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段奕宏、张译等人主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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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说的是他的狗:“倒怕你老弟把我们吃了。”

他乐了,低下身揉了揉那条狗的头,他也许说了什么,也许根本啥也没说,但那条狗的反应让你只好把它当人,而且是当一个思维极成熟的人对待。它闻了闻那副手铐,然后用一副悲伤的表情看着死啦死啦转了身子,在人的指引下上了那辆卡车——它甚至连低鸣也没有一声。

反倒是我们人,诸如迷龙、不辣这样的人,需要我一手抓着一个,用言语压制:“别胡来,真为他好就别胡来。”

阿译问:“为什么?”

我看了眼他那悲伤而沮丧,苍白的脸,我动了动嘴,什么也没有说。

张立宪过来,向阿译敬了个礼,阿译茫然得忘了回礼。

“你说过你是十五期军官训练团成员?”张立宪问。

阿译看着他,说:“……你是十七期的。”

张立宪却并不是来攀交情的:“长官叫你过去。”

叫他去的并不是虞啸卿。那个一脸庸人相的五旬军人用目光向他示意,虽世故,却友好得让阿译寂寥的心里顿生暖意——那个人戴着上校衔,但你无法从那上头判定他的身份。阿译立刻颠颠地带着十七八个疑团过去。

虞啸卿看了眼已经装好死啦死啦的车,看看我们,如果看车时他还有难以压抑的敬重和惋惜,看我们时他立刻心生了厌意。我耷拉着头,迷龙搓着泥,不辣一只手伸在裤裆里,郝兽医……光冲他那副老相也是没卖相的,遑论军容。

“似军似匪,似民似贼。”他干脆把脑袋转向了他的手下,“给他们找个地方打理好。这样子放出来要叫禅达的乡亲对我军顿失信心。”

然后他转头走开。

显然禅达人并没有觉得我们丢了军队的人,他们不断打乱我们本来就不成队形的队形,把我们刚才没来得及吃完的东西塞到我们身上。我低着头,看着贴着我在走的那条狗,每当它靠我太近时我便闪远一点儿。押送我们的兵在呵斥,但食物仍在塞来,剩下的枝仍然掷在我们低垂的头上,然后落在地上被我们的脚踏过。

阿译回到我们中间,手上立刻被人塞了一个巨大的榴梿,他拿着那玩意儿的难堪表情让我在这一路沉默中也觉得有趣。

我说:“阿译,以后你可以拿它做聘礼。”

那家伙居然很正式地回答:“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我实在想笑,说缺德话让我稍抬起了头,但一枝掷在我的眼角。

这是一枝扔得最缺德的,它是那种长了刺的植物,一路旋转着飞来,梗正好扎在我眼角最敏感的地方。我顿时痛得昏天黑地,捂了一只泪水滂沱的眼睛寻找那个肇事者。

肇事者站在离我两三米之外的路边,捂着嘴,手上还拿着几枝没来得及扔出来的该死的。她瞪大了两只眼睛瞪着我,我用一只还能使的眼睛瞪着她,她的惊惶、我的愤怒顿时都成为不可思议。

押送者在呵斥我的停滞,不辣在用湖南土话回骂,郝兽医撞在我身上,这些喧嚣,连同长期战争带来的伤创、死啦死啦留给我们的茫然,连同我处身的这个渣子队和禅达,都不存在了。我只是尽量用一只眼,再加上一只拼命眯着、流着眼泪想派上用场的眼,看着小醉。

从缅甸到禅达的路上,我外表平静,心里是个疯子。我想着一个女人,我偷过她的钱,但我想她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想在自己空洞洞准备迎接死亡的心里盛点儿什么。

师部派的兵在门口设了哨,他们并不需要警惕,我们没反水的思维也没兵变的勇气,所以他们是狐疑而不是警惕地瞪着我们。自从上次虞啸卿来招过兵之后,这里已经彻底空了,挑剩下的人已经不知所终,包括羊蛋子和我们那饱食终日的站长,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一个半月来无人打理也无人居住的地方。

我们茫然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生活过的这个地方。即使破烂如斯,这里还是被洗劫过,郝兽医的医院仅剩几片破烂的竹片席了,那曾是它的隔墙。我们的聚集地、曾与猪肉炖粉条相关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锅和锅架子都消失了,只剩下几块搁屁股的残砖和阿译写过字的木板,而上边还写着“猪肉白菜炖粉条”。迷龙做仓库的那屋门敞开着,不用看也知道里边空空如也,被迷龙拔了又掰断的那棵树一边一截仍扔在地上。

余治是押送我们来这里的人,他喝道:“解散!”

我们并没队形,只是麻木地扎成一堆,他也不管,顾自走了。我们茫然地散开了一些,然后悄没声散去各自的角落。

我红肿着一只眼,这地方让我觉得很难待得下去,我冒失地走向大门。

哨兵满汉,禅达人,如临大敌地拿枪对了我:“回克!”

哨兵泥蛋,湖北佬,自以为很有心思的那种冷黄脸,看着我点点头:“新发的枪,你莫逼我开洋荤。”

我歪头看着那两个拿杆枪就把自己当成杀人王的老百姓。满汉如临大敌,就是端枪如拿木棍,甚至连扳机都没扣上。泥蛋抱着臂,枪笼在臂弯里,这个没有任何实用性的怀枪姿势显然被他觉得很有模有样。我这么歪着头看人让他们很恼火,没一会儿泥蛋就低了头费劲地找着枪栓。

丧门星过来把我拉开,一边对着那俩货数落:“吃了神屁也不要放神气。大家都云南人嘞。”

满汉顿时很好奇:“你也是云南人啊?”

丧门星没理他,扶了我到角落里坐着。这家伙话少但是心细,我平时没事就晾我的腿,他也帮我摆开那个姿势把腿晾着。

他对我说:“出不去的。我知道你想啥,出不去的。”

我顾左右而言他:“伤口绑太紧了。”

他帮我松绷带。我将头靠在墙上,看着死啦死啦的狗在院子里逡巡,它才是我们中间最不茫然最有自信的家伙。

我们回到了家,收容站,虞啸卿要求的不会损及军威的地方。我们转着圈,以为走了很远,最后却踢到绊倒过我们一次的那块石头。

因为和大官聊过,阿译在死啦死啦被逮走后成了新闻发布官,他说被骗了,死啦死啦不是团长,连中校都不是,只是个烦啦一样的中尉。烦啦是二十四岁的中尉,死啦是三十四岁的中尉,可说毫无前程。

我们被零碎运到缅甸时,虞团已经回师,而那家伙胆大包天,一个中校死于日军炮火下,他扒了人军衔开始发号施令。死定了,军法从事。上峰大度,不予追究我们这些盲从者的不辨是非,但南天门上的仗与我们无关,固守江防力挽狂澜这样的壮举自然与没番号没主子的溃兵无关。

死啦死啦的狗踞坐着,看着我们。我几乎有点儿受不了它的眼光,它看我们的方式像郝兽医一样悲伤,但因为它是一条狗,又带着死啦死啦看我们一样的促狭和挑剔。

我转开了头:“那家伙长了一脸害人相,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他会害死我们。”

丧门星茫然地抬头:“谁?”

“你说是谁?”

丧门星大悟地表示同意:“喔,那家伙。”

我们骂着他,可我们并不觉得愤怒。我们不愤怒却一直骂着他。

阿译被郝兽医缠着问死啦死啦的事情,忽然就没来由地骂:“死剁头的!他妈的!”

阿译骂人是件稀罕事,而郝兽医没怎么着,那边火气正大的不辣倒很警惕:“你骂谁?”

阿译说:“你说是谁?本来打这么一仗,你上等兵不辣至少升到中士!”

“……喔,他妈拉巴子的。”不辣也骂了一句。

我歪着头,看着大门发呆,哨兵泥蛋和满汉终于学会把我这种长期的凝视当作无物,但他们的心理素质也注定了我的举动对他们永远是个煎熬。

迷龙的门终于开了,开得和关得一样重,他跑到别人的房外,瞪着瓦檐撒尿。

阿译终于把他的树根又植回了原地,但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并且他以他特有的细心和多余掘了几条蚯蚓放在土里,然后开始跟他的蚯蚓说话:“劳烦你们啊。搬哪儿都一样的,你们该做啥就做啥。”

尿完尿的迷龙打他身边走过:“恶心吧唧的。贼像你。”

蛇屁股闻声而追在他身后嚷嚷:“迷龙你行家富贵!一天不探头,探头尿我墙根下,尿出来的都给我舔回去!”

迷龙站住了,回身,这时候他那一身肌肉都是不怀好意的:“咋舔?”

蛇屁股被呛住了,转了身,实在下不来台就对死啦死啦的狗学了声狗叫。

那条狗以绝对让人从裆底凉透的低声咆哮作为回答,蛇屁股噎了一下,极迅速地进屋,关门时几乎把那扇老掉牙的门给关脱了框子。

迷龙哈哈地干笑了两声,那种笑声殊无半点儿欢乐。阿译埋着头不看他,我在他回程的路上让了让。迷龙现在一门心思地惹事泄愤,生死与共已是明日黄。

但迷龙在我身边站了下来,他就是要惹事:“我知道你那娘们儿住哪儿,住那儿都是干那个的。你要知道不?”

我冷着脸:“回屋回屋。睡死你算球的。”

迷龙快让我气结了,他把两只手塞在腋下扑打着,两只脚扑蹬登踏着:“小鸡小鸡!咯答咯答!”

我还击道:“你老婆呢?”

迷龙极其坚强地又干笑两声,然后极不合时宜地瞪着天吸了吸鼻子,他这次回屋时关门关得又比开得还重。

我们回到了从前,互相捅开疮疤,同时我们有一种荒唐的想法——死啦死啦把魂附在这狗身上了,他在看我们笑话。

我瞪着死啦死啦的狗,它摇了摇尾巴,别的狗摇尾巴表示奉迎,但发生在它身上……像是嘲笑。

没错,这像他干的事情。

我很想揍那条狗,我找了根大棍子,揍任何一条狗都够用了——除了这条,而这条正气定神闲地看着我。于是我挑了另一根,另一根跟筷子差不多,长度是筷子的两倍。我捏着那根筷子,壮了壮胆,走向那条狗。

蛇屁股和不辣站我身后看我耍把戏,我正羞羞答答拿着那树枝跟狗套近乎,被那狗一眼吓得把树枝再次掉在地上,于是那俩家伙怪笑,我瞪了他们俩一眼。

“我的狗怎么样?”我问。

不辣嘲笑我:“你的狗?你在它面前像猫。”

蛇屁股跟着嘲笑:“这么不要脸会被雷劈的。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我准备想个最缺德的名字,正好饥肠雷鸣,我摸摸肚子:“它叫那啥,狗肉。”

这时候我们听见车声,车声在我们这儿停下,我们看着院门,在屋里的也从屋里出来。无论好坏它都是一个意外。

何书光带着一个医官和一个小兵进来,手上拿的不是武器,而是米和面,弹药箱装的肉类菜蔬、罐头,有人背着急救箱,这一切让饿得连开玩笑都要死不活的我们眼睛发直。

“你们长官呢?出来领粮!”吆喝猪也就他那架势了,但阿译忙不迭地扎了出去,我们都面露喜色。

何书光厌憎地看了看我们,看起来他真是被派了绝大的苦差:“伤员往墙边站。长官看你们有伤员,派医生来看看。”

不辣嗫嚅着问:“……哪个长官?”

何书光瞪他一眼,一个大耳光扇了过去:“站好!上等兵!哪个长官轮得到你来问吗?——谁是伤员?”

不辣被打得愣了一会儿,想了想这是十足十的在人檐下也就立正了。何书光只是个上尉,但连少校阿译也被他逼得点头哈腰的。我和几个伤员举手。

何书光跟他带来的人交代:“你们在这儿缝缝补补吧。我出去待着。”

他出去,他留下的人放下了食物开始支摊子准备进行所谓的缝补,郝兽医往上凑了凑,他有事情。

医官问他:“是伤员吗?”

郝兽医说:“不是。那啥……我们团长他怎么样了……”

医官不耐烦地说:“不是离远点儿——脱裤子。”

郝老头儿委屈巴巴地站开了,我开始脱我的裤子。

老头子反应比较慢,他就没想过,我们不会饿死了,因为我们已经有新主子了。我们有新主子了,也就是说……他问的人已经死了。

医官粗鲁地捏着我的腿,我咬着牙,望着天,尽量让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我将一块美国饼干叼在嘴上嚼着,系着新军装的扣子。我的裤子再不用在大腿上开个口子,以便随时查看永远好不了的伤口——因为它已经快痊愈了,我甚至能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半蹲着。中尉的军衔已经回到了我的衣服上。我嚼着饼干,一边看着阿译的树根,这地方的植物生机旺盛得让我这北方人瞠目,它居然又发出了绿芽——这一切让我感觉良好。

二十多天过去,两军仍隔江对峙,冒牌儿团长也杳无音信,唯一的新闻是虞啸卿固防有功,升任师长。他拒绝了随之而来的少将衔,称西岸不复,永居校职,这搞法让上峰击节赞叹,但我们最关心的是虞师座给我们吃饱。

只要不胡思乱想,事情总是会往好处走的,比如说冒牌儿团长没权免我的官,所以我又做回了中尉,尽管只是空衔;比如说我们都在试着忘掉那个搅得我们不人不鬼的家伙,我们学会当狗肉只是一条普通的狗,我们没把它做成狗肉只因为惹不起它;比如说我跟看管我们的家伙关系有所改善。

我摸了摸我鼓鼓的口袋,看向我们的看守,他们两个被我看得不太好意思,便把头转开。我径直走向他们,他们更加难堪,我都不知道我算是囚犯还是长官,他们就更吃不准该不该敬礼立正。

我跟那俩人说:“装什么稻草人嘛。那条狗扑过来你们都要扔了枪就跑。嗳,你们要真能一直干戳着,老子掉腚就走。”

泥蛋、满汉一块儿转过头来。泥蛋一脸不忿。满汉是禅达本地人,民风淳朴,没抵御力,先就把牌亮了:“泥蛋说,你讲的就是鬼话,逗了我们穷开心,还要当真听。讲了没几天,一算,你一个人干掉的鬼子倒有三两百了。”

“不会吧?老子杀人的时候也没人帮数数。”

泥蛋哼一声:“我算过了。”

“打仗的事,会就活,不会就死。我爹干什么的?马匪,杀人赛切草,我抓周抓的就是他的勃朗宁。这里二十一号爷们儿为什么要供起来?在缅甸我们被日军叫二十一煞的,头七冲煞的煞啊,杀人的料。看你们那手,那爪子,抡锹的,再看我的手,你像我这样掰一个试试。”我说。

我天生骨头软,尤其手指头软得根本就是个怪胎。我就手掰到一个常人已经要断了骨头的程度。满汉看得下巴快掉了,泥蛋疑心重,发出“哎呀妈”的一声。

“这是天生杀人的手,长出来就是要摸枪的。想想我这手抠你们那枪,赛机关枪——把枪给我。”我说。

泥蛋坚持道:“不给。”不但不给,本来提着挎着的枪都紧张地收上了肩,简直是怕一枪在手我就屠了半个禅达的德行。

满汉看看我的手指,说:“是有点儿道行……那你们后来怎么把树梢上那小鬼子给敲下来的?”

“说可以,说完了小太爷想出去遛遛。”我说。

泥蛋拒绝道:“这不成,长官说你们不能到处乱跑。”

“长官一月前露过脸!我跑啥?你湖北佬儿九头鸟,让你扔了枪往家跑你干吗?又兵荒又饥荒的,住在这儿云南米四川盐巴美国饼干,喂得你人头猪脑,想饿死在半道上的才跑呢!——我的座儿呢?”

满汉忙着去哨位后边拿那半截木头桩子——我的座儿,他是早想听我胡讪了。泥蛋还在挠头:“这个吧……”

“那个妈!我也是长官,打的都是九死一活的仗,回头打仗点名要了你去排头,知道什么是排头吗?”我说。

满汉的木头桩子也端过来了。我们这地方根本就没人要来,看守生戳在那儿完全是缘于和我们这帮人的互相监视,于是泥蛋也收起了反对意见同流合污了。

我坐下开始白话:“上次说到日本鬼子在树上打暗枪是吧?正好告诉你们什么是排头,就是走最前边,一探道,二勾得鬼子开枪,当然也是最先死的。我们排头那个四川兵脑袋当时就被打开了……你再挠头我就让你做排头。”

泥蛋连挠头也不敢了,我也知道我得逞了,但我说的事让我自己也茫然了一下。

满汉提词:“排头的四川兵脑袋被打开了,你上次说过他叫麻什么的。”

“麻什么吗?我想不起来了。算了,不说死的了,机枪手……”

这里离迷龙的屋很近,迷龙在他屋里吼叫:“别他妈提我!”

我说:“嗯,不提。机枪手叫迷糊,可不是咱们的关门睡觉大神迷龙。脑子溅在迷糊脸上,迷糊当时就嚷嚷上了……”

“我打出你脑子来!”迷龙喝道。

我涎着脸随手拈来:“迷糊说我打出你脑子来,叫鬼子给日了,在树上……”

什么东西重重砸在门上,迷龙都懒得抗议了。我张牙舞爪地接着说,吓唬着那俩没打过仗的兵:“要麻,你不叫四川兵,不叫排头兵,我当然记得你叫要麻。没什么脑子,你只是着了一枪就安静地躺下,我们以为你会爬起来就说先人板板,可你再没起来。”

我在心里看见了要麻,他仍趴在缅甸丛林里那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藤蔓和野爬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比他生前远为美丽。

我看着狗肉,狗肉在院里看着我。

别怪我拿你当作谈资,要麻。我想出去,我不想天天看着狗肉,想着它的主人。我很想很想出去。

我终于混出了收容站的门。我往外走着,那两个玩忽职守的看守没口子叮嘱:“要早点儿回。晚了我们要被搞死。”

我满口答应:“是啦是啦。”

泥蛋强调说:“半个钟头。”

“是啦是啦……不是啦!你当我出恭?”我说。

收容站里的某个门猛响了一声,然后噔噔的脚步,我们心里都暗叫不好。冲出来的家伙是迷龙,那家伙忽然不打算睡了,我的搞法提醒了他。

那家伙冲出来的势头吓得泥蛋猛退,而满汉性子直一点儿,往前猛冲去抢听故事时图舒服扔在哨位上的枪。迷龙猛推了满汉一把,让那禅达人差点儿没在墙上撞吐了血,他也不顾后果,径直出了大门。

泥蛋离了足几米嚷嚷:“干什么!干什么?”

迷龙头也不回地说:“找人!”

我在撒丫子前给泥蛋和满汉宽了宽心:“放心啦,他那饭量除了军队没人喂得起,晚饭前爬也得爬回来。我骗过你们吗?”

然后我毫不犹豫去了我要去的方向。

我迂回于禅达迷宫一样的巷道中,上回走在这里时正在下雨,巷道像是瀑布,而我抽风似的想去见一个女人。

我从不喜欢军伍的集群生活,互相看得太纤毫毕现。我知道迷龙抽风完就会回来,吃他的份儿饭,并且不信他已经没了捡来的家庭。孟烦了要什么,那二十个也全知道。能把自己深埋其中而忘忧的丰满胸脯普天下似乎很多,但从回禅达的那天我就明白,它只能来自一个叫作小醉的人。

而不管我想了多少,他们都会总结为无可辩驳的五个字:他想睡女人。

这回我认识了路,走得轻快了许多。我所过之处的挨家挨户都在门口放着一个小油灯,用瓦片遮护和盖顶,在这样的大白天都亮着——我想可能是当地什么古怪的节日。

在头次碰见狗肉的拐角,我又听见了一条狗低声的咆哮,这真是吓得我出了一头白日见鬼的冷汗,然后我看到一条瘦骨伶仃的小叭儿狗在那儿冲我咆哮。我往前走了一步,在这个饥馑的世界里狗对人并没有安全感,它立刻跑了。

我走到了那处巷子的拐角,听着小醉的鸡在小醉的院子里低鸣。我看了看小醉门上的那个八卦,它翻着。

我回到了巷子的拐角,靠着另一家的门坐在地上,看着巷墙之上的天空,此处的云层永远变幻莫测,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很多次,今天却想起来我原来才二十四岁。等在小醉家的门外,我发现我还活着,痛苦而甜蜜,头发根子都在战栗,一个初恋的傻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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