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名反噬自己亲二叔的宗仁,急着离开这里,始终未发现自己船尾拖着一具诡异女尸跟他一起离开。
老道士震惊了。
“另一个就是盗墓贼了。”
那女尸年轻貌美,长长乌发在水中如鬼爪般四散飘开,人仰面平躺浮尸在水面上,晋安看着脚下这诡谲一幕,只觉头皮一麻,后背涌起冰凉寒意。
而因为当初阴阳先生是带头反抗最厉害的人,这些村民们怕引火上身,也都开始疏远阴阳先生一家。
石椁里封着的是个半肉半骨道士,有不少村民吓得惨叫倒地,都说这是撞邪了,他们今天把石椁打捞出来,又开棺让棺材里的尸体吸了人气,这石椁里的尸体马上就要诈尸吃人,于是一把火全烧掉了。
晋安想跟上去,仔细看清楚那女尸后来怎么样了,但他发现自己神魂已到距离极限,最后只得心头沉重的回魂归壳。
悬挂在村里上百年历史的镇器斩蛟刀似乎失去了作用。
这名中年男子好像是一直都是有目的的在寻找什么人,但他要找的人一直没找到,反倒钓尸上来一些别的死人。
对方说话客客气气,倒是没有什么官家豪横气,所以各家船上的船客、商人情绪,很快被安抚平静。
这些村民自知闯下祸事,所以瞒着不敢声张,但再严密的门窗总有漏风的时候,后来这事被捅了出来,官府赶去那个村子时,只找到了那只陷在河床里无法被村民搬走的石牛,道士的尸体早被一把火烧干净了。
虽然白棺内那位凶主的旧身厉害,但实力已经削弱绝大部分,相当于是品级下降了好几个品次,所以晋安斩获的阴德不多。
但此时没时间想太多了,救人要紧,晋安发觉被他们救上来的这人,还有脉搏,但身体冰凉,估计是泡水里太久,体温流失过多,而且人也在发高烧一直昏迷,看着奄奄一息。
那口刀叫斩蛟刀。
可晋安绞尽脑汁后才突然醒悟发现,他不是文抄公,也没有满腹的唐诗三百首,憋了半天最后才只憋出一首儿歌——
喊人师父也能拿阴德?
“老道,你喊我一声师父试试看。”
不久后,这条客船继续往府城方向航行。
……
他最终还是决定先救人。
因为此时晋安身后已经排队等候起长龙队伍,后面排队的人早就在怨声载道了,一直在后头催促。
还是游方道士的老道士有经验,严肃道。
“你走吧,不要跟着我们了,我已经有两张嘴要养,再多一个人养不起了。”晋安朝盗墓贼回绝道。
傻羊一口咩还没喊完,才刚喊一半,就被晋安一拳锤回肚子里去了。
随着阴阳先生的身死,以及几名带头反抗的族老也跟着意外身死,河谷村的村民们胆小怕事,就把斩蛟刀给卖了。
忽然感到身子一轻,仿佛轻如鸿毛,晋安头一次在水面上神魂出窍成功。
像截木头人。
一年、十年、二十年…百年份……
晋安想了想,虽然盗墓贼挺可恨的,但听完老道士的话,又觉得这些被后天培养出来的活人死相之人,挺可怜的。
此时的宗仁脸上没了叔侄温情,只有见财起意的冷漠。
现在是晚上,白天负责清理水道的官府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
“师父。”
但直到等刮完背上腐肉,上完止血药,再用麻布缠满上半身,隔绝伤口感染,晋安救回来的这位盗爷还是全程昏迷未醒。
扣掉他原本还剩下的二阴德,等于是木楞盗墓贼每喊他一次师父,他就能获得一阴德。
“那你还记得以前记忆吗?”
这座村子叫河谷村。
“不对啊,有脉搏,而且刮开后背上一点泡烂了的腐肉,的确露出了新鲜血肉,还在冒新鲜细血丝。这名神秘剑客为什么看着浑身布满了乌泱泱死气,身上却又有着活人的特征?”
晋安倒是没强迫老道士一定喊他师父,他陷入沉思。
老道士摇头,说村民们躲那伙古董商人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主动凑上去打听消息。
当晋安说是船底撞到一根横木,老道士这才松了口气。晋安这时才知道,原来老道士是个旱鸭子,这辈子最怕落水游泳了,老道士担忧了一路。
果然。
二人一羊还没进村呢,忽然,噗通一声,从身旁流经而过的河水里,忽然拍起一个浪,隐隐看到江水里好像飘着个人?
若说起这位盗爷跟普通人有啥不一样的,那就是活人死相体质了。
说来也是奇怪,当人被救起后,噗通一声,一个浪打起,河里那具浮尸被一个浪卷入河底下,不见了踪影,大晚上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这伙商人一开始假借收购古董,以古董价钱从村民们手中买入不少普通瓶、普通瓷碗。
噗通!
中年男子一脚把那具男尸踢回水里,带着死不瞑目与不甘心,男尸再次沉入江底。
慢慢加大难度,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一直吃到长大成年,遍体死气的时候,就能专走活人去不了的地方,能接近活人接近不了的墓葬宝贝,就连寻常阴祟都看不到这类人。
“大师兄。”
而削剑也一直跟着晋安。
晋安并未等待多久,他忽然发现原本平静的江面下,开始翻起大量水,然后晋安吃惊看到水面下居然浮出一具具被水泡得发胀,苍白的人脸面孔。
而这些死人的来历,自然都是这些年来落江淹死的人了。
就是从小收养小乞丐,或拍子拐卖来孩童,强迫他们从小吃死尸长大,七天死尸、十天死尸、半月死尸……
白天和晚上都是修炼江湖武功。
“这块碎玉可是好宝贝,关乎着一件屍解仙的秘闻。”
一直为自己不如一头羊而闷闷不乐的老道士,这回听了削剑这句话,顿时脸上重现老菊般笑容。
老道士:“?”
让本就晕船的老道士,更加晕乎乎了,晋安让老道士赶紧躺在船舱里别动了,人越是活动,只会晕船越厉害。
刚道完别,晋安和老道士才刚出村,一直木楞跟个木头人不会主动动弹的盗墓贼,居然主动跟了上来。
“好像是官家的船拦在了前头。”
听完老道士对活人死相的介绍,晋安一怔。
村医欲言又止说道。
一是更便捷的水道。
分流刚好从村子门前经过。
“徒儿,你有没有名字?”走在官道上,晋安问捡来的木楞盗墓贼。
州府的繁华,算是给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晋安开了一回眼界,更宽阔的街市,更繁荣的坊市,雕梁画栋的古色古香楼阁,异域文化让晋安看得目不暇接,尤其是州府的勾栏瓦肆好热闹,居然还不止一座……
晋安想了想,道:“是人总得有个名字,那以后就叫你削剑吧,捡你的那天,你手里一直握着把断剑不放,以后你就充当一名江湖剑客的身份,别让人知道你以前是干盗墓的,盗墓是死罪。”
“师父。”
削剑并未跟入,晋安让削剑自己找个机会混入城内,晋安相信削剑这位盗墓贼高手,想要混入城池不难。
老道士说完后,忍不住骂了句这些村民白眼狼,枉费了阴阳先生一直坚守村子。
老道士惊奇叫了一声:“老道我咋觉得这浮尸是救人,故意把眼前这人送到我们面前,让我们救他的?”
这人即便昏迷中,手里还依旧紧紧握着一口断剑,估计是名江湖剑客吧,身受重伤,伤口在后背上,后背一大片衣服与人皮,都不见了,后背居然是被活生生扒了皮,露出背部肌肉在水里泡得发白,腐烂,还寄生了不少怪虫。
晋安微讶,心想这么黑灯瞎火的大晚上,还会有谁跑到江上来?
他朝那边快速飘去,接着发现了一艘乌篷船,乌篷船的船头挂着一盏绿色烛火的灯笼。
“削剑,你为什么喊我师父?”
晋安神魂绕客船一圈飘荡,见船上并没有其它状况,这才神魂飘出,朝江水淤堵方向飘去。
刮肉疗伤,不是短时间内的事,在晋安和老道士帮忙不停换热水、换洗麻布下,足足了近一个时辰才完成这个浩大过程。
老道士自然是打死不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兄弟你这是要占老道我便宜呢?
晋安颇是无语看着已经一辈子赖上他的老道士。
“莫非是这捡来的盗墓贼,知道是我救了他,所以心诚则灵,每喊我一声师父,都是一次发自肺腑的感恩,都是一次阴德?”晋安在心里想到。
这一口师父,喊得晋安顿时发懵啊。
道家屍解仙,说的是人经三百载而复生,断四肢而犹活,屍解仙有火解、有水解、有兵解等。
没有喜怒哀乐。
晋安有些惋惜的叹息一声。
见对方这是打算碰瓷赖上自己了,晋安无语问对方:“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晋安过去一个月什么阵仗没经历过,又怎么会被眼前普通兵丁的这点气势吓住,不急不忙的回答:“道教三清圣人里不是有位圣人骑青牛出关化胡的典故吗,身为道家弟子,为了瞻仰圣人圣行,怎么能没有随身养一头牛当坐骑呢?”
晋安欣喜。
“师父。”
可就在抬人放至羊背上时,晋安忽然惊诧了一声:“嗯?这人身上好重的尸气和阴气…这是尸变了的死人?”
古月对江。
江面上的船身随着水浪上下起伏,左右摇晃,第一次在船上尝试神魂出窍的晋安,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静下心来。
盗墓贼也继续默默跟着。
二叔轻拍了下自己侄子的后脑勺,温和骂了一句:“你懂什么,这可是个好宝贝。”
果然真的有熟悉的大道感应再次降临他头上。
晋安神魂飘到自己肉身头顶上方,然后从虚压着的手掌下,取出两张黄符,正是六丁六甲符与五雷斩邪符。
晋安无语了。
现在虽然已经入春,但江上的风依旧大,所以客船甲板上并没有几个人。
只不过这里的引魂船,跟晋安那次阴间走阴的引魂船长得并不一样。
一老一少走在前往邻县的官道上,一路拌嘴着,身后还牵着一头牛犊大山羊。
可就在一个月前,河谷村路过一伙古董商人,他们以收购古董的名义,盯上了河谷村里已有上百年历史了的古董刀,斩蛟刀。
因为在阴祟眼里,只看到了行尸走肉的同类,是死人,而非活人。
怪事也跟着越来越多。
宗仁一点都不忌讳死人,从自己那死不瞑目的二叔怀里搜出那块碎玉后,噗通,一脚把自己二叔踢下江水里,鲜血浸红了这片水域,很快又一干二净。
这里的确是阴邑江最险的地方之一了,拐弯急,江水到了这里水流更加湍急了,但此时这里堆积满了不少从山上冲下来的杂物。若是有船只不小心误入这里,这里水流这么湍急,绝对逃不出过翻船的下场。
按照老道士所说,这活人死相体质,是从小吃尸肉长大的,所以体内死气堆积严重,不止积聚了一具尸体的死气,而是多具尸体的死气,甚至是上百具,难道是因为盗墓贼一次感恩,等于上百人感恩?
晋安一时没头绪,但管他的呢。
……
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越是往府城航行,江水里横木,断木开始明显增多起来,船身时不时不小心轻震下。
老道士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噎死:“为啥老道我是三师弟?老道我还不如一头羊!”
而接下来又航行了半日,客船终于抵达了州府渡口。
摇摇头。
盗墓贼喊山羊大师兄。
一言不发。
他们跟盗墓贼道别一声,然后留下些散钱,准备上路,能救人一命已是晋安善举,不可能还把对方带在身边。
“走走走走走。”那名兵丁最后还是不耐烦的放行了晋安。
就在宗仁匆匆划船离开时,他并未发现,他刚才用麻绳打捞男尸时没有放好,随手扔在船尾的麻绳,不知什么时候有一截掉落在夜下的黑咕隆咚江水里,勾住了一具女尸手腕,乌篷船拖拽着一具女尸,一起跟他离开江中心,朝岸边离去。
“小兄弟你还记得那位带你走阴的阴阳先生吗?巧了,原来他就是出自这个河谷村!”
“所以师父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接下来一路上,老道士都有些失魂落魄,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活得还不如一头羊?
既然盗墓贼是从村外河水里捡来的,那么应该就是来自这附近一带的哪个古墓里了,然而一直没新进展。
就在差点断流的那晚,又发生了另一件奇事,有附近村民从露出河床的江下,打捞出一头石牛驮着的石头棺椁。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盗墓贼第二遍喊道。
倒是盗墓贼挨过伤势最重,一直高烧不退的头两天后,人终于退烧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晋安每天坚持渡脏炁的关系,即便那么重的伤势都能挺过来。第三天清晨,村医欣喜跑来通知晋安和老道士,说人醒了。
你问他饿了吗?渴了吗?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他不会主动回应你,可当村医递过去药汤和清淡稀粥时,他懂得自己进食,也懂得拿筷子喝粥。
附近有好几艘船都被一条官府小船拦截住,此时一艘艘船只横在江面上,隔绝外人驶入。
最后他目露喜色,从男尸身上摸到一样东西,晋安还没来得及细看,中年男子已经匆匆揣进自己怀里。
怎么赶都赶不走。
老道士脸黑,说啥也不干了,说晋安在骂他是老狗,还说他那是比喻,就那么形容一下。
“你刚才喊我啥?”晋安再次求证道。
期间还会费些精力,一天三四次给捡来的盗墓贼渡脏炁,助其保命,恢复伤势。
喊老道士三师弟。
好在有金钱开道下,晋安在村里大夫家找到住宿,并且让大夫出手救人。
“大师兄和三师弟就是我最关心的人。”
接下来,晋安神魂飘荡,飘到舱尾区,找着了山羊。
“现在我们水师正在全力配合州府,清理江道,大概还有一天时间就能清理完,明日应该就可恢复通航。”
数日后,三人一羊在邻县渡口,顺利搭乘上前往州府的桅杆客船。
侄子扰扰自己后脑勺,忙问是什么好宝贝?
那伙古董商人一开始还是客客气气,继续逗留村里,数次想求购,可每次都被阴阳先生带头的村里老人们坚决回绝。
“盗墓贼不应该是世上所有陵墓主人的仇家吗,刚才那具浮尸应该就是来自古墓里吧,那么刚才那具浮尸为什么反而要救他?”
“你这头长得像羊的牛犊是怎么回事?”
清晨练《五脏秘传经》呼吸吐纳。
直到这天,距离州府仅剩最后一天路程时,船突然停在江中心不再前行了,前方去不了了。
晋安这回是吃惊不小。
晋安喜得眉开眼笑,越看眼前这位失了忆的死人脸盗墓贼越顺眼。
结果,晋安、老道士、傻羊才刚走,这位木楞盗墓贼又跟上来,他们停,盗墓贼也停。
可晋安总感觉,眼前这位捞尸人跟他想象中的捞尸人,有点不一样啊。
“这是赶尸?”
这可没把年老体衰的老道士给累够呛。
中年男子站在船头,嘴里神神叨叨,估计是在念咒语什么的吧,然后把手里铜钱抛进江水里。
州府作为武州首府,自然是比县城繁华多了,一老一少才刚入城,就看到街市两边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里,三层楼阁,四层楼阁,比比皆是。
傻羊:“咩。”
他们继续上路。
晋安和老道士这才得以顺利进入这座武州府府城。
老道士:“?”
此时,那条官家的小船上,站出来一名州府当地的官吏。
老道士轻轻一捻长须,恬不知耻的厚脸皮说道:“小兄弟你宅心仁厚,老道我觉得小兄弟你将来有一天能铸功德金身,不是有一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老道我也想看看广寒宫里到底有多么不胜寒。”
但人就是一直坐着不动。
有阴德,就说明是心诚则灵,这位盗墓贼并不是另有心机接近他,而是的确是真诚感谢他,就是他的感谢挺别致的,一口一个师父……
晋安这下是真懵逼了。
其中有一千阴德是走阴斩棺材寺庙里旧身所得。
那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闹啥呢?
人死得多了,就容易发生一些怪事。
他屏气凝神的专注去看。
原来,在早些年的冬天,阴邑江某段水道,发生了百年最严重的枯水期,差点断流。
所以到了后来,在捞尸人和盗墓贼中,出现了一种特殊人,活人死相。
已经有了新名字的削剑,脸上依旧是没有喜怒哀乐表情:“我心里好像一直有个声音,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叫师父,这个世上最值得关心的人,是师兄师弟。”
就是木楞得像个木头人,你不主动喊他干什么,他能一动不动的发呆坐一天不动。
水道重新恢复通行,是直到第二日的快黄昏时分了,但也只是恢复了小片区域通行,为了避免夜间行船不安全,所以直到第三日,晋安所在的客船这才通过依旧漂浮着不少杂物的狭窄水道。
夜色渐沉,江面吞噬月光,倒映出浓浓黢黑的水面,似乎正应了那一句话,月黑风高适合杀人夜。
咩咩咩。
既然人已经救回来,晋安和老道士打算继续上路了。
“他好像不会说话了,也忘记以前的事了,有点像是脑子给高烧烧坏了。”
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想要找的东西,这位二叔有些自鸣得意,忍不住想找人分享自己的内心喜悦。
虽然只是倚阴邑江支流而建,但往年雨季到来,偶尔也会发大水,淹过村子,不少村民被卷入江里。
而老道士这几日则一直满村子晃悠,既是在打听有关昌县一夜灭城的最新消息,也是在打听附近有没有啥大墓。
晋安:“?”
可哪知。
可惜了。
那位高人最终还是屍解仙失败。
如今只留下你孤独于世,一直无尽头的空等下去,你一定很孤独,很悲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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