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拽住了江衍的衣袖。
她猛地冲过去,半跪在蒋佳然面前,拍拍她的脸:“小姐,你伤着哪儿了?”
那晚,是她的生日。
“十年前那晚......”蒋佳然低喃,带着重重的叹息。
她坐在上面,一伸手,就够到了挂在墙壁上的浴巾。
那年她22,江衍27,那是他们相爱的第五个年头。
消毒,包扎,他的动作熟捻无比。
可这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事情,又是什么时候在悄无声息间忘却的?
费力的将他扶上床,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旁边,是翻在那里的轮椅,车轮还在转动。
她抽的是黄鹤楼。
江衍垂头。
他不敢再看,收了视线,将她放到床上。
她缓缓的把那只夹烟的手臂放进水里,下移,摸到那截肢处的伤口,这伤口早已愈合多年,却还是不能太长时间的在水里浸泡,此刻,一阵刺痛。
那时候的蒋南还没现在这样暴戾,他穿黑色西装,举着一把黑伞,站在一群前来送葬的人里,很显眼。
江衍把东西放回医药箱,又去洗手间洗手。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爱上了这种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问自己。
只是,从前想起来撕心裂肺的事情,现在再说起,竟只剩下唏嘘。
还有走下去的必要吗?
灯光下,蒋佳然就坐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瘫软在那里,她靠着墙壁,睁着眼,没有哭,没有惊慌失措,苍白的面上只是挂着一丝绝望的笑意,静静的,望着虚无的空气。
五分钟后,江衍重新走回房里,放下医药箱,将她抱起来稍许,又拿了抱枕塞到她身后垫着:“佳然,来。”
她扶着浴缸两侧坐起身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显然,不仅她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她。
江衍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怪不起她方才的举动来了。
蒋佳然没说话。
扶着扶着,红姐又哭了,她双手耷拉下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木然的蒋佳然:“小姐,我们回纽约吧。只要你忘了江先生,以后再不在南少爷面前提这回事,一切都会好的。嗯?你就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那晚他明明没喝几杯酒,却醉倒在酒店。
她匆匆忙忙的跑过去。
“我要抽黄鹤楼。”
她羞耻的躺在他身下,泪流成河。
他在床头坐下:“你今天,怎么了?”
蒋佳然静静的躺在浴缸里,手臂懒洋洋的搭在浴缸外,像是没什么力气一样,她的指尖,捻了一支香烟,烟雾缭绕间,她睁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天板。
不,或许痛的不是伤口,是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猜,此刻她一定很狼狈。
“过去?”蒋佳然垂下头,轻笑出声:“怎么过得去?”
她太了解蒋南,他不会再容她。
她瑟瑟发抖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平日里她从来不会将自己的两截残肢暴露在空气里,唯有洗澡的时候,才会毫无遮挡的将它们露出来。
原以为来到这里日日相处会叫他想起他们曾在这个地方经历的那些甜蜜,可惜,他好像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我衣服在衣柜里。”
“怎么回事?”江衍快步走过来,身上西装外套还没脱,带着晚间的寒,看样子,是刚下班回来。
她从前不抽烟。
他犹豫几秒,走过去。
她又想起他蹲在路灯下一双狭长的眼透过朦胧的烟雾看着她,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下课了?”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道游窜,最后,视线被一个人吸引。
她认识蒋南是在22岁,蒋荣的葬礼上,她第一次知道,蒋荣还有这么一个私生子,多年豢养在国外,不为人知。
也是那晚,一颗种子在她体内悄悄发芽,有了后来的江哲希。
她目光炙热,江衍懂那是什么意思,可他无法回应。
忽然,她松开了手,在他的注视之下,那羽被快速滑落,她整个身体,完完全全正面直观的展现在他面前。
听说这样面相的男人,很薄情。
他甚至没看她残缺的身体一眼。
“小姐,你,你怎么这么说......”
蒋佳然又受伤了?
他像只野兽一样,眼底汇聚着危险的光,一次又一次的狠狠贯穿她,他覆在她耳边,一遍遍的低喃:“叫哥哥,叫我哥.......”
她以为,他看到她会欣喜。
没有回答。
江衍离开,很快上楼。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转移了话题:“十年前,那晚,是怎么回事?”
也是从那以后,他会时不时的从国外飞回来,来找她。
她想最后一搏,想叫他看到她的残肢,心疼也好,可怜也罢,只要能留住他。
蒋佳然垂眸,盯着自己手臂上的擦伤:“红姐,你看,我什么都做不好,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再也回不去了?
那晚,她像是疯了一样,固执的看着蒋南。
她以为,她不过是找一个替代品玩玩。
他从前那么恨她,恨她背叛她,却不曾想,她也是受害者。
蒋佳然穿上,须臾,她说:“好了。”
他回头。
“什么事情?”
他微微一怔:“怎么?”
她面色一片惨白的站在门口。
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这些?
那少年看她一眼:“黄鹤楼。”
那天,纽约的街头,她吸一口烟,呛得眼泪都流下来。
定睛一看,才透过浴室的上缘看到蒋佳然自那后面冒出来的脑袋尖。
他沉默几秒,最后低声说:“你这样不过是折磨自己,佳然,你明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
这件事,他早已忘了。
回忆戛然而止。
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空档,蒋佳然找了个借口让红姐暂时离开。
他在意的,只有那个女人。
“上学那会儿,我记得你总是蹲在教学楼的路灯下等我,嘴里叼着一支烟,跟个不良少年似得,可我偏偏就爱死了你那股横劲儿。”蒋佳然目光像是落在他面上,又像是落在远处,眉眼淡淡的,想起过去,笑意忍不住的浮现。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来,朝着于是狂奔去。
红姐看着她,许久,抹一把泪:“小姐,我扶你回床上。”
开始抽烟是在双腿被炸飞之后。
他拿那个做什么?
红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来人:“江先生!”
他回过头,一双眼终于冷了下来,他强势的从蒋佳然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蒋佳然,你答应我什么!”
许久,他抬起头来,意味不明的看着她:“佳然,这些都过去了。”
“你过来。”她静静的看着他,眼底有浅光。
她后退一步,松开江衍,整个人跌落回床。
就在此时,房间门被推开。
江衍很快随手拿了一件衣服过来。
可她放不下。
江衍打开医药箱,拿出碘酒纱布等。
他带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明明没喝酒,却醉的一塌糊涂。
“是啊,不怪,不怪阿衍不喜欢我,这样的我,怎么配得上他?”蒋佳然薄唇一张一合,在灯光下,一张脸惨白的像是一张纸。
眼前没有阻挡,视线彻底清明开来,蒋南的那张脸,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
手指间忽然传来一丝痛意,是香烟燃尽火苗舔舐皮肤的痛意,蒋佳然猛地回神,抬手,将烟按灭在浴缸旁的烟灰缸里。
“没事。”蒋佳然顿了顿,垂下头:“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这回忆有些久远了,久远到,她都要忘记回忆里当时的痛楚。
许是刚刚哭过,浑身没劲,扶了好几次,都没把蒋佳然扶到轮椅上。
心口那丝丝的痛意也抽丝剥茧一般浮出水面。
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一旦没感情,再要挽回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蒋佳然终于睁开眼,看着他。
这残肢,是她这一生的耻辱,也是她美梦破碎的开始。
她一瞬间红了眼,鬼使神差的上前去,问那华裔少年:“你抽的是什么烟?”
“你可以带他一起走。”
不管怎么样,不能再留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两个人之中只能选择一个,他只能选择秦挽歌,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无情也罢。
谁的爱情不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