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帝闻言,冷哼一声:“前些日子沈达来见朕,提起为他儿子赐婚的事情,朕懒得管,就让他自己去操心了。没过两天,又跑来跟朕说,要为他女儿赐婚,拐弯抹角的说什么小七还没有王妃,又说他女儿很好,是当王妃的料子,哼,他也真是异想天开,居然还想要小七娶了他的女儿,朕怎么可能答应呢?”
“她都快要死了!不能再伺候你们了!”
毕竟沈达在军中,特别是北方边地的一些驻扎军中有很大的影响,因为这些影响力,朝中支持和追随沈达的人也不少,太初帝一直都还没有寻到机会对沈达下手。
董双不解,顺着沈叠箩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落在北边的一顶红色营帐上,他当即心中了然,“沈监理要去看那个生了病的营妓吗?”
她目光温柔的看着小男孩,拿出手帕子把小男孩脸上的泥土给擦掉,然后温声道:“你放心,我和你董哥哥就是来帮你姐姐看病的。我们会尽我们的能力救她的。你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会疼的,男子汉,还是要坚强一点。”
沈达贵为丞相,说停职就停职了?这怎么可能呢?
云烟有很严重的妇/科病,下身已经溃烂,再加上长期卧床没人照顾,身上的褥疮也非常的严重,有些褥疮年深日久,甚至还能从腐肉之中看见骨头。
“女军医,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我姐姐已经不行了!他们都不管我姐姐,每次我求他们找人给我姐姐看病,他们都不理会,还把我打一顿!呜呜呜……”
云烟叹息:“……这是命,由不得你做主啊……”
不过——太初帝看了看手里的请罪书,眸底闪过一抹幽深目光,现在机会来了,时机也来了。
两个人到了那营帐跟前,红色的帐帘垂下,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当两个人走近的时候,帐帘忽而被人挑起,从里头冲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冲到董双怀里就开始扑打他。
而且,因为云烟的特殊身份,她的身上还有粗/暴行/房留下来的各种伤痕,大大小小的新伤叠旧伤,最新的伤痕据沈叠箩估计,应该是三天以前的。
亲人离世,元宝自然痛楚,反应极大,哭声都压抑不住了,让一旁听到的董双和沈叠箩都心酸起来。
沈叠箩望着元宝那眼巴巴的眼神,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小男孩抹着眼泪看向沈叠箩:“我认得你!你是今天在高台上说话的女军医!”
沈叠箩没有想到,外一营的营妓军帐中竟然还住着她的弟弟。
“……元宝,姐姐早就告诉过你,姐姐这病是好不了了,你不要心存希望,不要觉得姐姐的病能好。你往后就只有一个人了,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姐姐不要你报仇,也不要怨怪任何人,这是姐姐的命,是咱们家的命……你只要好好活着就行……姐姐只求你好好活着,活下去……”
董双闻言问道:“沈监理不过去吗?”
云烟幽寂的眸光闪过一点光亮,费劲力气招手叫元宝过来说话。
大理寺卿看了看太初帝的眼神,抿唇想了片刻,才答道:“回皇上,臣明白的。”
沈叠箩办完了这件事,神色一派轻松,对着董双道:“想必这时候,将士们的体检应该开始了。你过去看看情况吧。虽说皇上派了人来,应该也没人敢闹腾了,但就俞宪一个参将在那里,咱们军医房没个坐镇的人也不行,你去瞧一瞧,指导一下,学徒们心里也有个底。”
董双依言将元宝带出去了,元宝哭得厉害,此时也不计较董双是男子了,只管扑在他怀里哭。
“朕没应,这倒好了,西泉又跑来寻朕,直接开口就求朕给和月和小七赐婚,她也真是说得出口!朕怎么可能让小七娶沈家的女儿呢?朕当时就觉得奇怪,西泉做出那样的事情,怎么还有脸来求朕呢?原来,她是把利钱给收回来了啊!”
苏胜道:“回皇上话,西泉长公主已经收回放利钱的本钱了。不过,奴才查到,西泉长公主并不是咋上回皇上说了她之后收回的。而是在前些日子才收回的。”
小男孩说着话,先是气愤,后来又是无助,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
董双还是有些不太能理解,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眸看向沈叠箩道:“下官不是很明白。”
沈叠箩请罪书中所写,她将外一营的主将雷虎和十几个副将都废掉了,这些事都不在太初帝的眼中,太初帝在意的沈达跟雷虎勾结的事情。
苏胜点头应了是,又听太初帝吩咐道,“你去把大理寺卿给朕找来。”
大理寺卿揣摩出了太初帝的心意,心中越发心惊,但他是臣子,不敢不应,于是,自然是太初帝怎么说,他就怎么去做了。只是心里越发决定,日后当差要更加谨慎小心。
她已从大理寺卿口中得知了,太初帝下旨,已让沈达停职接受审查了。她心想,这是个好现象啊。而且,这也说明了太初帝确实打算用这件事来做文章了。她的猜测和预计都是正确的。
沈叠箩带着董双,董双背着医药箱往营区北边走去。
哭声渐远,云烟泪盈于睫,望着沈叠箩道:“沈大人,不必费心为贱妾处理伤口了。贱妾自知命不久远,再处理伤口又有什么用呢……何况,贱妾这身子脏都脏了,再怎么样,都是弄不干净的。”
沈叠箩没想到董双会这样说,她道:“董双,你是男子,跟着我去恐怕不合适吧?她是被雷虎他们弄伤的,只怕伤得地方很是私密,你去了,恐怕不好,何况你又年轻,还没娶亲呢,是不是不太方便啊?其实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我带着医药箱去处理一下就好了。”
案子还未开审,皇上就已经认定沈相跟雷虎勾结了。大理寺卿心里跟明镜似的,看来,皇上护着太医院的那位沈医士,这是要护到底了。
“你看,我们俩都穿着官服呢,我们是太医院军医房的人,不是外一营的兵士,绝对不会欺负你姐姐的!”
苏胜作为太初帝的贴身太监,对于太初帝的心思还是最为了解的,因此,他听到太初帝说这些话,并不感到惊讶,但是,他也深知,此时此刻,太初帝说这些,也不是要他接口的,所以,他一直保持着缄默。
营区里全是素白色的军帐,唯有营区北边有一顶红色军帐,董双在初进营区的时候就看见了,那时候他就知道,那是营妓住的军帐。
沈叠箩这么一说,董双就明白了。
云烟倒是没有哭,神色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她想抬手给元宝拭泪,可终究没有力气做到,只能叹息一声,用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力气跟元宝说话。
“苏胜,西泉那边,还在外面放利钱吗?”
身为丞相,跟外一营的主将旧部勾结谋害朝廷命官,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很严重了。
太初帝沉眉:“前几日她来见朕,是那时候收回的吗?”
但沈达就不一样了,要想除掉沈达,就不能像之前对待那些人一样,一举拿下,必得一步步的来。
沈叠箩有些动容,她点头道:“好啊,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送走大理寺卿后,沈叠箩才望着董双笑道:“看见没?我就说了,你我都不会有难的,这有难的人是沈达。”
沈达跟雷虎勾结要谋害沈叠箩,这可以说是私人恩怨,也可以说是沈达不尊他的圣旨,甚至是违抗他的圣旨。毕竟这么长的时日里,朝野上下,应该都知道了他护着沈叠箩的心思,偏偏沈达要违逆他的意思,沈达这是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啊。
“你叫什么名字?”
苏胜点头:“皇上英明。”
苏胜去了,很快的,大理寺卿就到了奉天殿。
董双闻言道:“那下官同沈监理一起过去。”
小男孩一边大哭一边捶打董双,沈叠箩皱眉,上前去将小男孩拉开,沉声道:“小朋友,你放心,他不是来欺负你姐姐的,他是跟我一起来给你姐姐看病的。”
“云烟姑娘,在我面前,不必口称贱妾,你不低/贱,更不是谁的妾,你自称我就好了,你也不用叫我沈大人,你比我年长,唤我一声妹妹就好了,我跟别人不同,我没那么多的规矩。”
沈叠箩在床榻边坐下,她握着云烟的手,眸光清亮道:“云烟姑娘,你的身子不脏,脏的是那些男人的心。就算你自知命不久远,那就更该处理一下伤口了,这离世的时候,总该干干净净的去,不是么?云烟,你是个好姑娘,不好的,是这世道。”
沈叠箩的话,让云烟眸光一颤,她本就模样不差,此时美眸蒙上一层暮霭,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沈姑娘,元宝把你在高台上说的那些话都告诉我了……你是真的跟别人不一样……我想单独跟姑娘说话,是想单独跟你说一声谢谢的。多谢你为我这样的人说话。”
沈叠箩心里发酸:“……可是,我却救不了你。我当不起你的一声谢。”
看见云烟这样,即便是素昧平生的人,但同为女人,沈叠箩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