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7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段奕宏、张译等人主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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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说:“打到这儿了。刚攻进虞师会场,站在沙盘面前。”然后他开始大叫,“我就是日军联队长竹内连山,我特地来歼灭你的虞师!”

满场哗然与诧然,视虞啸卿如神祇的那几个家伙已经要把自己砸了过来,又在他的一声轻咳中戛然而止。

虞啸卿对死啦死啦说:“我知道你从哪里来,我有些感动,可此仗是必胜之仗,也必是血战,非匹夫一人之功。放下你画的地图,我会记你一功。”

“没有地图。我特来歼灭你的虞师!”死啦死啦说。

“何书光!”虞啸卿叫道。

何书光伸手就掏枪,但又被大喝了一声:“转身!”

何书光转身。虞啸卿拔刀时,刀刃与刀鞘摩擦得让人牙酸——那是气的了。他手一扬,他那把刀旋着猛钉在沙盘上——正好钉在南天门之前,不偏不倚。然后他说:“好!竹内先生,我来攻南天门,如果攻下来,我砍了你的头!”

又一次哗然。唐基迅急地在虞啸卿耳边说着什么,但那家伙立刻喝了回去:“去他的枪毙!他要做鬼子,我就砍了这鬼子的头!”

我呆呆地看着事态急转直下。说什么也没用了,唐基都不可能挽回的事情我更不可能挽回。死啦死啦低着头,气势上弱到不行,然后他抬起头来:“好。我守南天门,如果守不住,你砍我的头。”

“好。”虞啸卿应道。

“我需要把南天门的阵地做些变动。我看了回来的。”

“可以。”

死啦死啦又说:“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我的副官。如果没守住,不关他的事,只砍我的头。”

“未及战先言败?”

死啦死啦苦笑:“我是你手下最好的百败之将。”

虞啸卿说:“行。我对那颗草包头没兴趣。”

“我要想想。最要命的东西沙盘做不出来,”死啦死啦敲敲自己的脑袋,“在这里头。”

“请。”

然后是死寂,这屋里的空气如同冰冻。

几十双眼睛瞪着死啦死啦。他想着,有时会动手在南天门阵地上做出一些改动,比如加上诸种侦察方式难以发现的地道,比如在那块半山巨石的反斜面后加上几个暗堡,比如为那两道纯属多余的反斜面防线加上一些点缀,一边这样做的时候他还得讲解:“……南天门上没有的东西,我不能胡来。这是自江边第一防线延伸到半山第二防线的地道,是的,竹内联队挖通了整座南天门。”他注意到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和虞啸卿的不为所动,“硬胶土、火山石,我们都觉得挖不动——他们也挖不动,可他们决定做鼹鼠。只挖一个小孔,把汽油桶打通,连上,埋上,贯穿土中,工程量锐减,那就挖得动啦。”

很静,只有几个翻译在轻声地把他说的话译给美国人和英国人。死啦死啦罔顾中国式的怀疑、美国式的讶异和英国式的嫌恶,用手指在沙盘上的明壕里捅了两个洞:“不想搞坏这么好看的东西,我只捅两个口表示了。你们不信,可它在南天门上伸得像蜘蛛网一样。里边很黑,有通风孔但没有任何照明,人在其中憋屈难忍,气味难闻,但守军可快速机动前往任何一点——嗯,是爬去的,姿势不好看,可打仗谁还管这个?”

一个美军中校说了句什么。

我翻译给死啦死啦:“他不相信人能在一个绝对黑暗的环境里钻过半座南天门,会疯的——顺便说,我也不信。”

死啦死啦说:“我钻了,没疯。还有比我更能扛的,可惜是日军。他们甚至驻守在汽油桶里,而各位身经百战,一定见过比这更疯狂的事。我顺便提醒我的同胞,我们总说我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民族,可吃苦耐劳不光是挨饿,我见过把自己绑在树上吃喝拉撒睡的日军,也见过累死在脚踏车上的日军。自封的优点会害死我们。”

张立宪张口骂道:“你他妈的……”虞啸卿打断他:“小节处争执,就是夺我性命,费我时间。”

大家都老实了,死啦死啦接着得罪人:“我从这里钻到这里,半山石。我们大概一直奇怪,竹内应该炸掉它,留着阻碍射界。可石头下是挖空的,一个小队驻防,暗堡群。”

第一主力团团长海正冲抗议道:“半山石那里我们足盯了一个月,就算一根杂草也发现了。暗堡群?”

“不在正斜面。”死啦死啦抓了几个标识,摁在那块石头的背面,“在背面。”

海正冲只好冷笑:“这样的暗堡修来做什么?溃逃时好打自己的脚后跟么?”

“倒也可作此用,但应该是次要的吧。”

虞啸卿喝道:“勿争小节!一堆人打一个人还争这些做什么?”

他再次忽略了我,死啦死啦提醒他:“两个。”而我们两个在虞啸卿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疯子和一个草包。

死啦死啦接着说:“疯子钻汽油桶钻到了这里,第二防线,明壕不多,多为暗堡,交通壕也上覆原木,伪布植被,几与南天门同化,重要火力点上是原木、铁皮、沙土的双夹层,我军火炮无法穿透。第二防线又是以汽油桶上行,直至土质疏松处,这部分是真正的永备地道,照明、电力、通讯一应俱全,也是我钻得最难的地方,被逼得钻了排污道,我还见到修完工事后被屠口的百姓残骸。”他等待了一下虞啸卿表示态度,虞啸卿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继续。

“地道随时可以炸毁封闭,当然是照他们的意图。我们根本无法明晰地下网道的全貌。从这里可以上行直至最后一条防线,施工之密,防御之坚,比第二防线有过之而无不及,尤以山顶树堡为甚。南天门山顶的巨树早与石同化,数十棵长成一棵,部分树质与玉石同纹理,向被称为神山神树。竹内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把石与树都挖空了,真不愧了他土木工程师的出身。此堡射孔无数,连树杈都禁得住直射火炮。树体本就坚固得能抗航空炸弹,现在树根以上两人高度全被钢筋水泥包裹,再向外延伸成一个堡垒群,是南天门上最大的主堡群,众所周知,也是竹内那个挖洞狂的指挥部。”

“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美国盟友的飞机天天都看着的。现在日军物资匮乏,原有的重炮倒调走了大半,不外是联队本就有的那些九二步炮、十一式战防炮、七五山炮、几种迫击炮和掷弹筒、九二重机。不过师团级的重炮调走了,联队级的直瞄炮可是倍增了,尤其九二重机多得吓人。”

虞啸卿说:“讲完啦?开始吧。攻下这棵树,我砍你的头。”

死啦死啦叹了口气:“我的头在这脖子上是待得最好的,不过师座要的话,它就在这棵树上。”

虞啸卿简短地说:“开始。”

出乎意料的是死啦死啦让我上,因为我离他最近,一个耳刮子就能扇到。能顶到什么时候顶到什么时候,我死了,他再上。他让我想想我在日军阵前的恐惧,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活,用我恐惧的东西打仗。我接受了这个,往沙盘前靠近了一步。虞啸卿却往后退了一步,如同避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虞啸卿那边派上了何书光,那个愣头小子一下子张口结舌,平时的彪劲无影无踪:“啥?”

虞啸卿说:“你也是离我最近的人。离我近,不是天天跟着你张哥你余弟胡混,或者在禅达的婆娘面前装风雅卖肉,你早该上战场。我也知道,你不想做我的刀架子,早想上战场。十五分钟之内收拾掉这草包,我就让你上战场。”何书光脸红了一下,立刻便如狼似虎起来了:“是!”他瞧着我的架势像是打算扑上来,用拳头把我收拾了。

我只是看着死啦死啦在沙盘上标注的那些通道,我知道那是他活下去的机会,因为他不是个没目的的人。

何书光发着愣,我也在发着愣。旁边的人有些不耐烦,不知道这两位要愣到什么时候。我提醒何书光,他是攻方。他便期期艾艾地“我……我……我……”起来。

虞啸卿呵斥道:“结巴什么?!我器重的人要一往无前!他只是你踩在脚下的草!”

虞啸卿的手下真是比死啦死啦的手下好对付多了,只一句呵斥,何书光立刻利落起来,平日舞枪弄棒,这会儿还推推眼镜,利落得文绉绉的:“我师为此役可调集兵力,计有虞师三团一万二千人之全部;军部工兵团之大部,已专攻强渡作业逾年。支援火力汇方圆驻军之大成,计有七五山炮群三,一〇五炮群两,师座正争取一五〇重炮能做加强,成算颇大。各团营级单位都配有美军联络官,美国盟友之对地机群可随机来援。我师已熟谙怒江水文,并有美援之强渡技术和物资,实际我师已在其他江段进行过秘密之演练,湍急之况比行天渡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听着,那家伙简直是在献宝。我想死啦死啦和我一样,知道虞师这些日子是用飞一样的速度在变壮实,但没想到他藏了这么多东西。有趣的是在何书光的攻势中,祭旗坡上是一片死寂的,他们都将炮灰团当作不存在的存在。他文绉绉地毁灭着整个南天门西岸,我怀疑他是否经验过血肉横飞,否则不会在描述生命化为泥涂时还那样咬文嚼字。

“……虽为陆军,但师座为此役一直精研美军跳岛攻击战术,尤以去年末塔拉瓦之惨烈卓绝一战,师座调专人翻译盟友资料,已精研至班排一级作战。师座说话,感谢盟友提供之经验,但任一新型战术,其失败处比成功处来得值钱……”

虞啸卿很不耐烦地把他的话打断了:“总说我干什么?说打仗!”

翻译向虞啸卿传话:“赫尔特林上校以美军顾问团的名义向虞师座致谢,感谢虞师座如此重视盟友以生命换来的经验。向失败处求成功是美国精神,师座不光拥有了美国造的现代战争机械,也拥有了这种精神。赫尔特林向虞师座表示,失败比成功来得值钱,他很赞赏‘值钱’两个字——这也是美国精神。”虞啸卿只好以微笑颔首回应那位赫尔特林的颔首,可显然他在意的不是美国人说他够美国。

“——南天门怎么守?”他仍不是向我问的,还是问的死啦死啦。死啦死啦就指着我,而我一直在瞪着沙盘发呆,说:“我不打。”

响起一片嗡嗡声,但并没有得意,这里都是军人,军人不会因为战场上的意外而得意。

我接着说:“打也打不过。美军赢了太平洋,可我们也学了乖,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身处炮火之中,知道人这时候多惜命,我不做任何自杀式的反击。不打,我忍着。”

虞啸卿说:“这不是日本人的打法。”

我说:“师座,您也在用美国打法,竹内干吗就非得用日本打法?”

他看了我很久:“……你继续。”

我向何书光摊了摊手:“……你继续。”

何书光开始移动沙盘上的兵力标识。我撑在沙盘上,肩胛骨高高耸起,盯着那些被他移动和逼近南天门的标识。一只手吃不上劲,我用另一只手挠着头,头皮屑和泥尘纷下如雨。我像一根活羊肉串,身上尽是血和泥污。我绝不像一个军人,我是一个乞丐,这个乞丐愁苦地瞪着沙盘想保住另一个人的活命。

虞师的先头部队——那些标识已抵达南天门之下,半数的兵力聚集东岸,将很快过江。何书光犹豫地看了看我,他不知道该当这个入了定的叫子是存在或不存在,然后说:“我师运送能力可保主力团一个加强营在七分钟内渡江,十五分钟内展开,第一攻击波和第二攻击波之间没有间歇,第三攻击波预计会有十分钟间歇。”加强营踏上了西岸,便面临了已被炸过好几遍的日军第一防线,他们开始展开,训练有素,武器精良。

“我开打。”我说。

那条曾几乎要了我的命的防线顿时变成了马蜂窝。轻重机枪也许算不得什么先进武器,但几十上百挺轻重机枪集中在这样密集的一个空间里,江滩上的人只能觉得像捅开了几百个马蜂窝,每一只马蜂都是一个要人命的金属弹丸。掷弹筒的炮弹在他们中间爆炸。

何书光愤怒地抬头,他不是个能经受得起意外的年轻人:“一防上没有那么强的火力!你集中了整个联队的机枪火力,二三防不要了吗?”

我的声音在别人听来也许很悲伤,因为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正在屠杀我方的弟兄:“我们渡江了四次,最近的一次在敌军一防外趴了两天,他们的网道可以保证一防和三防同时吃上热饭。饭能送到,拆散的武器也是一样。没一防,没二防,没三防,一二三都是拿来骗人的——这地方竹内连山准备了一年多,是他的战场,他早预备好的杀场。”

虞啸卿说:“继续。”那表示何书光的抗议无效,于是我继续我的恶毒:“我军——就是日军深埋地下,网道四通八达,只要龟缩,就扛得起有限的伤亡。最要紧的,你方火力没能摧垮我军的临战之心——也就是杀人之心。”这确实很恶毒,全联队的机枪火力网集中于一线,在狭窄的江岸上制造金属风暴,主力团的伤亡率现在要以秒来计算。

“一防,集中轻重机枪和掷弹筒,歼灭登岸之敌。老掉牙的武器,可全联队的装备量集中在那么光秃秃挤满人的滩涂上,几十米的射程,我会宁可挨美国燃烧弹。二防,集中直瞄火器于半永备工事内,截断渡江之敌。那些工事一〇五炮啃上去也只掉层皮,就算工事被毁,也还能在二三防线的地下甬道机动。三防,将远程火炮置于反斜面的炮巢中轰击,以避开东岸优势火力的反击。”我说。

何书光这个不讲理的大孩子终于找到了理儿:“反斜面?那样的鬼射角?谁也打不到谁!你们根本就打不到战场上!你们连东岸阵地都打不到!”

我说:“那里已经不用打啦,几百人挤在一个窄胡同里砍杀,早插手不下啦。禅达群山环抱,运输艰难,虞师曾被逼到全师火炮就一个基数储弹的份儿上。现在路有啦,打得起大仗啦,可大仗更耗物资,那是要路来运的。我炸的是路。先毁禅达往江岸的路,再毁外界往禅达的路。一年多的时间,日本人又不是没飞机,早可以逐路段标定了。现在你们又要靠人力运输啦,连以前都不如,因为有了车,你们事先没预备足够的骡马。”

何书光瞪着我,我想他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被击败,而是被我击败。然后那家伙开始爆发:“我会冲上去的!我拿刀砍也砍翻了你们的防线!我不怕死的!我这条命早就不打算要了!谁死了,我就会填上去!我死了,别人也会填上去!”

我低下了头,好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叹气。我并不是那么想看一个草包的现形。

“下去。”虞啸卿声音很轻,他的部下即使在狂怒时也会注意的,“你真是我的赵括——我会给你仗打的。”

何书光收了所有的性子,下去。他会很愤怒,但是沉默的愤怒。

虞啸卿又点将:“海正冲,你是第一主力团,实战首攻。希望你不光有军人之表,也有军人之里。”

海正冲雄赳赳地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是个粗壮的武夫,往下的行为却令我的印象改观。他走到沙盘跟前,一个中校团长,先给我这小中尉一个敬礼,以致我也只好很不像样地还礼。然后这家伙就半点客套和情绪也没有,直奔主题:“我不看我的背后,因为我在进攻。以渡河器材应急改装为避弹板,继续冲击;呼唤远程火力向二防大量发射烟幕弹,掩护渡河;三防无须我来操心,你的远程火力自有虞师座亲来照应。”

我看着他,这不是个草包,他拿来慑人的不光是他的貌似粗豪和脸上的刀痕。这是个凶人,我会更加吃力。

他几乎是自杀式地攻击,为了让第二主力团能接续他们好容易抢占的一防。那样悍不畏死的进攻本可以让他们至少跟日军二防绞缠在一起,但是南天门半山腰上,本来是火力空白的地方冒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那些家伙外形扁平,说白了像巨大的乌龟壳子,子弹打上去只有金属的响声,但是从下边的缺口里却冒出轻机枪的火焰。于是海正冲最后的攻击不仅是自杀式的,也是无效的。他被我命中的时候,他那些被阻滞的士兵正在一防撤退日军增援的二防火力中死去。

海正冲瞪着死啦死啦而不是瞪着我,他总算还是个有自控力的人,并没像何书光那样失控:“龙团长,你为你的部下出了个好点子,可谁见过能走路的碉堡呢?”

死啦死啦说:“我见过。和那些土造盔甲一起放在工事里,原始得很,可得看用在什么时候。竹内连山一定会死守,可不是死在那里不动,防御不等于放弃机动。”

虞啸卿冲海正冲摆摆手:“下去吧。你已经尽力,只是没他无赖。”海正冲一个敬礼,干脆地退开,倒也昂然。

安静了一会儿。我很疲倦,流淌的汗水让我的脏脸像快要融化了一样,我宁可继续窝在南天门之下忍受孤独。虞啸卿很平静,可他一向不平静。死啦死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其他人很躁动,但是沉默,这比喧哗更让人不安。

虞啸卿又说:“俞大志俞团长,这小子阴损得很,和他现在死守的南天门一样,便宜占尽,似弱实强——你是打不过他的。”我们的第二主力团团长只好啪一个立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然后虞啸卿转向我:“贵庚?”

他居然这样客气起来,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实岁二十五。”

“顾忌太多。你讨厌我,可又怕我,我要上来,只怕你的损劲就全上不来了,那就叫束手待毙——你好像很想保住那颗惹是生非的脑袋。”

死啦死啦苦笑了一下,我不出声,因为虞啸卿说的是实情,他要上来,只怕压也把我压死了。

“弄个年岁和你相仿的斗吧。新提拔的特务营营长张立宪,民国四年生人,倒从民国二十年就跟着我打仗。我记得你是学生兵,他也是学生兵——你们学生娃对学生娃看看。张立宪,你接手第二主力团。”

张立宪迈步出来,他也不向谁敬礼,只是向沙盘摊了摊手,把沙盘当作了巨大的棋盘:“我请求向日军二防施以黄磷弹轰击,美军轰炸机应可再次出击,请以汽油纵火炸弹施以攻击。”

我提醒他第一主力团的残部还在他的攻击区与日军纠结。他说:“知道。可不这样,整团人拿血肉换来的寸寸山河就又成泡影。为国捐躯,得其所哉。”

我轻声地说:“你没被活活烤死,当然得其所哉。”

他不说话了,只做出一副儒雅表情。而虞啸卿在和美军顾问轻声交流后给出答案:“可以。”

我也不说话了。他如秀竹我似枯草,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他。那家伙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拈掉日军阵地上的兵力标识,以及第一主力团的最后标识。在我的印象中他敏锐但是无知无觉,他一定没有经历过大头兵在身边死去,更没经历过他自己的死去。我也像被烧煳了,一脸枯焦的表情看着他。

他也流离失所,他也愤怒,他也茫然。在同样的情绪下做出不同的事情,迷龙找了个家,郝兽医决定做好人,死啦死啦决定和不堪的我们同命运。而他和他的师座因此爱上了武器,他们弄来了杀伤力最强的东西,然后毫不犹豫地向任何东西开枪。

那小子又摊了摊手,该我了——他倒并不得意。我说:“你的炸弹炮弹,就算扔在祭旗坡这样简陋的阵地上,总也还有人活下来的。人是怎么都能活的。”他同意我的说法。

在燃烧时被覆盖了的甬道开启,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从里边蜂拥而出,在那些汽油桶改装的简易甬道里爬出钻出,推开倒在武器上的尸体,重新操起还在发烫的武器。南天门又一次开始喧嚣起来,二防和南天门树堡上的武器再度向冲锋部队攒射。

张立宪是有条不紊的,因为倒在枪炮攒射下的那些炮灰并不干扰他决策的心情,他和他亲遣的那队人甚至不加入冲锋的人群,而是斜插入半山腰上的那块巨石之后。一个临时的联络点很快建立起来。那家伙显然是个酷爱使用先进武器的人,巴祖卡火箭筒、六〇迫击炮、火焰喷射器,诸种我们见所未见的家伙在那后边组合起来,然后开始对二防那些仍在喷射火舌的火力点予以拔除和彻底歼灭。与他随行的美军联络官开始呼叫空中,这回是战斗机对山顶树堡的点打击,无法摧毁,但至少可以压制。

现在的战况看起来很怪异,第二主力团的兵似乎在和南天门本身作战。一片焦土上,他们缓慢地推进。日军仍从他们蜘蛛网一样的甬道里四处冒头,对攻方造成极大的伤亡,但只要一个出口被发现,便会被喷进炽烧着的凝固汽油。他们不仅要歼灭窝在里边的日军,也要借此发现另外的出口,然后掘开每一个冒出油烟的地方,扔进手榴弹和tnt炸药块。

终于他们可以几无阻碍地冲锋了,除了半山石反斜面的工事下机枪还在轰鸣。这是我最后的抵抗手段了,我调进了八挺重机枪,封杀任何想越过巨石拿下山顶的攻击者。石头下暗堡里的每一个枪眼的射界都极其窄小,才十几度左右,但正因此射手极其专心,每一股张立宪派上来的兵力都是未及展开就被扫倒。

喷火手身上的压缩空气瓶被打爆,那几乎波及了他周围所有的人。巴祖卡火箭手和他的火箭筒一起滚下了陡坡。张立宪组织他的人搭一道人梯,一个个土造的爆破罐传了上来——看着土,可里边塞的全是高烈炸药。然后那些玩意儿从石头上向暗堡悬垂放下。

点燃的引信咝咝地冒着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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