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国回到家的时候，陈雪茹还没回来，三个孩子都被何雨水带到了刘大娘家。

“爹，姥爷生病了，娘把我们送回来就赶去看望姥爷了。”李红升明年就要上小学，说话条理分明。

现在已经是深冬了。

前两天刚经历了大降温，很多年轻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年纪大一点的肯定扛不住。

李爱国原本打算带着孩子回家吃饭，可刘大娘已经做好了酸片汤，招呼道：“雪茹不在家，你一个大男人能照顾好几个孩子？先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

李爱国没推辞，走进厨房盛了一碗。

酸片汤里加了足量辣椒，酸辣鲜香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一碗下肚，混身的寒气像是被热油泼过似的瞬间散尽，通体舒坦。

“对了，爱国啊，这几天咱们大院里都把暖炕烧起来了，你家怎么没动静？”吃饭的时候，刘大娘还在关心李家的取暖问题。

“等回去就烧起来。”李爱国这阵子不是出差就是在工作室忙，还真是把这事儿疏忽了。

吃完饭，李爱国打算回屋烧炕，刘大娘本想留三个孩子在这儿等炕热了再送回去。

可小红升和小明微一听“烧炕”二字，拽着李爱国的衣角非要跟着，

最后只能让年纪稍小的小东方留在刘大娘家，跟着何雨水看书。

烧炕也是门技术活儿，好在李爱国穿到这年代已有数年，早已轻车熟路。

火炕点燃后不能立马进屋，得先打开窗户通风，夜里也不能把门窗关死，免得一氧化碳中毒。

“爹，要是有暖气就好了，今天我们老师带我们参观了大会堂，里面就安装了暖气，又暖和又方便。”小东方蹲在火炕前，他的小脸已经被熏得黑乎乎的了。

“炕暖和了，先上炕，把袜子烤干了。”

李爱国觉得屋里有些憋闷，走到门口散了根烟。

这年月京城已经建了一热，只是规模太小了，通暖气的地方只有大会堂、国博、京城火车站及民族饭店等大型公共建筑，这些地方简称十大。

要实现大规模集中供暖，得等到八十年代第二热力厂等几家热力公司建成之后。

就连前门机务段里都没有暖气，工作室的几位来自南方的老同志这两天已经开始咳嗽，食堂特意熬了姜汤给大家驱寒。

“听说有些工厂和单位自己烧锅炉供暖，倒是个办法。”

李爱国正琢磨着，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摩托车轰鸣声。

不用问，准是陈雪茹回来了。

“可冻死我了！”陈雪茹刚停稳摩托车，就搓着冻得发红的手。

李爱国赶紧接过摩托车停在门口，顺手拉了她一把：“快进屋暖和，爹怎么样了？”

“医生给检查过，是感冒了，没什么大碍。”

“先上炕捂一会儿，我明天抽时间去看看爹。”李爱国交代着，心里已经盘算好，手头的工作得先赶出来，不能耽误。

进到书房内，腿上搭上毯子，李爱国拿起钢笔忙碌起来。

涡喷发动机的难点主要还是在于材料。

如今国际主流航空发动机材料，已从传统镍基合金迈向定向凝固技术阶段。

老毛子的pД-9Б发动机用的就是镍基高温合金，采用精密铸造工艺，耐温约 950°c，设计寿命仅 100小时，实际使用中往往不足 50小时。

而且 6000米以下高度，加力状态最多只能维持 6分钟，6000米以上也不过 10分钟。

一旦超时，涡轮叶片就可能因高温熔化，直接引发空中解体的致命风险。

国内的喷 6发动机，用的也是类似技术。

奔着要造就造最好的理念，李爱国特意把单晶高温合金拿了出来。

另外，涡轮叶片也要进修改，采用“沙丘驻涡“设计，可以彻底解决振荡燃烧问题。

思考着这些事情，李爱国在稿纸上写了一串大字：《单晶高温合金的研究计划》

第二天起来，李爱国吃过早饭，穿得暖暖的，骑着山地摩托车出门上班。

深冬的寒风像带了刃，呼呼地刮在身上，多亏了安全头盔护住头脸，不然这一路非得冻透了不可。

进到前门机务段工作室，李爱国没有进办公室，而是绕了个道，朝着冶炼车间奔去。

这里与其说是个车间，其实跟一般的工厂差不多了。

火车把从鞍钢运来的钢材运来，冶炼车间进行深加工后，制造出合格的材料，再运送到所需要的车间。

一进车间，李爱国就去找冶炼车间的陈总工。

一级工程师，五十来岁的样子，是一个头发有点白，带着眼镜的瘦子，个头中等。

解放前就是国内冶金界的大佬，当年鞍钢平炉氧气炼钢的研制，他便是核心参与者之一。

上次涡轮轴发动机扇叶的材料，也是他帮忙搞成的。

陈总工是个标准的老学究式，做事情不急不慢，脸上总挂着笑容。

看到李爱国进来，陈总工站起身倒了一搪瓷缸子茶递过来：“爱国，工作室那边又需要什么新材料?”

李爱国从兜里摸出烟，给陈总工点上，自己也顺势坐下来，先是闲聊了一阵子，了解冶炼车间最近的工作情况。

见聊得差不多了，李爱国这才拿出那份材料递过去。

“嗯，这次我来还真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李爱国端起搪瓷缸子喝口热水。

陈总工一看手上的材料，封面上写着一行字：《单晶高温合金的研究计划》

陈总工一看这玩意，觉得有点意思，翻开封面，里面的内容挺多，也挺复杂。

开篇的前沿就是“为了提升发动机的质量，延长发动机寿命，降低工业生产支出”

再往下看，还别说，这小词那是一套一套的，什么“研发必要”，“研发可行性”，“研发成本”.洋洋洒洒好几页，都讲得很有道理。

这几页陈总工看的很快，看完抬起头说道：“嗯，不错，爱国，就这个前言就值得我们学习了。

别的不说，现在我看了，都觉得不研究这个单晶高温合金，就是工作失职了。”

其实李爱国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日常习惯了。

听到这话，笑道：“这都是一些格式化的东西，让您见笑了。”

陈总工这才继续往后面翻，只是看了两眼，脸上的神情就凝重了起来。

“消除晶界？”他下意识地念出声音，手指捏着纸页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李爱国的话还没说完，陈总工已经猛地站起身，拿着计划书凑到窗边，借着充足的光线仔细研读。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陈总工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眉头紧锁的盯着研究计划的第一页，甚至没有翻页的打算。

一个工程师推门进来，看到这幅样子的陈总工，连忙又退了出去，尽量不发出声音打扰到他的思考。

越是往下看，陈总工的表情越是严肃。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

陈总工重新坐回去，站起身走到隔壁房间里，甩手将门关上了。

李爱国心里有数，陈总工这是钻进去了。

这位老工程师和张文典教授一样，都是那种能为了科研抛却一切的人。

在前门机务段，这样的老专家还有不少。

就算是部委领导来参观，见了他们这股子痴迷劲儿，也只会赞许，绝不会见怪。

李爱国也不着急，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心里盘算着手上的活儿，琢磨着要不要先回去处理完再来。

小房间内。

陈总工从抽屉里取出草稿纸，开始计算研究计划的可行性。

研究计划思路很清晰，逻辑严谨，运用到的技术选择也相当巧妙，以至于他完全挑不出毛病。

甚至于，连可以改进的地方都找不到。

而令他诧异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其可行性方面。

陈总工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研究计划中使用到的设备和技术，都是为了照顾目前的技术条件而刻意精简过的。

制成的单晶高温金属，虽然在某些方面，比不上用原来的技术制造出来的。

但是胜在具备可行性。

他没有任何证据，只是这是一个老总工的直觉了。

当初他为了把老毛子家的结构钢技术引进来，又苦于国内的熔炼炉不达标，不得已修改了计划目标，更加了生产步骤。

有意思。

一个小时过去了。

看到最后一行，沉默了良久，陈总工放下了草纸，叹了口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厉害！”

如果说一个小时前，他的心中还是怀疑居多。

单晶高温合金这东西，听说小美家也才刚刚起步，以国内目前的技术水平，别说生产了，就连立项研究的念想都没人敢有。

可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这份计划没问题，集中冶炼车间所有力量，再整合各方资源，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真的能成！

除了厉害，他想不出来别的称赞了。

李爱国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还记挂着今天的工作，犹豫着是不是该晚点再来。

这时候，屋内忽然推开了，拿着研究计划的陈总工走了出来。

见状，李爱国问道：“如何？”

将研究计划紧紧攥在手里，陈总工重重点头：“爱国，这个工作我们冶炼车间接了，我建议立刻成立研究小组。”

“我也是这样想的。”李爱国暗暗松口气，有了陈总工和冶炼车间里的这些工程师们，距离造出涡喷发动机又进了一步。

随后，单晶高温金属项目小组正式成立，李爱国担任组长，陈总工担任副组长。

下面的组员有来自科学院金属研究所的周教授，来自冶金陶瓷研究所的刘教授，还有几个化工冶金研究所的教授。

人多力量大。

项目组第一次会议上，众人热情高涨。

周教授率先发言：“我能联系锦州真空炉制造基地，他们那里有台‘大乌龟’，是国内唯一的超大型真空感应炉，正好能满足熔炼需求。”

化工冶金研究所的教授紧跟着补充：“我已经跟石景山钢铁公司打过招呼了，他们答应把金相显微镜借咱们用，研究金属微观结构全靠它。”

“原材料方面，我来协调鞍钢，优先给咱们调拨高纯度镍锭！”

“检测设备我来想办法，联系计量院看看能不能共享资源！”

看着眼前踊跃发言、各显神通的专家们，陈总工忽然恍惚了。

“当初前门机务段工作室这边开出优渥的条件，还让上级出面协调，把他们这些人抽调过来，就是为了利用他们背后的力量吧？”

“不过，我怎么好像还挺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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