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熟练地举了几个例子,显然自从她得知范宁的合唱构思后,一直都在认真思考。
“这样的话等下我”
“范宁先生是一位艺术家,嗯,我跟你一样。”她的睫毛扑闪了一下。
“嗯,程式.审美的程式、体验的程式、获得慰藉的程式”
“那我可以待在这里吗?”她问道,“我看书,或玩自己的,尽量不发出声音。”
“前者是‘议论性’的范畴,而后者是‘叙事性’的范畴,它们并行不悖。”范宁从地上站起,“嗯,很让人能看到希望的讨论,现在,我先大概把第三乐章的缩编谱坚持着写完。”
她觉得范宁看向自己的目光在变得感动与柔和,于是她将头枕在蜷起的膝盖上,侧向他的脸庞,与他凝眸对视:“实用主义者经常会问,‘所以这有什么意义?’,‘所以那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是真的.你就应该’,换而言之他们通常认为人类的这种思考是无意义的,譬如针对白天的事故而言,有很多更实用的谈论方式:从社会角度出发可谈公共应急管理,从科技角度出发可谈工业风险控制,有知者则可谈谈强化神秘侧巡查力度”
“你写完了要睡觉时再赶我走嘛。”
“这很对等,吓死你。”她朝另一边侧过脸去。
他很快进入全神贯注的创作模式,要么奋笔疾书,要么在钢琴上试奏,或者起身在落地窗前站一会。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往床上望了过去,那里是指挥棒被收回启明教堂前所放的枕头。
“你慢点呀,呼——”少女吹灭蜡烛,拉开水晶吊灯。
“嗯”罗伊陷入思考,她撑住地面的天鹅绒毯,换了个双腿叠放的坐姿重新靠好。
“你知道卡普仑的健康情况吧?”
“在我人生的更早一个五年——指12岁到17岁的这段时光——由于所受的教育环境,读了很多悲剧性的古典戏剧,然后作为一种心理补偿,又沉迷起了市井上结局偏团圆的爱情小说”
“最近研究了一部分声乐作品,有中古时期的康塔塔,有浪漫主义艺术歌曲,有歌剧或清唱剧,也有带人声的管弦乐作品,我也一并通读了其诗歌原型文本,并发现自己一些印象较深的情绪,好像从来源上和爱情小说有类似的过程——”
“谢谢罗伊小姐。”范宁呼吸深沉,由衷道谢。
“好!”罗伊愉快应道,然后抱着一本诗集,直接踩上柔软大床。
“再比如,更为乐迷熟知的吉尔列斯《第九交响曲》,虽然大部分篇幅都是不含文本的器乐,但四个乐章同样是展示了某种完整的过程:最开始是斗争、彷徨与痛苦,然后是戏谑与反讽,再是冥思与追忆,最后升华为光明、博爱与狂欢,于是聆听全乐章的听众也就经历了一场高贵的精神巡礼。”
罗伊没有再找他说话,她翻阅着诗集,不时做着注解或轻念出声,还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在轻咬笔杆,悄悄看着范宁弹琴或记谱的背影。
范宁在起身活动时吃了一部分。
“你明白了!”罗伊比出胜利的手势,“因此我们升华的方向除了‘提问-思考-作答’的结构外,或许还可以有‘起始-经过-结局’的要素。”
“你怎么不写了?”过了两分钟她抬头。
“不,你说得很清晰很容易理解。”罗伊认真道,“反而是我对你想法的解读,可能有些词不达意。”
“不,你说得很清晰很容易理解。”范宁重复她的话。
“所以,马上就到末乐章了。”范宁微微笑着,“我觉得我提出了相当好的问题,一切情绪和场景的铺垫过渡也已快足够,但我找不到回答的方向,用合唱来升华交响曲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
然后将厚厚的书籍翻开,毯子覆住的两只小脚开始愉快地轻轻晃动。
“比如,中古时期的巨匠格列高利,他在创作歌剧时会大量借鉴神圣骄阳教会《启明经》和《审判经》中的典故,剧情中的角色遭遇困境、蒙受不幸或酿成悔事,最后神迹降临,让一切走向完满和团圆,于是跟着经历了全程的听众也得到了宽慰和告解。”
“比如,古代写史诗的哲人思雷,或继承他思想的新历女诗人俾德丽采,都很擅长塑造一种充满想象力的叙事化语境,在长诗中,他们让某些神话角色,甚至是见证之主带领自己完成一段旅程,进而结识不同历史投影下的历史人物,通过虚构其对话的碰撞与剧情的发展,来表达自己的哲学观点、道德观点或政治观点。”
两人“扑哧”一声相视而笑,并互相轻轻推了对方一下。
罗伊仰头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命名为好,姑且用上‘程式’这个单词吧。”
罗伊默然点头。
晚间的醒来,本就是谐谑曲灵感流逝的催促和预警,灵性的恢复仅处于半成品状态,这下他感到大脑再次被抽空,几个部位的血管都在突突直跳。
第三乐章基本完成,范宁揉着脑袋,起立转身。
他刚想出声,却立马捂住了嘴。
那本诗集放在枕边,而罗伊不知什么时候早睡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