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吴延祚等人跟着嚎啕痛哭，却只闻哭声不见落泪。

又怎么会容许朝廷上出现一个总摄朝政的顾命大臣？

范质、王溥、魏仁浦、张永德也加入到骂战中，和张美、吴延祚、昝居润争执不休。

一瞬间，悲恸、惶恐、忧虑、迷茫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符金菀看了眼赵匡义，赵匡义微微颔首。

柴荣嘶哑着道：“范范质，王溥，魏.仁浦为何不在？”

张永德冷冷道：“我们哪里都不会去，就守在陛下身前侍奉。”

符金菀沉吟不语，余光瞟向赵匡义张美，见二人默许，才道：“此前京中有宵小作祟，予也是为百官安危着想，才让他们集体留宿文德殿。如今开封恢复太平，自然可以让百官出宫。”

韩通、张永德皆朝张美等人投去愤怒目光。

一直默不吭声的韩通嚯地站起身，冲那十几个禁卫怒斥道：“瞎了你们狗眼！赵国公、驸马乃是先后两任殿帅，伱们胆敢拿兵刃围拢主帅，难道想造反不成？”

“梁王，到本宫身边来。”

符金菀沉吟不语，赵匡义、张美、吴延祚三人凑在一起快速商议片刻，由张美说道：“赵国公也是为国家着想，臣认为太后可以网开一面。”

饭食是宫人送来，就连上茅房，朱秀和张永德也是轮流去，张美吴延祚等人也是如此，一伙各怀鬼胎之人，在大殿里枯坐一天一夜。

“放肆！身为宰辅，竟然如此粗鄙！”昝居润尖声骂咧。

但谁也不敢明说，还要装出一副绞尽脑汁为陛下治病的模样。

符金菀面无表情地缓缓跪倒，心里竟然有种解脱般的愉悦感。

“诸公，且听我一言。”朱秀咳嗽一声。

可是从今起，再也无人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臣听闻，殿前都指挥使韩令坤、副都指挥使高怀德、侍卫马军指挥使安守忠、武德使曹翰、殿前副都虞候王审琦等禁军将领，之前因为小过受到太后责罚。

符金菀本想带着柴宗训登上陛阶坐到御位上，谁知柴宗训紧紧环抱朱秀脖颈，用力摇头：“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朱秀深吸口气，擦干浊泪，拉着柴宗训跪倒在龙床前，用最戚然苍凉的声音高声宣布：“大周皇帝陛下，龙驭宾天！”

符金菀也难掩喜色，但又不好得表露明显，只能强忍住。

朱秀半跪在龙床旁，低声道：“陛下，梁王在此，臣在此！”

张美脸色一变，义正辞严道：“陛下遗命只让我等奉梁王即位，哪来的辅政一说？”

赵匡义不慌不忙地道：“几位宰相国事繁重，张相、吴留守和他们商量后，决定由范相公等人继续处理朝政，陛下跟前，就有我们来侍奉。”

直到柴荣倒下这一刻，朱秀才真切感觉到，压在他肩头的担子有多沉重。

忽地，一名御医惊喜呼喊，惊醒所有人。

梁王身边也缺个伴读书童，两个孩子年岁相当，正好作伴，予会命翰林学士们好生教导。

得意之下，符金菀差点就要答应朱秀的请求。

难不成，他还真是心灰意冷，想就此放弃官职权力，归家养老？

陶谷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似乎悟出了几分用意。

朱秀怀抱嗣君，歉然道：“梁王年幼，自然是喜欢跟熟悉的人在一起，还请娘娘莫要强迫。

张美打着圆场道：“陛下已入殿歇息，皇后娘娘快带梁王前去探视。”

朱秀摇头道：“张相公和吴留守毕竟上了年岁，这两日守在御前不眠不休，着实劳累，还是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来吧。”

朱秀道：“张相公和吴留守身负朝政之重，还是你们早些回去歇息，陛下若有传唤，我再派人通传。”

“反正本相站在第一排，没有清楚听到陛下口中说出辅政二字！”张美正色道。

张永德忽地冷笑道：“可若是连皇后都是假的，又该如何？”

大殿之上吵作一团，朱秀却不掺和，抱着柴宗训径直去到偏阁，安抚了好一会，才把孩子哄睡着。

“赵国公一片公忠体国之心，予甚是欣慰。赵国公有何话，不妨直说，予会认真考量。”符金菀端着太后架子，淡淡道。

大周显德六年六月十八，一代明君柴荣，英年早逝，驾崩于滋德殿，圣寿三十九。

张永德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胳膊：“我跟你去！快！”

“不错！陛下遗命我等在场皆听得清楚，陶相公可不要混淆视听！”吴延祚也阴恻恻地道。

在这种关系到皇权交接的关键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当然要守在身边才放心。

从今起，他只有依靠自己，来走出一条崭新的、前所未有的路。

柴荣在韩通的扶住下，勉强翻转身子，僵滞目光从朱秀、柴宗训、张永德等人面上一一滑过。

看得范质王溥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朱秀葫芦里埋的什么药。

张美、吴延祚相视一眼，站着一言不发。

赵匡义脸色铁青，张美轻咳一声笑道：“陛下不在京，事急从权，只要有皇后懿旨和吴留守首肯，晚些时候再补办枢密院和兵部签文便可。”

符金菀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唇角上弧，露出一抹讥笑。

朱秀对高坐御位的符金菀躬身揖礼，神情十分诚恳谦恭。

赵匡义却站在远处，摇头示意她拒绝。

朱秀当即抱起柴宗训，快步走到龙床边。

见到柴荣此刻模样，范质王溥当场失声痛哭，魏仁浦仰天长叹，陶谷假惺惺地抹眼泪，实则目光全落在朱秀身上。

见到朱秀安然无恙，他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范质、王溥、魏仁浦等人皆是动容无比，没想到朱秀主动放弃辅政权位，换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被扣押在文德殿的百官出宫回家。

与他亦师亦友亦兄的柴荣，终究还是逃不过宿命，早早辞别人世。

殿内安静下来，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朱秀的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辅政大臣的身份权势他可以放弃，也可以承认符金菀皇后、太后的身份，但有几个要求。

“陛下总算醒了，是臣妾啊~”符金菀抹着泪，凑到柴荣跟前。

张美和吴延祚恼火又无奈。

被韩通一呵，那些禁卫也有些迟疑，见赵匡义没有后续命令，赶紧收拢兵刃退出大殿。

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衣冠不整，身上的官袍肮脏不堪，甚至散发臭味，哪里像是国朝重臣，分明就是一群被关押许久的牢犯。

昝居润吩咐太监搬来绣墩，众人就这么坐在滋德殿里。

就连赵匡义、张美等人也是惊讶不已。

一帮御医围着龙床忙前忙后，很快，屏风后传来符金菀悲咽声，伴随着一阵阵“庸医”、“废物”之类的尖酸怒骂声。

符金菀不放心，派王继恩在一旁照管，朱秀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殿中。

谁都知道，陛下已是命悬一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咽气。

张美吴延祚等人相视递眼色，皆是笑笑，说了两句冠冕堂皇的忠心之言。

偌大国家，将由她来掌控。

朱秀怀抱着他，轻声道：“训儿莫怕，你爹爹他没变，只是病了，病得很重”

朱秀长长叹口气，满脸哀色地道：“我等皆是陛下所倚重的国家重臣，陛下晏驾前，我等皆在场，身受托孤之重，如今当务之急，是选定吉日奉梁王即位，而后委派山陵使，全权负责主持国丧。

他追随郭威、柴荣父子二人，鼎立大周江山直到如今。

他心里很清楚，张美吴延祚等人绝对不会承认陛下指定他为顾命大臣。

朱秀眼睛有些湿热，摸摸他的小脑瓜：“训儿真聪明。”

符金菀哼了哼，带着柴宗训往寝殿内里走去。

傍晚时，天色昏暗，宫人更换烛火，点亮壁龛，大殿笼罩在一片昏暗光线下，令人昏昏欲睡。

御医继续围着龙床忙碌，尽管他们都对陛下病情心知肚明，早已是回天乏术，咽下最后一口气只是时间问题。

朱秀忽地道：“范相公、王相公几位宰辅怎么不来接驾？”

可也知道此刻不是他们争执吵闹的时候。

陛下驾崩，这宫里忙着操办国丧，予身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着实孤苦，就让尊夫人携子留下，陪伴予左右。

“陛下！”范质、王溥、魏仁浦、张永德、韩通、陶谷悲咽大哭，纷纷跪倒。

朱秀回头喝道：“陛下要召见诸位宰相，速速去请！”

昝居润几乎是被半拖着离开滋德殿。

符金菀不胜其烦，在御位上坐立不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下两派纠纷。

“我看是你眼瞎耳聋！”陶谷气不过，怪声怪气地嘲笑道。

昝居润忙道：“赵国公有所不知，赵将军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左羽林将军，殿前左右二班指挥使，负责统领内宫禁军，守卫宫廷。”

韩通猛地扭头大喝道：“陛下让梁王、赵国公近前来！”

朱秀无奈，拱拱手道：“多谢太后。不如就以陛下陵寝封土为期限，等到国葬事宜完毕，臣想带妻儿回濠州祭祖。”

符金菀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简单商讨了一会山陵使的人选，最后决定由范质为主使，王溥为副使，两位宰相负责操办国葬，护送陛下梓宫前往庆陵安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