法子，说道说道。”

李槐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自己走的路，然后回头看道上都是美好事，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再让我重走一回，我都得可劲儿走远路，生怕走错一步。”

一处僻静山头洞窟内，是个藩属小国境内鸟不拉屎的地儿。

就像突然在地上捡起了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把心关锁。

“决定了，为人思虑周全，行事手段缜密，就叫周密好了。”

傅噤依旧不依不饶道：“说说看，就当下酒菜了。”

余音袅袅，响彻天地间，好像接连不断说出了“外道”二字数以百万计。

涉险行事，留在桐叶洲，是一个正确选择。一洲之地，山河破碎，怨气滔天。

化名陈迹的教书先生，已经走在从邻居村落住处去往学塾的乡野路上，突然停步转头，身后空无一物，唯有来时道路。

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晴时分，陈平安手中却拿着一把油纸伞，略显孤单走在路上，时不时抬头，好像等得一场滂沱大雨。

走着走着，果不其然，人间等来了三教祖师一场散道。

天上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