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可不可以认为,我独占了一场音乐会的全部票房?”希兰轻呼一声,躺倒在沙发上惬意地舒展身体。
“风景.特产之类的东西.我没骗你吧?”
“睡前故事,所以是祝好梦的意思?”范宁的手在琴键上来回虚滑,“但还要求甜丝丝,嗯,你这个”
随后旋律做上方六度跳进,被右手大拇指的中声部c音承接,同时左手奏下温暖的低音,而右手另外的四指,开始呈现高声部流动的分解和弦。
他想了想,将左手移至低音区,轻轻弹响了一个降e音。
“他表面上随和殷勤、礼仪周到,似乎是常年‘为富豪提供金融咨询’的职业经历带来的服务素养,其实这只是很表层的东西。”
凑巧是上一首的同名小调衔接,范宁左手在低音区敲响沉郁的g音,然后化作一组组忧愁的半分解和弦,如歌的旋律从粼粼波光上飘荡而出。
这和某些对艺术一知半解就狂妄自大的人截然不同,但又有别于那种无能软弱或单纯性格存在缺陷的自卑者。
不知为何,虽然他语气平静,但希兰似乎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感,她展颜笑道:“你说得我想趴在琴边上看着你的手了,不过这里太舒服,我起不来.对了,关灯对演奏有没有影响?”
她对于今天尝试着主动或半主动争取的成效非常高兴满意。
尾声,清冷的波音摇曳着消失。
“从明天再开始也行。”
“你说的没错,正常人的天赋哪有如此短时间可以做到这样的?他只是缺少像你这样的引路人。”
“嗯,我还想听去年那首《船歌》可以吗?”
“可以。”
范宁于夜色和晚风中提手,在视野里仅有朦胧光影的琴键上,奏出了《哥德堡变奏曲》的咏叹调主题。
“那我先说:晚安。”少女嘻嘻一笑。
“不过像他这样的特质,站在艺术生涯角度来看到底是好是坏呢?按理说你既然决定教他,应该是觉得他能有很大成就吧?”
“而当他会读谱了,并系统学习音乐理论后,这种素养就迅速变现了,排练乐团时所有声部的问题其实他都清楚,根本不需要你点出来,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太擅长和乐手打交道,那些学院派的老师们,会指挥但不会教,一个拼了命地想学会,一个又在很努力地想让他学会,但就是事与愿违。”
“还有这回事啊。”
“下次去乡下采风带不带我?”
“还有这回事啊。”
“特别美,就是过于忧郁了。”希兰将指尖并拢,在黑暗中轻拍嘴唇作思考状:“我有点困了,最后还想听一首符合‘睡前故事’特点的,但甜丝丝的那种。”
“.你去躺那边去,毯子给你准备好了。”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如果从来没接触过音乐,半路出家给两年半的时间,绝对干不了一所一流音院学生乐团的助理指挥。”
范宁帮她清理着大家用过的杯碟,放在水池里冲得哗哗作响:“卡普仑这个人,我暂时不敢说他是什么天才,或是什么高潜力者,但有一点,他的性格非常特殊,能力也非常特殊,甚至可以说是罕见。”
“非要上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干嘛?”
在主题被引出后,一个又一个对位法的可能性被探讨和演绎而出,严谨的底层逻辑稳步地推进攀升,各类舞曲、触技曲和卡农曲层出不穷,时而欢呼雀跃,时而祈祷冥思,时而展示着引人入胜的精妙巧构。
“它是什么样子?”
“希望这种状态能永远保持。”希兰闭上眼睛,脸蛋仍带着笑意。
“是的,一首大型变奏键盘作品,有两段主题和三十个变奏。”
我目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没错了.少女双腿轻轻晃动,享受着浴后肌肤与织物触碰摩擦的轻柔感,并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些情绪深深呼吸。
“不管是指挥,还是作曲、钢琴或其他乐器,他都真的很佩服又很羡慕我们这些人,他对自己的每一处自卑都能清清楚楚找到缘由,哪怕他这样实际上已经胜过了不少专业从业者。”
“啊,催眠失败。”范宁刚刚放到琴盖上的双手摊开。
希兰缓缓道:“从情感上来说,大家共同付出过汗水,共同经历过成功,我也希望在未来能继续和他们一起共事.不过事实提醒我,以旧日交响乐团可以预见的平台高度,三四千磅的年薪,常任指挥的头衔,这可以换来一名‘著名指挥家’为你担任副手,或按照你曾经为我讲述的理论,一名‘持刃者’。”
“是吗?”希兰昂了下头,开始收拾长桌上的散乱物件,“你给卡普仑一家如此重要的岗位,是不是出于他的身体原因?”
范宁先是立即点头,但过了几个呼吸后又摇头。
范宁盯着黑漆漆的天板,在心中仔细梳理一番后说道:“是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将迎来一段可全身心投入到艺术事业上的时光。虽然乐团成立之初风险和困难重重,但我有在纯粹地奔忙解决,虽然《第二交响曲》末乐章没有头绪,但我有在纯粹地体会思考,这些都是让人着迷的事物。”
“睡眠当然要关灯。”范宁起身将煤气灯拉灭再走回,“理论上说,眼睛蒙住也没影响。”
“那你下楼等我,我忙完自己的事情就下来,嗯.你的部分个人物品还是在那间客房,一楼的盥洗室和沐浴间归你。”她愉快地做出安排。
温柔过于纯洁,反而令人心神摇曳。
“我回答不了。”范宁摇头,“舞台需要自信和洒脱,单看这一点是不利的,但这种‘理性的自卑’又会驱使他倾其所有精力钻研探索,不断填补掉自己所缺的东西。”
会客厅的沙发柔软宽大,堪比一张小床,且三面都没有扶手,虽然是用以助眠的闭眼聆听,但这会让她在侧躺时没有与钢琴的疏离感。
范宁想了想,戴上的礼帽又摘下,重新进房带门。
“屋子?只有不到20平米,但陈列规格不低,不过那台琴下次需要调律.”
“没法爬上去的那种?”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希兰又悄声问道。
“好。”范宁也闭上眼睛,“那里离你的故居伊格士已经不远了,我挑了湖畔的东南方向,视野很开阔,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多洛麦茨山脉”
“嗯?”
“嗯。”
“嗯印象很深的是傍晚时分,你会觉得天空居高临下,有一种深蓝中带着壮丽的感觉.”
“在那里写曲子时,经常性会听到野鸭群的聒噪声或大鱼扑腾的水声.”
“镇子里的烤全羊十分不错,但你不一定对那种辛辣的口味感兴趣”
“zzz”耳旁没有回应,只剩下少女轻匀的呼吸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