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是个“弧”字。
屋内陈山主,前天炼剑,是第二次被阴了。
不过山主此次闭关之前,却说自然有人愿意代替甘棠供奉,跳鱼山的传道师傅,还是会凑足六人之数的。
转瞬拳已至。
就像岳顶的本命飞剑“信风”,若非二十四番,而是十二信风,那么岳顶的剑道成就,可以更高。
甚至还有一些小道消息,早年于玄曾经私底下找到过叶澹,询问她有无担任桃符山祖师堂掌律道士的想法。她说没有。
陈平安打开房门,走出屋子,约莫是心情不错的缘故,双袖飘摇。
老人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用一句话含糊过去,等你哪天当家做主了,就会知道愿意不愿意跟可以不可以是两回事。
来自言语者,来自说话之人的所处阶层,来自整个世界。
陈平安一板栗打得白玄双手抱头,气笑道:“知不知道裴钱在你这个年纪,连我跟她说句话,进个道理,都得过好几遍脑子。”
“你们就不行,不够纯粹,哭不真哭,笑不真笑,百般顾虑,千种算计,做什么都像是跟谁做买卖似的,而不自知。”
“当年他们看待修道一事,真是比性命更重,忍辱负重,不辞辛苦,此间滋味,你们是无法想象的了。若能在某位修道前辈那边,听闻道法真传一两句,有人便要伏地不起,痛哭流涕,毫不掩饰,既拜高人传道之恩,也叩拜天地养育之德,更拜自己的一颗道心,不曾愧疚身后一条来时道路。”
丁道士已经大致猜出这位貂帽少女的真实“道龄”。
谢狗笑道:“还是候补之一。”
白玄赞叹道:“竟敢单挑裴钱,确实可敬可佩。值得我破个例,先把他的名字记上。”
温仔细站起身后,已经恢复正常神色。
桓澍瞪了一眼岳顶。
老聋儿看了眼年轻隐官,隐官大人也没个确切的暗示,只好做个最不出错的选择,“不会,既然当了落魄山供奉,总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亏得陈平安有一把笼中雀。
陈平安点头道:“雪猿道友,见多识广。”
护关的,还是谢狗。
你这一般供奉,身份不高,架子恁大,还想从我和小陌这边请教几门剑术?知不知道远古岁月,欲得一两句真传,到底有多难?
谢狗板起脸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温仔细一瞬间好像被五雷轰顶,目瞪口呆,真是道宫祖师堂内悬挂在最高处的那幅祖师像?那位头戴莲冠的白玉京陆掌教?!
风雪庙山主,是位喜欢御剑的剑仙,貌若稚童,眼神深邃,一身道气极为强盛。
陈剑仙意气风发,丁道士瞠目结舌。
陈平安看了眼桓澍。
丁道士听闻此说,神采奕奕,心神摇曳,向往之。
谢狗揉了揉脸颊,老聋儿名气这么大?在自己这边偏要装出处处谦卑、礼敬前辈的鬊鸟模样,莫非是这位一般供奉,心不诚?
谢狗想起一事,“我们山主为何揪着你‘不求于玄’一事不放?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切肤之痛,不好去求于玄指点?”
三教祖师在十豪之列。
小米粒坐在一旁,怀捧金扁担和绿竹杖,双手使劲无声鼓掌,“厉害的厉害的。”
落魄山的选择,极为保守,是仅仅封存天地灵气不外泄就行,并不以大阵行“气吞山河”之法。
谢狗小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啊,其实咱们山主也没有想这么多?”
陈平安说道:“你当然是习武天才,却不是纯粹武夫。”
裴钱只是说了句“同境”。
难怪说去天外就可以去天外,想见自家于祖师就能见着,不管聊什么内容都百无禁忌,聊起那位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也能如此轻描淡写。
只说灵气流散一事,自古就是放出容易收回难。每一记术法神通的施展,确实都是从储蓄罐往外砸钱。
陈平安笑道:“如此才好,礼轻情意重。仙尉道长如今有座山头,离这里不算太近,颇耗脚力,阴雨天气,走在路上用得着。”
村塾那边换了个说是为陈先生代课一段时日的姜夫子。
谁不知道如今飞升城的避暑行宫那边,宁姚只是帮某人代任隐官一职?
那你陈平安跟谁商量啊,跟你媳妇在哪儿商量啊?
不过说实话,就算是陈平安的“娘家人”宝瓶洲,谈论起他的道侣,也总说是陈平安高攀了那宁姚,真要结为道侣,她是下嫁。
温仔细疑惑道:“是说那个与陈剑仙同桌饮酒之人?”
这一艘,堪称“符舟”的老祖宗。
跳鱼山这边,不过是六个修道胚子,而传道之人,就有落魄山次席供奉谢狗,被抓过几天壮丁的记名供奉甘棠,再加上从集灵峰搬到这边的四位中土神洲道门高真。六人入山修行,帮忙传道的师父,就有六个。
陈平安笑道:“此次闭关消耗光阴,比我预期多出半炷香。下次闭关,再接再厉。”
陈平安有些好奇,便转头看了眼她。没有随父姓,好像是叫宋旌。由于没有下山历练和赶赴战场,大骊刑部档案没什么记录。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前辈是修心修力两成的兵家高人,故而身处山中看山外,以上五境的神仙,看待凡俗陈平安,同样没有任何恶意。除非是置身战场,才会对谁有敌意。我跟马苦玄过招的神仙坟,不是前辈的战场,故而毫无杀机,更无半点杀心。我甚至毫不犹豫,如果不是我赢了马苦玄,而是马苦玄胜过我,他再想对我痛下杀手,前辈都会一样拦着。”
丁道士无言以对。
缓缓收回视线,陈平安让画卷人物都暂时退场,双手笼袖,散布在这座尚未被大骊王朝改为祠庙的神仙坟,微笑道:“前辈当年这番言语,凭直觉,听得出来,对我没有任何恶意。不过说实话,我一开始并不理解这个道理,在之后的一趟趟远游路上,我就反复思考,嚼着嚼着,就嚼出好些余味来。”
他是在乘坐薛天君符舟途中,与诸位道士一起复盘,丁道士才猛然惊醒,自己是仙人境啊!哪是什么小心被日月煎人寿的玉璞?
“今早老厨子的浇头面,总觉得滋味不如昨天,是我嘴刁了,还是老厨子今儿没用心,敷衍我们兄弟?”
天下十豪的四位候补,名次没有先后之分。
丁道士小心问道:“前辈道龄很长?”
如今别说宝瓶洲,就是整个浩然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年轻隐官返乡没多久,便接连创建了上、下两宗。
谢狗神色尴尬,端起架子教训道:“小道士心不定,如何敢言道外证道,我们山主为你传道的一番良苦用心,大打折扣了。”
不知何时,宝瓶洲就开始暗戳戳流传开来几个说法,“收徒不能太阮邛”,“看人奇准阮首席”,“放出大漏阮剑仙”。
若是裴钱晚上才来喂拳,温仔细就要提心吊胆大半天了,病恹恹坐在板凳上,提不起精神,他又不敢跟裴钱提要求,还是郑师傅仗义,帮忙跟裴钱打了个商量,将每天的切磋,定时在早上巳时。作为报酬,温仔细也会给郑师傅,还有那位岑师傅搭把手,给六个孩子教几手桩架和拳招。一来二去,就多出个温师傅的名号了,由于有个“人不可貌相”的郑师傅陪着一起插科打诨,侃大山,温仔细也不觉得这般山中练拳教拳生涯,如何枯燥乏味。
所以谢狗现在对那老聋儿是愈发不满意了,蹲着茅坑不拉屎嘛。再这么出工不出力,一般供奉的头衔都给你摘掉。
谢狗揉了揉貂帽,“你也不算笨,当下有答案了吗?”
谢狗不情不愿说道:“老聋儿还不配让小陌亲自传授剑术,我倒是可以挑个心情不错的时候,传授他两种鸡肋剑术。”
陈平安解释道:“跟你没关系,他一直想要见个人,结果瞧见了没认出来,错过了,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都不好说。”
从这天起,跳鱼山就多出一个每天只挨裴钱一拳的武学宗师。
不知不觉,等到桓澍回过神,陈平安已经撤掉了阵法,两人站在山门口。
谢狗又想起一事,乐呵得不行,越想越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出声,她躺在廊道里边,晃荡着二郎腿,“小陌小陌,快快回家。”
谢狗点头道:“你算是想明白了,原来咱们山主所谓的‘求’,与你心中的‘求’,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嘛。”
但只要是一把单字飞剑,就一定品秩极高。
大体上,十来个村塾蒙童,有更喜欢姜夫子的,也有更喜欢陈先生的。
一把本命飞剑萦绕白玄飞旋不停,如千百缕白云萦绕一座巍峨山岳,几有一种浮云带山游青天的迹象。
谢狗嗤笑道:“可别是不懂装懂,跟我装蒜啊。”
小陌不喜欢,她就跟着不喜欢。
谢狗羞赧道:“小陌真是的,这也说啊。”
不然闭关一事的半途散功,后果不小。轻则天地灵气往外泄漏,重则清减一身道气或是折损数十载道行。
小道士可以啊,我自己都没想着这么多,这么远。
陈平安依旧是自说自话,“但是不知道前辈有没有意识到一点,桓澍依旧怀揣着一种无形恶意而不自知。”
她满脸惊讶道:“这都猜得到啊,陈隐官真是神人也!”
陈平安笑道:“温仔细,好好想想,那句‘贫道要是你师父的祖师爷,道爷我就是你祖师爷的师父’,是谁都可以说的?”
所以宗字头道场,都会最少设置一座护山大阵,不同法统道脉,各峰也有各峰的阵法,层层加持,为的就是藏风聚水,归拢灵气,无形间清除天地间的污浊煞气。要知道所有大阵的运转,都是要吃神仙钱的。这笔支出,只要乘以年数,数额就会很大。这就又衍生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关于护山大阵是否能够汲取周边的天地灵气,如果答案是汲取,那么“周边”到底是多大,历史上几乎所有宗门,就都有不同的选择,都注定绕不开这个不宜对外公开的问题。
就是眼前这个道士?
谢狗笑问道:“都说于玄独占符箓二字,为何合道却是跑到了天外?你这个于玄的徒孙儿,难道就没想过其中缘由?”
“放心吧,他到时候一定会感恩戴德的。他娘的,换成是我,若能帮几个孩子随随便便传道几天,说几箩筐废话,就能跟谁学成两种……哪怕只是一种能让白景心仪的高明剑术,从这拜剑台,到那跳鱼山,我每天得跪着走过去,爬着去都愿意啊。山主,实不相瞒,当年我求道之心,极为坚定,心有所向便一往无前……”
转瞬间就已经远遁百余里山水路程,丁道士耳边余音袅袅,陈先生笑言一句,“稍等片刻,速去速回。”
脑筋比那袁巨材好许多啊。
谢狗恍然道:“想来是咱们山主对你比较刮目相看,愿意多打磨打磨你这小牛鼻子道士,见你不识趣,自己不开窍,只好找个由头,让你返回山中,是好事,别苦着一张脸了。”
“不然?当年桓澍也没多聊,就那么几句话,总计八十四个字。”
姜尚真已经将渡船仔细逛了一遍,摇摇头,美中不足。
陈平安微笑道:“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退一步说,得罪我又没什么,反正不是一家人,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在落魄山和灵飞宫之外,你我再想碰面比登天还难。不过你难道直到现在,还是没猜出那人是谁?”
这落魄山,真不是一个实诚人可以待的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啊。
不曾想桓澍说道:“不着急走。山主等你登山做客,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睦州点点头,微笑道:“不管怎么说,陈先生的落魄山,真是贫道的福地了,以后只要有机会,就会常来,次数一多,还望陈先生不要厌烦啊。”
陈平安似笑非笑,“不会是想要来一场关门打狗吧?”
山门牌坊那边,还来了个年轻女修,她的面容气度与岳顶有几分神似。
文绉绉说话,谁还不会呐。
陈平安说道:“不然?”
陈平安微笑道:“山中修道须有真性情,比起肚里打算盘好多了。家教礼数之上,只管天性舒展,自然生发,便是修道胚子。”
就算于老真人诚意更多几分,愿意主动将几十张主要图纸、数以百计的附录图纸,一并送给落魄山,到了陈平安手上,恐怕也是废纸一堆。
温仔细躺在演武场泥地上,数次挣扎起身不得,呕出一大口鲜血,反而气血通畅几分,睁开眼睛,碧空万里,舒坦!
剑修陈清都,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
岳顶再次行礼,“谨遵法旨。恭送师叔祖回殿掌灯添油。”
那姓陈的一走,老聋儿便见那白景前辈神色不悦。
此问一出,寂静无声。
不会比周密差?
前者数量少,但是寓意更大,后者看似数字更大,其实反而相对道路更窄。
来自祖庭桃符山,是那鹤背峰杨玄宝的首徒,香童,元婴境。按辈分算,是符箓于玄的孙儿辈,其实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了。
老聋儿哑巴吃黄连,偶尔小心翼翼望向远处的白景前辈,后者面带微笑,点点头,丢个或鼓励或欣慰的眼神,教得不差。
既然大致谈妥了,陈平安就要赶回扶摇麓,岳顶也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奇了怪哉,就跟防贼似的。陈平安一头雾水。
丁道士说道:“暂无答案。但是如今有了几个新鲜想法,通过多个正反论据去验证最终的某个论点。”
六人不明就里,他们资质再好,再被说成是修道天才,终究是宝瓶洲某国某地的鹤立鸡群者。
陈平安笑道:“李道长可以露面了。”
谢狗说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然是道上早有道士占据道路了。”
桓澍恍然道:“是了。原来如此。人之言语恶意,确实可分三种。第一种,比如市井坊间的恶语相向,最为浅显。第二种是更为含蓄的,根本不用在言语内容、文字措辞上着力,而是一种阶层对低一等、低数等阶层的俯瞰和轻视,陈山主先前评价,还是说得客气了,我这真武山兵家修士,与泥瓶巷陈平安说那番话,便在此境,最后一种,确实隐蔽,难以自觉!因为已经是来自……桓澍所处片面世界,对陈平安所处片面世界的那种无形恶意。双方至此境地,相信已经无需言语,不用谁开口说话,便有天壤之别,善恶自明。”
画卷当中,地点是小镇外的神仙坟。男人与少年说了一番他的道理。
陈平安反问道:“我如今境界比你高,拳头比你硬,就稍微多说几个字,让你不得不耐心听我讲完这总计两百六十四个字。”
宋旌偏偏就不这么觉得,根本没什么高攀没什么下嫁,他们两个,就是好像天公作美的一双良配!
在那剑气长城开铺子,陈平安不过是喝了点酒,晚点回家而已,宁姚就舍得关门?尽瞎扯。
李睦州走出宅子,与陈平安打了个稽首礼,独自往山上行去。
第一次被陈平安直呼其名,男人收敛笑意,“愿闻其详,为我解惑。”
丁道士问道:“敢问前辈道场在哪座山头?”
丁道士壮起胆子,“三教祖师呢,该不会?”
谢狗笑道:“比如?”
难怪山主会对他青眼相加,该不会是想要挖墙脚吧?
可以啊,小牛鼻子当个落魄山一般供奉,绰绰有余。
温仔细判若两人,说道:“不敢说是切磋,就是请裴宗师指点一二。”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伸手按住白玄的脑袋,笑道:“勇气可嘉。”
在真武山神道主路之上缓缓登高,岳顶那边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挑选吉日,真武山与落魄山和青萍剑宗正式缔结盟约。二,真武山的剑修和武夫,可以去往两座宗门历练,反之亦然,至于人数定额,如果今日商量不好,以后可以详谈。三,等到五彩天下再次开门,真武山准备挑选出六到九人不等,将来他们赶赴五彩天下,希望可以在飞升城内待上一段时日再外出。
谢狗点点头,“小道士,你比老聋儿更适合落魄山。”
其实不单是于玄凭此别开生面,得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连那皑皑洲韦赦,当年也曾受惠于三山九侯先生的主动让路,才有了合道十四境的一线机会,只可惜那位自号三十七峰主人的韦赦,自己不争气,道力不济,棋差一着。
陈平安立即伸手搭住岳山主的胳膊,“上山聊,慢慢说。回山待客一事,可以先缓一缓。”
陈平安伸手,“那本册子,拿来瞅瞅。”
仙尉就想要给李睦州回个稽首礼,自己毕竟是落魄山的看门人,更是那座香火山的新任山主,还收了个徒弟,肩头担子重了,身份一多,更不能缺了礼数。
陈平安无奈道:“前边的话,我都相信,确实说得真诚。就是最后这句,你就别画蛇添足了,小陌偶尔会跟我聊一些往事,你所谓的求道之心,不就是现在山泽野修的祖师爷?砍杀几个,得了几本秘籍,学会了,再去拦路下一拨,有听着顺耳的道号,就一并收下了。”
道理再简单不过,需要陈平安去一一拆解的单张符箓,粗略计算一下,就有三百六十多张。
原本阳光普照的天地晦暗不明,如被层层云雾罩住山头。
飞剑“真名”的字数多,不一定就会品秩低,例如陈平安当年的笼中雀和井底月,还有刘景龙的飞剑暂定“规矩”,就都很高。
丁道士满脸苦涩道:“祖师堂谱牒录名除名一事,岂可儿戏,前辈说笑了,万万不能如此作为。”
甚至还有很多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小道消息,说那位机缘巧合之下、一遇风云变化龙的陈山主,年少时其实曾经试图去铁匠铺子求个落脚地,结果被那眼高于顶的阮邛百般看不起,觉得那贫寒少年没有修行资质,死活不愿意收陈平安为入室弟子,后者心灰意冷,当了没几天的杂役短工,阮邛就干脆将他赶走了。
岳顶笑道:“她的名字,还是姜祖师帮忙取的。”
谢狗说道:“如果不是山主开口,为之缓颊,我跟小陌都不太可能传授剑术给甘棠。”
就像一个传道严苛的老师傅,与那惫懒徒弟询问一句,小子修行如此勤恳,熬夜完成道门课业,不会伤神吧,多多注意身体啊。
其实双方都是如释重负。
丁道士摇头道:“是前辈误会陈先生了,实则陈先生用意更深。关于我的两百载修道云水生涯,他极为肯定,给予赞赏颇多,但是陈先生也有过一句评语,可谓一针见血,让我当场汗流浃背,足可受益终身。”
裴钱再轻轻跺脚,躺地上七窍迸血的温仔细一个弹跳起身,裴钱来到他身边,她以脚尖一挑,就将温仔细摔到山上那座演武场。
这下轮到陈平安倍感意外了,你桓澍的辈分这么高?
可别是某位真身神像有资格在那中土兵家祖庭东西陪祀两庑吃香火的人物?
丁道士由衷赞叹道:“任你万山围拦,自辟一条道路,说的就是陈先生这种人了。”
“老聋儿未必肯答应此事啊。”
但是这类单字飞剑,历史上出现的数量太过稀少了,哪怕是在剑气长城,被记录在册的,万年以来,不过十四把。
老聋儿脸上带笑,漂亮话都给你说了,我将就?岂不是就是不讲究了?
“道友,我刚刚悟出一门往小了说也可称为集大成者的飞升法,想不想学,敢不敢学?”
丁道士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陈平安没有挪步登山,问道:“岳山主,不知有何事相商?我需要马上回山待客,就不久留了。”
白玄精神一震,雀跃道:“曹师傅你也要录名?那稳了!”
丁道士点头道:“前辈意思,晚辈理解。”
“钟老弟,你每天都这么闲着,好像也不是个事儿啊。听说剑客曹逆,都已经是金身境武夫了,还有那贺蕲州也非弱手,福地天下第一的名头,不要了?”
再与那郑师傅谈好价格,泡个药水桶,一天一个价,行情还不一样,温仔细也懒得计较这个,让郑师傅都记账上。
丁道士问道:“这是?”
双方见面如摊开一幅笔墨未干的画卷。
陈平安点头道:“心意到了就行,跳鱼山传道一事,将就将就便足矣。”
那女子哀叹一声,其实她年纪更大啊。
谢狗小心翼翼说道:“郑城主也时常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毁尸灭迹?”
双方对视一眼,都在不言中。
温仔细满脸泪水,面朝合欢山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泣不成声,颤声道:“灵飞宫温仔细,拜见太上祖师,拜见陆掌教!”
“钟老弟,如果没记错,前天你也是这么说的,说去会一会郑大风,掂量掂量这位上任看门人的斤两。”
谢狗咧嘴笑道:“小陌不喜欢老聋儿这种怂包。”
剑气长城的老聋儿,眼前这位前辈,再加上她的那位道侣。
丁道士认真思量片刻,似有所悟,抬起胳膊,向前递出一只手掌,竖起,再轻轻摇晃一下,“如有前路先贤可称道德者,将天地拨分出阴阳,暂以“善”“恶”强行名之,大道崎岖难证不易得,行其善道者有早夭者,亦有行其恶道者可登高,此事最是障眼法,蒙蔽后辈学道人。但是有心计数者,便会知晓,前者成事者众,后者败亡者多,初学道者,羽翼未丰,谁敢言说自己一定是登顶者,故而小心起见,需要行前者道路,久而久之,道上率先闻道者,无形中就成了身后学人的护道人。道上再有法统别立,路旁又有门户另起,道就更大,路就更宽,同道行路者众,大可以联袂去往山巅,浩浩荡荡登天,道人以纯粹道心,大炼某处旧址,百人不行,千人如何?千人不够,万人同心!我辈道士真能如此,众志成城,万年之后,人数,气势,道脉,犹胜万年之前的登天一役,或破而炼之,以城化城,或将那天庭遗址大而覆之,岂是奢望?三教祖师何必忧心万年,何必散道?!”
陈平安说道:“难怪郑先生会对你刮目相看,原来是把你视为一条道上的前辈了。”
陈平安等到桓澍从那境界中脱身而出,就要转身离去。
温仔细如今满脑子都是宗师裴钱,都快有心魔了,哪里顾得上那个嘴欠的王八蛋,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丁道士独自一人返回落魄山,神色复杂。
瞧见了那个青衫长褂的中年男子,温仔细站起身,脸色古怪,身体紧绷,抱拳道:“灵飞宫温仔细,拜见陈剑仙。在那合欢山之上,是晚辈轻狂无知,多有得罪了。”
谢狗摆摆手,“我说得,你听不得。”
老聋儿便知自己是上了贼船,只好故作思量状,临时改口道:“山主,我觉得做一件事情,最好是有始有终。那跳鱼山,不会每天去,免得妨碍别的师傅教学,偶尔去那边看看,指点几句,总归不难,也该如此。”
不识天地真面目,只缘身在红尘中。
谢狗笑道:“怨天尤人,苦死你们。”
“咦?有道理啊。钟老弟,今晚的那顿宵夜,想好吃啥了么?”
丁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诚恳言说此事,“我喜欢万事不求人,当然很难做到,就退而求其次,修道之初,就给自己订立了一个框架,比如以后登高受阻,可以与羽化山只求一次,这次就用在了结丹之前,向箓城借调了二十余万张符箓到太羹福地的道场内。也允许自己这辈子与于祖师求一次,打破元婴境瓶颈,既然可以绕过心魔,就想着以后闭关证道飞升之前,再用掉这次机会。”
陈平安说道:“如果温仙师不是特别着急赶路,就去跳鱼山那边等着,裴钱近期会现身跟你切磋一两场。”
难怪当初去骊珠洞天取走三教一家中兵家信物的,是此人,而非真武山或是风雪庙的现任山主。
陈平安一脸为难,善解人意道:“不会耽误甘棠供奉的自身修道吧?”
这还真不是梁朝冠胆小怕事,事实上,敬畏叶澹的道士,桃符山和斗然派,大有人在。
真武山当代山主岳顶,道号“雪猿”。既是兵家修士,还是一位剑修,传闻本命飞剑,名为“信风”。
岳顶就知道出了纰漏,只是自己先见师叔祖与陈平安聊得很投机,就想着无需隐瞒你老人家的真实辈分了。
一向脚步从容的陈山主难得出现这种豪气干云的步伐和自负气态。
桓澍笑道:“马苦玄是什么性子,你跟他是同乡,还不清楚?他在山中的辈分,如果再高一点,更要鸡飞狗跳。”
哪里知道“白景”这个道号的意义,哪里知道这个貂帽少女,是远古大地上,一片鹤群“道士”中,当之无愧的如龙者。
男人走在一旁,开诚布公道:“至多就是对你没有什么敌意。可要说有何善意,倒也谈不上。当年只是怕你年纪小,尤其是有心仪女子在旁边看着,容易一个热血上头,冲动用事,在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就误了前程,在这边栽了跟头,导致你我结怨更深。真武山的某位祖师,在自家地盘刁难一个晚辈,这种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
丁道士以心声问道:“小道与前辈的言语,会不会打搅到陈先生闭关?”
“他如此做了,你们这些晚辈后进,岂不是无路可走,还谈什么天无绝人之路?闷在罐中一万年,不得出气半点。”
不曾想那白景前辈斜眼看来,想跑?!
当时陈平安陪着李睦州走出宅子,屋外雨已停,李睦州甚至忘了带走那把油纸伞,还是仙尉记事,抄起雨伞跑到门口,喊住那位李道长, 陈平安却是转头笑道:“当是李道长的略表谢意, 收下就是。”
李睦州有些赧颜,与陈山主小声解释道:“那把雨伞只是寻常物件。”
丁道士说道:“岂敢。”
桓澍哑然失笑,摇摇头,也不卖关子,解释道:“我那山主师侄,想要跟陈山主谈一件铜臭俗事。”
谢狗转头看了一眼。
陈先生这座才刚刚拥有宗字头名号的落魄山,好像站在此山之巅的大修士们,有些……拥挤啊。
谢狗说道:“这很好啊,不是死要面子,不求任何事,只是谨慎相求,如此说来,是咱们山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啊。”
白玄一摔袖子,念了个“收”字,飞剑便复归眉心处。
当时陈平安憋了半天,询问阮师傅听见了这些说法作何感想。
那她以本命飞剑切割斩龙台,既可以帮助真武山更快采石,又是一种效果最佳的炼剑,难怪她敢在这种宗门大事上发表意见,岳顶也没有觉得她在胡闹。
一粒芥子心神所化法相,御风蹈虚返回扶摇麓道场。
陈平安指了指跳鱼山方向,“裴钱已经在山脚等你了。”
白玄得到了郭竹酒的点拨,跟谁都没打招呼,就闭关去了。说是闭关,不过是屋门一关,往那蒲团一坐。
温仔细根本来不及招架,更别提还手,就被裴钱砸中脖颈,一拳撂倒。温仔细眼眶霎时间布满血丝,体内气血翻涌如洪水决堤。
听说陈先生在那扶摇麓闭关,幸好山主闭关之前,留了个口信给小米粒,说是丁道士返回之时,就让他走趟扶摇麓找自己论道。
就这么冷场了。
飞仙宫鲁壁鱼,天君薛直岁的再传弟子。斗然派掌门梅真的嫡传弟子,白凤。还有桃符山一候峰,梁朝冠。三位年纪轻轻的金丹地仙,其中梁朝冠还是一位剑修,当年丹成二品之时,同时孕育出一把本命飞剑,丹成与剑出之际,周身气一匝,飞剑随气转,梁朝冠人身天地之内,便有晦朔弦望循环一遍的祥瑞异象生发,更让那一候峰祖师堂内供奉的那部祖传道书《混元八景剑经》,“蠢蠢欲动”,似拜谒,如恭贺。
谢狗的言外之意,很淳朴的,你可别不识抬举,不分好赖,小心被砍啊。
谢狗率先打破沉默,小声问道:“山主,喝高了?”
一位兢兢业业的编谱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蹲在那边,摊开一本空白册子,准备落笔记录此事。
有那章节名目了。
陈君才是跻身仙人境,却道可以传授飞升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