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法医记这些名字真是厉害,我都听了多少‘斑’了?”陈诗羽挠了挠脑袋。
“不多,就三个斑比较重要。”大宝如数家珍,“溺死的叫‘巴尔托乌夫斑’,在肺叶间;机械性窒息死的叫‘塔雕氏斑’,在心外膜和肺胸膜下;冻死的叫‘维斯涅夫斯基斑’,在胃黏膜上。”
“记不住,记不住。”陈诗羽摇了摇头。
我没理会大宝的科普,接着说:“可是,这个死者肺脏的红斑,不是溺死斑,而是挫伤,因为红斑周围有明显的挫伤出血的痕迹。”
“肺挫伤?”大宝说。
“是啊,是肺挫伤的表现。”我说,“我们一般见到的肺挫伤,都是高坠、撞击、挤压所致,都是钝性暴力所致。可是,尸体的体表损伤很轻微,而肺挫伤又这么明显,只能说钝性暴力是柔韧的物体所施加的。我感觉,连拳头都不能形成。”
“那是怎么回事?”陈诗羽好奇地问道。
“这种伤,我以前也没见到过,容我想想再说。”我说,“不过,这些伤都是附加性损伤,不是致死的原因。这种程度的肺挫伤,连死者的活动能力都不能剥夺,更不用说生命了。死者的肺脏高度膨隆,肺脏表面有明显的肋骨压痕,肺叶间也可见溺死斑,结合尸体表面口唇、指甲青紫和蕈状泡沫这些征象,可以明确他就是死于溺死。”
“受伤后入水溺死,就得考虑是不是命案了。”大宝说,“毕竟我们还没有解释清楚女尸的死因是什么。”
“没错,关键是战灵的尸体,她没有溺死征象啊。”我说。
在做完罗孝文尸体解剖的收尾工作后,我们立即把战灵的尸体放到这唯一的解剖台上。
3
战灵虽然37岁了,但是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30岁出头的样子,皮肤细腻光滑,穿着也很时尚。
战灵尸表上的损伤比罗孝文的损伤少很多,除了胸前也有一块淡淡的、不容易被发现的皮下出血之外,就没有任何损伤痕迹了。但尸体没有窒息征象,也没有溺死征象,从尸表上,看不出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我猜是颅内损伤。”大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术刀刮去死者的长发,“如果致伤工具真的很柔软的话,也许造不成头皮的裂伤,而引起颅骨的骨折和颅内的损伤。那样的话,在头皮上,应该可以找到皮下或者皮内的出血。”
“尸斑暗红,我总觉得,她好像是心跳骤停死的。”我不以为然,先联合打开了尸体的胸腹腔。
和罗孝文的尸体差不多,战灵的胸部皮下也有轻微的出血,但是肋骨一样没有任何骨折的迹象。我用同样的办法,取下了战灵的胸骨,倒是没有见到类似的肺挫伤,而是被从肺脏下方突出的心包所吸引了。
我用手指戳了戳心包,一种很不正常的感觉顺着我的指尖传到了我的心里。
“嚯,我说的吧,一类案子都是一起发生的。”大宝显然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我苦笑了一下,和林法医一起,用三把止血钳夹住了心包的三个角,“人”字形切开了心包。当我的刀尖一切破心包,立即就有暗红色的血液从切口处冒了出来。当我们打开心包完全暴露心脏之后,发现心脏被一团黑红色的凝血块所包裹着。
显然,血液不应该流出心脏,流到心包里。
“不出所料,心包填塞。”我说。
“什么叫一类案子都一起发生?”林法医问大宝。
大宝说:“前不久,我们刚刚办了一起案件,是一个骑摩托的小孩,就是因为汽车碾轧,导致了心脏破裂、心包填塞。当时,当地的孙法医还说,交通事故里,这种心脏破裂挺常见的呢。”
“是吗?我们也经常处理交通事故,但我还真没见过。”
“不过,那一起案件是因为死者是个少年,而且心室壁本来就比较薄。”大宝说,“可是,这是一个成人啊。”
我没说话,等拍照和录像完毕,用剪刀剪断心脏顶端的诸根大血管,把心脏取了下来。我双手捧着心脏,到解剖台头端的水池,用水慢慢地冲着心脏。血液和凝血块慢慢地被水流冲刷掉,暴露出了心脏的本色。
“好大一个撕裂口!”我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于是把心脏翻转过来。
死者的左心室上,有一个3厘米长的撕裂口,从裂开的创口,可以看得见心脏内部的结构。
“感觉和那案子一模一样。”大宝说,“不过,那个案子毕竟死者是被汽车碾轧过的,胸壁上有损伤,是能解释的。这个死者,胸壁上没有损伤,显然没有被碾轧过。”
“是啊。”我说,“确实感觉她所受的外力作用不大,为什么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心脏破裂?”
“她的心室壁也有点薄啊。”林法医用尺子量了量心室壁的厚度说。
“在胸部遭受到压迫的情况下,引起心脏破裂的可能性非常小。”我说,“一来,是外力施加的时候,有些寸了,才导致心腔内的压力陡然升高。二来,是死者的心脏本身比正常人要薄很多,更容易发生破裂。但是外力何在呢?”
“我想到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强奸案子。这案子,会不会是这个男人突然压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导致了这个女人突然死亡?”陈诗羽说,“然后男人畏罪,搂着女人的尸体跳河自尽?”
“不,这样解释,也依旧是匪夷所思的。”我说,“一来这个男人身上也有很多伤,是怎么来的?没办法解释。二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投河自尽,那说明女人死亡的地方距离水库要很近,不然怎么可能费那么多力气,把尸体运到水库边,再投河自尽?”
“第一个问题,还得你们法医去解释。”陈诗羽说,“但是第二个问题,会不会是把车直接停在水库边,两个人在车上……”
“车震啊?”大宝说,“车震那种姿势,不太可能陡然对女死者胸部施加足够大的钝性外力吧?”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大宝。
大宝窘迫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们看我干啥?”
“现在明确了女子的死因,重点是得分析一下两个死者身上的损伤了。”我说,“损伤方式的分析,可能决定了本案的性质。”
“既然男的身上有伤,女的死了,我觉得还是得考虑一下战灵的老公。”林法医说,“也许是他施暴的,而罗孝文理亏不敢还手呢?”
“如果真的是战灵老公导致了战灵的死亡,罗孝文又为何要抱着尸体投河呢?”我说,“第一反应应该是报警吧!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比出轨导致的理亏要严重得多吧?”
“也是啊。”林法医摇摇头,说,“可是如果不关战灵老公的事,为什么罗孝文身上这么多伤呢?自伤吗?”
“自伤?”我灵光一闪,把自己从牛角尖里拽了出来,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两具尸体解剖完,已经是下午2点了。
侦查部门依旧在对两名死者的社会矛盾关系进行深入的调查,程子砚也一直没有动静,说明她可能在监控里发现了什么。林涛倒是先一步回到了公安局,和我们一起吃了午餐。
“现场啥也没有,因为找不到第一现场。”林涛说,“这个水库的面积可不小,我总不能靠自己徒步绕着水库走一遍,来寻找第一现场吧?”
“那你觉得得有多少技术员才能找到第一现场?”大宝问。
“50多平方千米的水库啊,大哥!你算算沿线有多长?”林涛说,“如果没有方向,就不可能找到痕迹。”
“也许会有方向吧,靠子砚。”我说。
“我问了,据说现场附近监控少,恐怕也不好追踪。”林涛说。
吃完饭,我和大宝回到了县公安局,陈诗羽说要去和侦查部门一起调查,而林涛则拽上了韩亮,开着车沿着水库边绕圈,想碰碰运气。我一直在电脑里看两名死者的损伤照片,脑子里不断地推测各种可能出现的损伤方式。
一直等到了天黑,也没有大家的消息,于是我和大宝回到了住宿的宾馆,继续看着尸检的照片。
我在笔记本电脑上,将尸检照片一张一张地翻动,不知道翻动过了多少轮了。突然一张照片的缩略图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连忙把图片点击开,注视着屏幕。
“这是男死者右侧腰部的损伤,你看看像什么?”我指着照片,问大宝。
“皮下出血啊,能像什么?”大宝问。
“我说皮下出血的形状像什么。”
“像什么?像,像一个逗号?”大宝说。
说话间,我们的房门被敲响了。
我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见陈诗羽和林涛、韩亮一起走了进来。
“战灵的丈夫,熊天,有作案嫌疑。”陈诗羽一进门,就拿了玄关吧台上的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说道,“人已经抓了,但是不交代。”
“抓了?凭啥抓?”我问。
“我们调查,这个熊天,昨天一整天都不在公司。”陈诗羽说,“但是我们问他,他却坚持说自己一整天都在公司加班。”
“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相近。”我沉吟道,“早上8点看尸体,尸僵强硬,应该是15个小时左右,所以是昨天下午5点钟左右死亡的。从两名死者的胃内容物看,都是基本空虚的,考虑是中午饭吃过五六个小时,晚饭还没吃。”
“对啊,你们的死亡时间推断应该没问题,可是这个熊天,在昨天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哪里。”陈诗羽说,“自己又在不停地撒谎。所以,我觉得有理由先传唤他。”
“撒谎,并不一定就是作案凶犯啊。也有可能,他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和战灵一样,找情人。”我说。
“不是他?”陈诗羽说,“那还能有谁?”
“罗孝文。”我说,“他自己。”
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我哈哈一笑,说:“我们都钻了牛角尖,被损伤困住了思维罢了。因为两个死者身上都有伤,而且是非溺死的战灵伤少,而溺死的罗孝文伤多,所以大家都会认为有第三个人的出现。毕竟,罗孝文的这些伤,不像是故意的‘自伤’,而如果不是自伤,又存在女死者少见的死因,所以大家都被‘命案’的可能性限制住了思维。”
“又在卖关子。”大宝急得直跳脚。
我只能加快了语速,说:“其实在解剖的时候,我们说到他们为什么会在水库旁边,咱们是怎么说的?”
“车震啊。”大宝说。
“对啊,这个男的经济条件不错,肯定有车,去哪里也都会开车。”我说,“为什么,我们没有关注他的车去哪里了呢?”
“说不定停在某个隐蔽的角落没有被发现呢?”大宝说。
陈诗羽接过话题说:“子砚好像就是在稀少的摄像头中间,寻找男死者的车可能藏匿的范围。”
“所以啊,子砚没看到尸体,所以没有被先入为主的思维困住。”我苦笑了一声,说,“你们再看这张照片,是男死者的右腰部,皮下出血像什么?”
“蘑菇?”林涛说。
“其实我们遇见过类似的案件。”我说,“这个部位的这种损伤,我分析就是车辆挡杆形成的损伤。”
“哦,你是说车祸?”林涛说,“可是我还是想不通,发生了车祸,没人报警?只有男的抱着女的跳河?”
“你还是被困住了。”我说,“首先,车祸很容易造成驾驶员被挡杆所伤;其次,看不到车,或者没人报警,不代表就不是车祸,因为可以是单方车祸。”
“依据呢?就根据这个‘蘑菇’?”陈诗羽说。
“对啊,男的如果是驾驶员,没有看到他身上有方向盘的损伤啊。”大宝说,“方向盘损伤应该是条形的、弧形的皮下出血加上肋骨骨折。”
“那是你被书上的理论困住了。”我说,“其实跳出‘命案’可能性的思维,就很容易想到了,两个人胸口都遭受了柔软物体的撞击和挤压,导致皮下出血,男的肺挫伤,女的心脏破裂,都提示这个作用力不小,但是接触物很柔软,所以,这个致伤工具可能是安全气囊。我们要用与时俱进的思维看问题,书上说驾驶员有方向盘损伤,那是安全气囊不完善的年代。现在方向盘中央鼓出一个安全气囊,驾驶员还怎么碰得到方向盘?”
“哦,有道理!”大宝说,“这样,两个人的主要损伤都解释了!”
“可是,车呢?”林涛还是不甘心地问道。
“很简单,两具尸体都在水库里,所以车也在水库里。”我说,“如果是单方事故,车辆冲撞路边护栏,然后坠入水中,全程没有人看见,当然就没人报警了。”
“啊?”林涛还是想不通,“如果车辆直接入水了,人是没法从车里出来的,因为车门在水压的作用下,是打不开的。”
“如果窗户没关,或者玻璃碎了呢?”我问。
“哦。”大宝恍然大悟,说,“你是说,男的因为撞击只受了小伤,所以依旧存在行动能力。因为车窗碎了,所以车辆入水后,会迅速下沉。而此时,女的因为心脏破裂已经死亡了,但是男的不知道,还认为她只是晕过去了。男的从车窗钻出来后,并没有想着自己求生,而是从另一侧车窗把女的尸体也拽出来了,结果因为水库里的浪比较大,或者是体能耗尽,终究无法游走,而是溺亡了。可是,这男的又要给女的解安全带,又要把人拖出来,还是在水下,难度不小哦。”
“既然能和安全气囊发生那么严重的碰撞,说明这两个人都没有系安全带。”我叹了口气,说,“安全带太重要了,如果这女的不是没有系安全带,肯定不会心脏破裂。她以前是游泳教练,在水库里自救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你这么一说,两个人所有的损伤,也都好解释了。”大宝说。
“原来,这是一起车祸啊。”林涛说,“确实,我们是被命案的可能性困住了。”
“所以,既然是车祸,那问题就好解决了。”我说,“今天大家都辛苦,子砚还在工作,也把她叫回来休息,既然到现在还没找到车辆踪迹,就无须找了,因为落水点附近肯定没有摄像头。明天一早,我们只需要寻找挨着水库路或者横跨水库的桥,就一定能找到撞击点了。只要能找到撞击点,就可以在相应位置进行打捞,车辆很重,会沉在水库底下,不会被冲走。车辆打捞上来,就是证据确凿了。”
既然现在看起来不是命案,大家就兴趣索然地各自回去睡觉了。
4
第二天一早,林涛和韩亮就穿戴整齐,敲响了我的房门。也对,他们是想尽快找到出事车辆,从而结案。
昨晚程子砚回来后,听取了我的分析结论之后,就一拍大腿,说:“我知道在哪里了!”
原来,程子砚一开始就在追踪罗孝文的车辆,追踪到洋宫县大桥路的时候,就因为后方缺乏监控而断掉了线索。这条大桥路的尽头连接着几十条可以通车的小路,所以程子砚不得不对所有的小路是否有监控来进行实地考察,并且调取监控,想寻找车辆究竟是从哪条路离开的。
听程子砚这么一说,陈诗羽也来了灵感。她在调查的时候,得知洋宫县洋合村因为地处水库旁边,自然景观很好,很多龙番市的市民会利用短假期来这里度假,所以村民们纷纷把自家房屋改成民宿,用民宿和土菜手艺赚起了旅游钱。慢慢地,洋合村就形成了“土菜一条街”,不仅仅在洋宫县内,就是在龙番市也挺有名气。陈诗羽说,既然两名死者都没有吃饭,出事的时间点又是晚饭时间点之前,那她分析,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准备去吃土菜、住民宿的。因此,只需要寻找大桥路通向洋合村的一条路就好了。
按照大家的分析,我们不需要跑什么冤枉路了,从手机导航的地图上,找到了这条路线上唯一临近水库边的一段公路,驱车直奔那个方向。
这是一条修建得很好的柏油马路,路面质量是按照高速公路的标准建成的,中间也有植物构成的宽大隔离带,一般情况下,对面车辆不可能越过隔离带而逆行。虽然这条路的限速是60km/h,但是我们开车到了实地才发现,因为车辆少、路宽平,而且监控、测速装置缺乏,所以很少有车开在60km/h之下。以我们在现场的观察,在这条路上行驶的车辆,少说都有100km/h的速度。
“如果开到一百码以上,速度是足够了,就看他是撞在哪里了。”我坐在车里,向窗外看去。
“在那儿,在那儿!”林涛喊道。
毕竟还是痕迹检验专业对车祸现场更加敏感。林涛首先是看到地面上的新鲜刹车痕迹,顺着刹车痕迹向路边看去,就看出了端倪。
这条路,之前两旁都是农田和农舍,直到我们发现刹车痕迹的地方,就开始是沿着水库边修建的了。也就是说,罗孝文沿着这条路,刚刚开到水库边,就出事了。如果早出事几十米,也顶多是冲到农田里,而不是掉下水库。走到路肩,下方就是一个陡坡,然后是水库里的水面。现在因为旱情,水库水位比较低。在涝年,这个水库的水位甚至可以和路面基本平齐。
大路沿着水库的一边,每几米就修建了一个水泥墩,算是路面的防护屏障。但是如果不注意看还真发现不了,这一排均匀分布的水泥墩中间,有两个水泥墩隔得特别远,足以让车辆从中坠落入水了。
“是从这两个水泥墩之间掉下去的?”韩亮问。
“不会,如果这样的话,没有撞击,为什么安全气囊会弹出来?”我一边下车,一边说,“如果只是车头撞击水面,不应该形成那么严重的撞击伤。”
我们一起下了车,跟着我们车的警车也停了下来,跳下来两名交警和两名派出所民警,在距离我们停车点一百米处,开始设置路障和变道指引。这都是县局局长安排的,是为了我们的现场勘查工作能够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
跳下车后,我们没有直接去看那一截长长的刹车痕迹,而是走到了那两个水泥墩的旁边。这才发现,两个水泥墩的中间,其实还应该有一个水泥墩,但是这个水泥墩是豆腐渣工程,只是简单地用水泥堆砌的墩子,里面连钢筋都没有。此时那个消失的水泥墩下只有水泥的残渣,隐藏在灌木之中。
“知道了,车辆直接撞上了这个水泥墩,把水泥墩撞断了。”林涛说,“连车带墩一起掉进了水里。这种水泥墩,又能发挥出什么作用呢?”
“如果速度慢,可能撞不断。”我说。
林涛点点头,转头又去勘查刹车痕迹了。而我则请辖区派出所民警电话请示指挥中心,要求调打捞设备来现场,对应该沉在水库里的车辆进行打捞。
最先抵达的蛙人潜入了水底,不一会儿便重新浮到水面上,说:“水底确实有一辆轿车。”
“车牌是不是目标车辆的车牌?”我站在水泥墩边,问道。
“是的,蓝色轿车。”蛙人喊道。
“那就行了,打捞吧,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我如释重负。
打捞的过程很漫长,我和韩亮、大宝就坐在水泥墩上,静静地观察着。而林涛一直趴在路面上,看那条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刹车痕。
“看什么呢?”我喊道,“这能看出来啥?”
林涛起身走到我身边,说:“你看,这车在十几米之前,突然发生很大角度的转弯,然后撞上了水泥墩。会是在避让什么吗?如果有人或者有车,为什么没人报警?”
“哦,你是说,单方事故,不应该突然猛打方向盘对吧?”我说,“这好像是交警的事情了。”
“或者,你是说,罗孝文是故意往水库里开?毕竟刚刚看到水库,他就猛打方向了。”大宝问。
“不会。”我说,“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把战灵从车里拖出来?”
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随着地面上一个人的一声吆喝,庞大的起重机开始发出轰隆隆的轰鸣声,吊杆上的滑轮开始转动,缆绳也逐渐拉紧。
我们知道,很快就能看到出事车辆了。
大约半小时的工夫,蓝色的轿车被吊出了水面,大量的水从车的两侧往下流淌,和瀑布一样。
“你们看,果真两侧的窗户都没了,但是前挡风玻璃还在。”林涛指着车辆,说道。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头已经因为撞击而变形的轿车,被吊车放在了公路之上。林涛此时已经戴好了手套,走到了车辆的旁边,在车门的边缘观察着。
“是没关窗,还是窗户玻璃碎了?”我一边举着相机拍摄轿车被撞变形的车头牌照,一边问。
“没关窗。”林涛说,“开那么快,还不关窗,这是在兜风啊。”
“前挡风玻璃是撞碎了。”我说。
轿车的前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状,但是因为有车窗膜的连接,所以并没有从车体上脱落。
林涛走到车头前,看了看前挡风玻璃,说:“不对啊。”
“什么不对?”我顿时警觉。
“如果只是车头撞击水泥墩,不应该是这种放射状的碎裂啊。”林涛说,“这明明是以其中一个点为中心,向周围放射的碎裂方式。”
说完,林涛从车头走回来,走到倒车镜边,看车窗玻璃的碎裂细节。
“哎呀。”他突然惊呼了一声,连忙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大镊子,探过身去,在玻璃碎裂的中心点处,夹住了一个什么东西。
“石子?”我问。
林涛点点头,费劲地把嵌在玻璃和车膜之间的一块不规则石子夹了出来,大约有枣子的大小。
“现在我是明白了,这是一块石子砸到了玻璃上,罗孝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猛打方向,结果冲进了水库里。”林涛总算是解开了心头的谜团,如释重负。
“我说是单方事故吧。”我刚刚说完,却又转念一想,说,“不对啊,那这石子是哪里来的?”
“是啊,这么整洁的柏油路面,哪来的石子?”大宝问。
“会不会是前车上掉落下来的?”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也不像,一来如果是同向运行,即便坠落石子,也不至于那么大力量,都嵌到窗户里了。二来这地面上看不到第二块石子了,哪有只掉落一块石子就出事的?那么巧?三来如果事发当时有别的车,前车应该可以看到或者听到异常,至少会报个警吧。”
“那你说,石子是哪里来的?”我问。
林涛转过身,向刹车痕开始的地方看去。
刹车痕开始的地方,是在一座人行天桥。
“我们得去天桥上看看。”我对身边的派出所民警说。
“那里上不去。”民警说,“本来路东边是有庄稼地,西边有村庄,所以这里在修路的时候,架了一座天桥,方便村民安全地穿过这条大路。但是最近几年,村庄的村民都迁移到了镇子上,集中生活了,这也是县里的一个移民建镇的规划。而水库边的田地也应环保要求,都废弃了,所以根本就没人会走这座人行天桥。天桥两头都封起来了,人进不去,下一步准备拆除呢。”
“越是人进不去的地方,越是得去看看,走。”说完,我率先向天桥走去。
天桥的上台阶,果然是被隔离板挡住了,但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两块隔离板的中间,是有一个空隙的。虽然像我这样比较胖的人,钻进去很费劲,但是身材娇小的人是很容易钻进去的。
林涛很快就钻进了隔离板里,等他穿戴好勘查装备之后,我和大宝才依次钻了进来。
“我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就看有没有可能留下有力的物证了。”林涛小心翼翼地一边观察着台阶,一边向天桥上走去,说,“好在天气干旱,没有下雨,不然什么都找不到了。”
林涛一路走,一路用粉笔在地面上画着圈。我知道,圆圈里,都是林涛发现的可疑足迹,所以我们都有意避开圆圈,向天桥上走去。
上到了天桥,我们发现天桥上面的路面上,有很多和林涛发现的小石子形态相似的石子,很显然,这块石子就是从这里坠落下去,正好砸到了飞驰的轿车上。天桥的两侧,有一人高的水泥挡板,从天桥上,并不能看到桥下的情况。
“有人在这座桥上,用石子向下抛,结果正好砸到了轿车。”大宝说,“因为车速非常快,这种石子撞击玻璃的力度就很大了。”
“我们开过车的都知道,一只虫子撞在挡风玻璃上,都会发出很大的声响。”我说,“一块石子砸碎了玻璃,发出的声音更大,而且玻璃瞬间碎裂,也会给罗孝文造成巨大的惊恐感受,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凶手故意这样干的?”大宝问,“比如死者的老公?”
“不会。”我断然否认,说,“这种事情,只有极端巧合才能实现。在桥上,看不到桥下的情况,汽车的速度也是不断变化的,如果凶手是故意的,又怎么能精确计算出石子下坠过程正好撞上飞驰而来的汽车呢?”
“说得也是。”大宝点了点头。
“不是死者的丈夫干的。”林涛说,“从台阶到桥面,有很多灰尘减层足迹,但是只有一种足迹,是运动鞋的足迹,而且只有35码,不是女人,就是小孩。”
“哦?是吗?有足迹?”我顿时精神了起来,说,“也就是说,我们是可以找到这一起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了?”
“鞋底纹特征比较明显,可以找一下是哪个品牌的鞋子。”林涛说,“这鞋子也是旧鞋子了,很多磨损痕迹,只要能找到鞋子,就能做同一认定。”
毕竟是投掷石子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陈诗羽认为,行为人即便是无心之举,也涉嫌犯了“高空抛物罪”。既然是刑事案件,又导致了两人死亡,所以接下来的侦查工作,我们还是要继续的。
高空抛物罪,也是2021年3月1日刚刚开始颁布实施的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一条之二规定,从建筑物或者其他高空抛掷物品,情节严重的,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好在有了这个王牌的足迹证据,而且我们分析行为人的住处应该距离现场附近很近,对天桥很了解,所以侦查工作并不难进行。林涛拿着鞋底纹,跑了附近镇子上的几家鞋店。因为鞋底纹非常特殊,所以一个鞋店老板很快就认出了这是他曾经卖过的一款鞋子。顺着这个鞋子品牌,陈诗羽又经过了一番查访,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嫌疑人。
嫌疑人是个11岁的男孩子,他曾经在这家鞋店买过这么一双鞋。而且在陈诗羽找到这个学生的时候,他还穿着那双已经旧了的运动鞋。
在林涛比对认定是这个孩子的鞋子之前,大家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因为警察一找上门,这个孩子表现得就极为不正常。在请这个孩子的奶奶带着孩子去派出所接受问话的时候,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藏在孩子心中两天,时时刻刻折磨着这孩子的秘密终于还是被揭开了。
根据这孩子的交代,自己最近因为过度思念在外打工的父母,心情抑郁。所以在事发当天的放学之后,独自到天桥上去躲个清净。
在天桥上,他一边想着父母,一边抛掷石子玩。可是向空中抛出一块石子后,他意识到自己抛歪了。果然,这块石子落在了天桥的围栏上面,弹了一下,掉下了天桥。随着“啪”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有刺耳的刹车声传到了天桥之上,再接着,就是巨大的撞击声和落水声。
孩子当时就给吓傻了,他虽然看不见桥下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动静足以让他猜出发生了什么。于是他连忙逃回了家里,两天都不敢出门。
一来是这孩子的抛物行为,并不是故意而为之;二来这孩子还不到被追究过失犯罪刑事责任的年龄。所以,这件事,只能由孩子的父母对两名死者亲属进行民事赔偿来解决。
当然,这样巨大的赔偿数字,给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压上了一座大山。
“真是个悲剧啊。”陈诗羽不无惋惜地叹道,“这件事,会给这个孩子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是啊!”我说,“这就是所谓的‘风险教育’啊。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看似能做但是做了就会有风险,这些教育是不能缺失的。”
“唉,要我说,这一对男女,还真是运气不好。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能遇上。”林涛说,“有人说,明天和意外不知道谁先来,还真是这样,真是天降横祸啊!”
“也是,要不是出轨、幽会,又怎么会恰巧遇上这种事?”大宝说,“人活着,还是单纯点比较好。初恋什么的,不一定是美好的爱情故事。”
“哦,对了。”我问,“给凌南和段萌萌拍照的人,找出来了吗?”
“他们说,暂时还没找出来。”程子砚细声说道,“但是我这次寻找罗孝文的车辆踪迹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可以根据监控来找视频,那么也可以通过已有的视频来发现监控在哪里,对吧?所以,如果我们知道凌南和段萌萌的那张照片是在哪里拍摄的,就可以分析有哪些人能到达拍摄点,从而推断是谁拍摄、造谣的。”
“是啊,这是一个好办法!”我说,“所以呢?”
“照片被段萌萌撕掉了,所以我请市局侦查部门的同志,专门去学校寻找那些看到过照片的同学,描述一下照片的场景。”程子砚说,“等他们描述清楚了,我就能找到拍摄的地点。”
“好!得赶紧找出拍照者,因为我觉得他就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我叹了口气,担忧地说道。
注释
[1]收人:俚语,收人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