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权力地位保得住,那么地盘哪怕变小了,也都是自己的,而一旦地位保不住了,那么地盘哪怕再大,权力也与自己无关。
对于李辅国、鱼朝恩这种搞人的权臣来说,树敌太多,以至于只能继续攀爬而不能后退,只要稍露颓势疲态,马上就会引来围攻,最后落得个墙倒众人推、众叛亲离、身死族灭的下场。
在李辅国、鱼朝恩这类人的心中,郭子仪、李光弼、你和史思明、刘展都会危及自己的地位,但处理起来显然存在轻重缓急的先后顺序。
郭子仪、李光弼和你属于燃眉之急、心腹大患,如果没处理好,让你们得势,他们轻则贬官,重则丧命。
至于史思明和刘展,顺序自然靠后。因为他俩要的是大唐的疆土和财富,而不是权臣们的性命。
干不掉史思明和刘展,大不了把河北和江淮割让出去,划疆而治。到那个时候,大唐的疆域虽然大大缩小,但依然足够大,依然足够让权臣独享,荣华富贵终老。
正所谓,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开罪小人。
因此,为官从政,一定要小心奸佞弄臣。他们的一身本领,几乎全在斗人搞人上面,整起人来样百出,寻常官员根本不是对手。
如今,陛下时常因病不朝,虽托付太子监国,却仍有考验太子的意思。
天下太平时,立嫡立长;邦国危难际,立贤立能。这是春秋战国时传下来的规矩。诸皇子中,孰更贤能?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储君不定,国本不稳,九龙夺嫡,权力更迭时必然异常血腥。
此值多事之秋,朝中各种势力的矛盾日益激化,务必要小心。”
说到这里,长孙晏行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就拿眼前的刘展之乱来说吧,这场战争是令人难以分清敌友的。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流露出朝廷对地方已失去了控制的权力。
刘展调任江淮,本应单身赴任,但他竟能悉举宋州兵七千南下?!可见这支本属于朝廷的正规军已然成为他的私人卫队,完全脱离了朝廷的指挥。
刘展之乱,归根结底是一场地方权力斗争。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与节度副使刘展不睦,邢延恩作为朝廷派往淮西的监军使,本来是朝廷用于监视并控制地方军镇的朝臣,但他却作为当事一方,直接参与了地方权力之争。
最后,朝廷不得不下场干预,率兵平叛。
虽然朝廷最终取得了胜利,剿灭了叛乱。但究其实质,却是朝廷以一场大战乱为代价,替王仲升除掉了刘展。
履霜,坚冰至。
见微知著,不难预见,李唐帝国已慢慢趋于瓦解,很难重现盛唐气象。”
“唉”,长孙晏行长叹了一口气。
白复沉吟片刻,问道:“大人,据我所知,太子为了稳固储君之位,不断向五姓七望家族示好,这一点,会不会影响未来时局的走向?”
长孙晏行道:“如果李俶登基后,能与世家大族和睦相处,这显然是件幸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
君权一旦变成脱缰的野马,不仅是天下的灾难,也是帝王本人的灾难。
世家大族对君权的制衡看似限制了君王的无上权力,却也将君权控制在适度的范围内,此乃社稷之福。
无论是关陇贵族还是山东望族,其实都不希望天下大乱。唯有太平稳定,家族的绵延传承才有保障。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从君王本人的角度来说,任何一个君王都希望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为所欲为。
我担心的是,李俶只是利用五姓七望家族上位,一旦登基,立刻食言,收回此前承诺,转头效仿前几任帝王,遏制世家大族。
如果是这样,被愚弄的五姓七望家族必然会展开报复性的反击。
隋末大乱,很大一个原因是隋炀帝杨广利用远征高句丽之战,摆脱关陇贵族对君权的制衡。到最后,关陇贵族固然是遍体鳞伤、元气大伤,而大隋杨氏,二世而亡。”
白复道:“大人,有人说,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激起民变,这才导致隋朝灭亡。
如同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导致秦朝灭亡一样,是黎民百姓导致朝代更迭,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对此,您怎么看?”
长孙无忌对这番言论嗤之以鼻,道:“朝代更迭和历史车轮是一个话题的两个角度。
朝代更迭,不过是几个姓氏之间的权斗。说到底,百姓不过是赵家人和赵家人打架时,冲在前面的、无知无畏的箭灰而已。正所谓,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历史车轮则不然。
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既不是帝王将相,更不是黎庶百姓。
千百年来,能改写历史、照亮暗夜的,就那么几个人,都是绝顶聪明、智慧无双之辈。跟这些圣贤比起来,秦皇汉武算什么?!
正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他们才是盗火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