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老人忍着剧痛,一手推开稚子,一手以食中合拢的两指死死抵住矛尖,旋力仍将指尖钻碎。
他双膝脱劲将要跪下,却被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硬生生挺住,一大口热血径直喷射在倒地的稚嫩小脸上。
戎胥牟只觉血流溢满了脸颊,他努力睁大眼睛盯着身前周老伯,先前的猛人已不见,唯有眼前虚弱无力的老者。
迎着夕阳的老伯看了看无恙的他,眼神柔下来,曾经威严无畏的脸庞上挂了丝笑容,缓缓抬眼望向周阵中的后辈,听着嘶吼呼唤之声,仿佛看到了后继之繁盛,似乎也看到了远方屹立不倒的岐城。
戎胥牟身上没有受一丝伤,但心已遭重锤,一刹那疼得好像心血从眼眶中喷涌,与灼热的鲜血混在了一处,不知是烈,是痛,还是悲。心抽悸起来,浑身虚软失力。
一声“老伯~”哽在喉间,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与犹疑而顿住脚步的戎胥仲潏相比,犬亚黄衮当先冲到周季历身后,狠狠拔出穿胸的短矛,高高擎举,大喊“黄衮诛杀周季历于此!”
周将更是被这一举动激得个个发疯,要来抢自家君伯的尸身。
戎胥仲潏见黄衮提腿要去踹眼前这依旧挺立的人,心中没来由的悲伤和愤火,抢步怒掌,重重拍按在黄衮肩头:“杀便杀了,莫再辱他!”
黄衮的身形被生生遏住,只觉被压住的肩膀传来剧痛,腿再也提不起,回头便要咒骂,却看到一双火烈噬人双眸,一阵心惊肉跳,哪敢再有任何半分举动。
戎胥甸迈步越过死者,“老友,大恩不言谢!走好!”便将昏倒在地的孙儿抱起。
姬公季历,上承姬公亶(dan)父,下启文王姬昌,勇武一世,威震商西,俘十二戎王,创周国基业,为商不容,囚困难归,余晖落尽,自有诗云:
孑孑王(zhan),兴我周川。
戎之虎臽(xian),敌之犬散。
陟我归岐,殇我勇季。
烈哉悲哉!使我哀哀。
周昌当先冲阵,本杀得浑身是伤,待见得君父惨死,一时急怒攻心,心血吐出,便软软瘫倒。身遭众将大惊失色,纷纷护住,也渐渐冷静下来,知道寡不敌众,又有戎胥甸这等强者在,已是无力回天。
于是顾不得再去抢夺尸身,护着大君子缓缓退去。
戎胥甸也喝阻了自家精锐,令后撤的周人压力骤减。
子羡依旧坐在地上,对周遭不闻不觉,抱着妻妃残躯恸哭,哪顾得了对商兵发号施令。
岂料乱阵中,骤然有一兵卒暴起冲来,以手中铜矛刺向子羡。
经过适才之乱,将领们早已聚拢,严密戒备,虽变起仓促,但也能及时拦阻,数盾驾住来矛,数矛将刺客刺倒。
就在众将以为可以松口气时,那倒地的刺客,头盔下露出腥红而邪异的双眼,一窜而起,疾速前扑,刺出如野兽般锐利的指甲,狠狠插向子羡的腰腹。
好在子羡身旁有将领及时扑开他,锋利长甲竟将将领的铜甲深深切开。
但这一阻挡足以让戎胥仲潏抢到近前,重重一掌斩在刺客身上。
随着脊骨断裂之声,摔出的刺客扑倒数名商兵后,竟然再次跃起,向远方疾遁而去。
整个刺杀,始终未吭一声,重伤下依旧完好脱逃,令人瞠目结舌,暗道诡异。
戎胥甸抱紧怀中昏厥的孙儿,并未追击,这一连串的变化,早让他心惊肉跳。加之怀中这苍白无血的小脸,心焦万分。
是心煞引发凶劫,还是凶劫激发心煞,但他只担心孙儿倾刻有性命之忧!
之后,自有商兵高手追杀刺客而去,但这一搅扰,各方都已无心再战了,各自撤离了此处大凶之地。
落日下的荒野像是披染了血红的衣纨,喧嚣缓缓沉寂,留下了难得的安静,唯有无数尸身诉说着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