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4章 终章·守岸线·“oe·自海洋而亡(29)”
临别前的前三天,玥玥来了。
“一万个美梦,你怎么才用这么几个。”玥玥揉着眼睛出现,打着哈欠走进梦里,“没有好好睡觉吧。”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苏明安疑惑道。玥玥分明留在了世界游戏。
“别担心,这里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为你留下的一个机制。”玥玥说,“——当你全心全意只想着赴死时,你就会做这个梦。”
“是吗。”苏明安垂下手,“你还是梦。”
没有繁华的美景,亦没有春光,只有空白里站着黑发的少女。她抿唇驻足,片刻后说:
“这样就足够了吗?”
她睁着眼睛望着他,眼睛大大的,眼里唯有询问。
“足够了。”苏明安说。
玥玥沉默了一会,张开手,掌心里是一个泡泡包裹的巧克力,“你这些年的生日,我都没能送你礼物,这是我补给你的礼物,名叫‘幸福巧克力’,吃掉它,醒来后,你将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你将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麻痹自我的东西。”
“那……”
苏明安却接过,将巧克力轻轻放进嘴里,浓稠的甜味化开来。
“但是。”
他说,
“太苦了,太苦了……”
……
临别前的前两天,一位从未想过的客人到访了这个房间。
那人只有一道虚影,露出隐约的五官。
“这就是你为自己选定的结局?”扶着帽檐的虚影轻声道,“我还以为,会更不同寻常一些。”
“或许会呢,拭目以待吧。”苏明安的双手藏在桌下,正在操作些什么。
“咦?”虚影说,“我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快乐、幸福、喜悦……这不像正常的情绪,你又催眠了自己?为了明天不那么伤心?”
“或许只是因为一块很甜的巧克力。”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窥视了很久,也没发现你这些年在梦中暗中联络了谁,你要准备多大的惊喜,变出一场多么精彩的魔术?”虚影说,“只是献祭的话,那可就太令我失望了。”
“诺尔·阿金妮。”苏明安忽然说。
虚影顿住,他立刻警惕地盯住苏明安藏在桌下的双手,苏明安正在悄悄操作什么,难道苏明安有能够困住投影的技术,想伤害到自己的本体?
“看。”苏明安拿出双手。
虚影立刻举杖退后。
映入眼帘的,并非陷阱或武器——而是苏明安掌间,一座由三角体、圆柱体、长方体构成彩色积木。与他们结盟时搭的那座积木塔,一模一样。
“你……”虚影惊愕开口。
“走你。”苏明安双手一扔,像个小孩子般,手上的积木朝着虚影扔去。
诺尔没想到,这最后一次见面,苏明安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也没有刺探任何情报,甚至没有讨论关于清醒者的任何信息,而是像个赌气的孩童,搭了一座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积木城堡,丢向他。
就像个扔沙包泄愤的孩子,丢向自己不喜欢的同龄人。
诺尔本就是无权限访问,被界主做出了攻击性动作,立刻被迫脱离了这个世界。
立于星海深处,诺尔沉默许久,轻声道。
“我差点忘了,挚友。”
“为自己选定结局的你,从来都很固执。不会听从别人的言语,也不会在临别前受到影响与触动。你从来都是这么决绝。”
“也就是说,你完全下定决心了。”
他转身,身影渐渐消失。
……
临别的前一天,苏明安将全部的力量灌入了世界树,没了力量支撑这具残破不堪的身躯,他的精神状态骤然恶化,有几分钟忘记了自己是谁。
幸好他吃下了玥玥的巧克力,还能勉强维持行动。
同伴们齐聚于房间里,原本能塞满整个房间的二十几号人,现在仅剩下五人。
“我是谁?”座椅上的青年问自己。
“你是苏明安。”林音说。
“你是谁?”座椅上的青年指着北望说。
“我是,北望。”北望极尽所能,让言语变得完整。
“那是谁?”座椅上的青年,指向旁边的照片墙。
照片墙上是他们这百年来拍下的一张张照片,而苏明安指着的,是一位黑发黑眸的少女。
“她是玥玥。”易颂说。
“嗯……”青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很好,我想和她成为好朋友。”
林音笑中带泪:“你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还有……”青年手指移动,指向一张又一张照片:“那个。”
“那个是露娜,你们是在第七世界认识的。”山田町一跟上去解释。
“我也想和她成为朋友……还有那张照片。”
“他叫路……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易颂说。
“我想见他,我想和他说说话,我感觉和他说话,一定很舒服……”
“可能暂时见不到他……”林音支支吾吾说。
“还有那个。”
“她叫伊莎贝拉,也是一位很温柔沉稳的女士。”
“那个。”
“他叫艾尼,咋咋呼呼的,但很有责任感。”
“那个。”
“他叫伯里斯,整天神神叨叨的,不过他很崇敬你。”
苏明安每一次指向的,都是他熟悉的人。
仿佛,就算他忘记了一切,也能记得这些身影,记得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原来,爱真的会让一个人,无论怎样都能认出爱的导向。
曾经,林音看过一个视频。一位老人由于老年痴呆而失忆,可当他的老伴再度出现在他眼前,老人问:我能否与你一起跳舞?
“这些我很眼熟的先生们与女士们,我能否与你们……”这时,轮椅上的“老人”望了过来。
那双金色的眼瞳,有一瞬间有着漆黑的原色。
“拥抱一下?”
……
末日前的最后一天,在浩瀚无垠的星图之下,他们携手相拥,与“老人”一同跳舞。
星海在头顶流淌,光点凝成瀑布,林音的手轻轻托着他的背,山田町一扶着他的肩膀,他们将他小心地拥抱起,仿佛在拾起一捧易碎的月光。他的身躯很轻,轻得像被岁月掏空的蝉蜕。
他们移动脚步,跳起一场末日前的舞。他的步伐滞涩而绵软,几乎由同伴们的臂膀承托着全部重量。林音将脸颊短暂地贴在他微凉的白发上,她牵引着他虚软的手,向前,向前。
吃下了巧克力的“老人”,心中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无与伦比的幸福。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遥远的少女的歌声,像是巧克力给予的一场幻梦。
“枕头下的童话书,”
“私自收藏的幸福,”
“少年的我想倾诉什么感触……”
轮椅上垂落的发丝,随着他们的带动而舞动,像秋末最后一片离枝的叶。
明日已不再。
他们旋转着,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光芒流过他凹陷的眼窝、瘦削的颌线,他却在笑。巧克力带来的纯粹幸福感,让苏明安的脸上漾开一种近乎天真的笑意。
他望着眼前这些模糊而温暖的身影,目光依次抚过林音强忍哀恸的眉梢,山田町一泛红的鼻尖,北望紧绷的下颚,易颂镜片后的双眼、照片墙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容颜……他仿佛要将这些面容镌刻入骨。
然后,他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个释然的、仿佛放下一切的、洁净而美丽的微笑。
“真好!”
“我现在很幸福!”
“吕树,林音,山田,北望,易颂。谢谢你们!”
“——现在,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
所以,不要辜负我与你们的幸福。
……
“啊啊啊啊啊——!”
高山之上,吕树嘶吼着,高高举起汇聚着整个文明重量的黑刀,全身疼得几乎要炸开,他拼尽全力向前走,走向那个犹如火焰般明亮的身影。
这一刻,他的双眼仿佛忽然亮起,宛如被揭开了漆黑的帘幕。那双黯淡的绿色双眸,有一瞬间化为了黑色。
那个人在回望着他。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一些人强求欲望,踩着羸弱者的脊梁,趾高气扬地将利益视作己有。
一些人以友谊为筹码,在谈笑间将真心碾作齑粉,以谎言欺骗故友。
一些人将孩童的天真铸成武器,将学者的良知明码标价。
一些人以文明存续为名,行独裁冷酷之实,将七十亿生命的前路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有些是好人,有些是坏人,有些,却也是“他们”自己。
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醒来时,这是一场梦,他们还在树下,喝着永远也喝不完的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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