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8章  我的团长我的团(段奕宏、张译等人主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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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忍不住在死啦死啦的腿上轻踢了一下,那触动了他的伤处。他带着痛苦的表情,抬起一张心力交瘁的脸,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光泽了,倒衬得他很是目光炯炯。

虞啸卿问他:“你还有多少人?”

“……三去其二,一个大队左右吧。”

“日军最擅夜袭,你为什么不发动夜袭?”

“……你防得太好,步步为营。”

虞啸卿嘲讽地说:“在你挖的马蜂窝里?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我一直等着我的裤裆下冒出个洞,还有一把捅出的刺刀。”

“……所以,你防得滴水不漏。”

“放屁!都无所作为到老子在你的肚脐上打风枪开炮眼啦!——你到底搞什么鬼?”看来虞啸卿很想提前使他的刀了。

我忙顶上去:“我方主堡及子堡聚集火力杀伤攻坚部队,以冷枪射杀爆破手,以地势之利滚下汽油桶,纵火制造应急障碍,以烟幕瓦斯阻碍直瞄火力射击。”

虞啸卿问死啦死啦:“……他说了算?”死啦死啦说算。虞啸卿就说:“喝口吊气汤就想还魂?你慢慢烧,我看你有多少瓦斯和汽油。我等天亮,稍有间隙便以零散兵力出击——调川军团上来。”我愣了一下,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最瞠然的一个人乃是阿译。

“此团能打的人正在山顶上和我们作对呢——林译副团长担任指挥。”

阿译敬礼的架势活活要蹦将起来:“禀师座,舍死也要啃下南天门!”

“你那口虫牙金刚石镶过?——海正冲团全军尽没,俞大志团三去其二,你川军团一兵不损,这是光荣还是耻辱?”

阿译声嘶力竭地说:“是最大的耻辱!”

“全力听特务营调遣,尽你们该尽的力!”

于是炮灰团的标识也就来到了南天门阵地之上,窝窝囊囊簇拥于特务营、警卫连之后。

战争,从清晨到又一个清晨,连活着也成了耻辱,连炮灰团的渣子也拿出来塑个形就扔进炮火之中。我的团长回来后像被鬼附了身,再没做出像样子的还击。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他偷蒙拐骗来的事业再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弟兄们回不去家乡的鬼魂。他一点点把头塞到虞啸卿的刀下,他也觉得活着就是耻辱。

我凑到我的团长耳边:“你要是败了,我们照样去死。”

死啦死啦有了点儿反应,虞啸卿也凌厉地扫过来一眼,说:“川军团以班建制轮番袭扰,特务营加紧打开爆破点。”

我的汗水滴上了沙盘,我不敢抬头,因为抬头就要面对虞啸卿的目光。我身边的死啦死啦还是一脸挣扎的表情,而沙盘对面的虞啸卿不是得意,而是疑惑。他不喜欢疑惑,所以这种疑惑早已上升为愤怒:“天亮啦,我的百败之将。”

死啦死啦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倒也真跟刚睡醒差不多。

“你搞什么?什么也不做,就派个手下来跟我左支右绌?他是块料子,可心窍是塞着的,不开阔……”虞啸卿这个一向强装理性的家伙忽然暴躁起来,“十分钟前我就可以爆开你的乌龟壳啦!我只是想看看你捣什么鬼!”

死啦死啦的眼神飘忽着,那真让我绝望,我赶紧说:“炸开个缺口!我们还可以在碉堡里依靠地利抵抗!竹内一定考虑到这个的!”

“能挡多久?”

我忘掉了在和谁斗嘴:“这不公平!这只是沙盘!真打一场这样惨烈的攻坚战,地形复杂,伤亡惨重,我军从无空地一体的实战经验,谁有这样理论上的效率和理论上的勇气?”

虞啸卿说:“我每天睡眠从没超过四个小时,一天当两天用,就为了效率!我虞师的兵绝不会比日寇缺少勇气!”

我说:“您每天睡几小时是您自己的事,卧薪尝胆也可以是精神鸦片!别的团我不知道,让炮灰团去打这样的仗肯定会哗变!”我听见一片死寂,迅速知道我惹了多大的祸。

“什么团?”他盯着我。

“川军团。”我说。

虞啸卿不再说话了,我连让他生气都没能做到。张立宪看看他,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于是张立宪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向值星的李冰和那些警卫指了指我:“收押。”

“我没有想回的家,可你记得帮我叠只纸船。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没看死啦死啦,但我是向他说的。当李冰他们走向我时,死啦死啦伸出一只裹满绷带的手把我扒开了,说:“我的防线还在呢。”

“你到底藏了些什么玩意儿呢?要你的部下以死相胁才说出来?”虞啸卿说,“——你不会说,可你的防线在哪儿?三条防线都成粉了。”

“反斜面的。反斜面的两道防线。”

虞啸卿驳斥道:“反斜面?它防的是铜钹!它的枪眼炮眼都朝的是西面!”

“铜钹一带的赤色游击队值得用两道工事群防御?”死啦死啦说。

“是防驻印军!他们正势如破竹地东进!”

“反斜面防线在我军势如破竹之前就粗具雏形,而且中间还隔着两个日军师团。”

虞啸卿不再做这种争执了。他虽然总在争执,却又最不喜欢争执,他直接说:“我炸开树堡。”

“我们攻击成性,败局已定,反而视死如归。每一个设计都是用来杀人,杀死更多的你们。两军绞杀,空袭失效,主阵地移师至反斜面上,你的支援火炮也报废了。双方都是强弩之末,只是我的这支箭指着你的脑门心。”死啦死啦看着虞啸卿。

虞啸卿看着沙盘,平静得我有点儿佩服他。但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担心他在平静中又生出什么诡变。

死啦死啦仍然用着那个初听让人生气,细听却十分伤心的腔调说:“……整个南天门,一个大陷阱,饵肉就是我——竹内连山和树堡里的整个联队指挥部,你们以为不惜代价抢下来就得到了南天门,其实造它出来就为了杀更多的人,让虞师实力耗尽。……得到死了才知道这一点。”

虞啸卿看了看他所有的部下,一只一只戴回他的手套:“在哪儿学的……打这种仗?”他的声音发闷,而死啦死啦指了指我,说:“跟他学的。”

我讶然地被虞啸卿看着。我几乎看不到虞啸卿的愤怒,只看到他的无辜。如果我忽然抢走雷宝儿最心爱的玩具,再告诉他我才是他的亲爹,也会看到这种无能为力到近乎无邪的无辜。

幸好死啦死啦又加了句解释:“他们都不想死,他们看着早晚有一天要他们去打的地方,就会想他们会怎么死。他们天天想夜夜想,后来我也被传染了,我也那样想——我就学会了。”

“……解散。”虞啸卿说。

人们稍稍动弹了一下,最大的动弹是他那几个最亲近的手下站到了他身边,他们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这样一种热望:他们的师长挥挥手——把这俩妖言惑众者拖出去点了。

“都解散。”虞啸卿只是又吩咐了一次。

人们终于纷纷地退出去。英国人在摇头,美国人在发闷,我最不愿意看我的那些同袍:他们无声地出去,像是忽然被吸干了年轻和斗志,像是战死者的尸体伶仃归乡。

虞啸卿在所有人都退出后才拉开他的步子。他一定忘掉了我们这两个人的存在,只是用一种略显拖沓的步子走向大门。就要跨过门槛时,他站住了,转身呆呆地又望了一回沙盘——他数年的心血和一生的热望。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拭去终于喷涌出来的泪水,然后在迈过门槛时轰然倒了下来。

他的手下并没有离开,张立宪几个家伙只是遵从命令闪在他视线之外的门楣两旁。他们扑了上来,速度快得让虞啸卿没能倒在地上,然后一声不发地把虞啸卿抬出了我的视线。

我惨淡地笑了笑,看着我的团座。他仍呆呆地看着沙盘,摇摇欲坠。他从一走进这里就已经摇摇欲坠。然后他摔倒下来,他的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塌了南天门。

我冲进院子里大叫着:“救人啊!帮帮我,救救人!”我抓住我能够到的每一个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我的手甩开,甚至是把我推开,我像是一股扰人的空气。他们视若无睹地忙自己的事,有人夹着急救箱跑开——为的是虞啸卿的郁结而非我那团长的危殆。验证勇气很难,表现勇气就只要对我们同仇敌忾。虞师绷得像弓,今天断了弓弦,没人想他也许救了他们,人们只恨拿走了希望和信心的人。我被院子里的两个哨兵冷冷地看着,最后我沉默下来。

我们也许是全禅达最潦倒的两个背影,都带着重伤,都精疲力竭,都承受着无处不在的冷眼。我拼命架着我人事不省的团长,还要避免他碰到我的伤口,还不想弄痛他的伤口,我们这样离开了师部的大门。大门口的哨兵用同样冷冰冰的态度看着我们走出大门。

但是两个潦倒背影之一的我在微笑,不止微笑,我笑得心满意足,几近灿烂。我对我拖着的这堆烂肉实在是再满意不过了,我唠叨和赞美:“你没说出来,太好啦。十个炮灰团来换南天门,虞啸卿也要抱着你亲嘴啦。你没说,你真是太好啦。”

那家伙在我的赞美中神志不清地呻吟:“太痛啦……痛死啦……”

“小太爷真没跟错人呢……总算做对了事,能做你的手下真是太好啦……”

死啦死啦只管哼哼:“痛啊……你别念叨啦……痛啊……”然后他就人事不省了。

“你不能这样啊……现在咱们怎么回去?”我狠拍着他的脸颊,“喂,我不会开车!”

那家伙死肉般地往下坠。我们好容易蹭到我们那辆连泥带血的破威利斯旁边,但我只能看着它发呆。

我的团长躺得很舒服,这也许是我的主观,我不知道一个人晕厥的时候是否还能有舒服与否的感受。

我就很不舒服,靠一只用不上劲的手是拉不了车的。我像克虏伯拖他的战防炮一样,用破布和背带做了一根挽带,挽带挂在我没受伤的那半边身子上。我拄着车上挂着的那支枪,终于有了两个着力点,我用它和我的好腿一起往祭旗坡挣命。

很费劲,可我仍然很高兴,仍然时时露出快乐的微笑,并因为这种微笑回头看一眼我拖着的那头生猪。我满意得直哼哼:“回去啦。回去啦。都不会死。没人要死。”

后来我看见了那帮精锐,他们愤怒而茫然地簇拥在街角。我的到来让他们迅速有了焦点,他们向着我指指戳戳。上天宠爱骄傲的人,给他们一颗永远孩童般的心。我说的不是天真淳良,而是他们永远只顾自己的喜好厌憎。他们爱死了虞啸卿和那个能让他们全体丧命的作战计划,他们有多爱那个就有多恨我们。

何书光、余治、李冰他们迅速围了过来,张立宪最后一个慢条斯理走过来,好像他和要发生的事没有关系的样子,但瞎子都知道,他就活脱一个在模仿中长大的小虞啸卿。余治拿掉了我的枪。他们看着我,愤怒在平静之下。是的,虞师座训导要冷静,于是他们模仿出冷静。

何书光说:“师座很少坐,可现在躺下了。”

我也很平静,平静而绝望,绝望模仿不出来,那是从心里出来的东西。我说:“要是有个地方可以躺,我们谢天谢地。”

余治说:“拖着你的竹内连山,躺回西岸去。”

李冰说:“死瘸子,上回我该就地崩了你。”

他们拍打着我的头,拍得尘土喧天,便忙在我的衣服上擦手,然后发现只会越擦越脏,于是改成了用脚踹,还好只是轻轻地踹,以尽可能地表示蔑视。

我只好苦笑,我知道我的笑一定能让他们恼火,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还击。于是踹在我身上的脚重了很多,并且看势头将是十几个人的劈头盖脸。我站稳并且护在那辆推车前,我可不想哪个毛小子去动死啦死啦。我自己也不想挨揍,就指给他们看我的伤:“我受伤了。”

“伤了又怎么样?”李冰忽然开始打官腔,“我疑心你是自己打的黑枪,逃避战事。”

眼看又是一顿暴踹,但是张立宪举了一只手:“等会儿!”在这帮浑小子中间,他发话至少顶半个虞啸卿,于是其他人都停住了。他踱上来,研究了一下我的伤口,他绝不会轻手轻脚,但也不会刻意重手重脚,他倒不恶毒。然后他说:“三八枪,中近距穿透——是打日本受的伤。别碰他的伤。”

“别碰我团长。”我说。

“我们不碰没知觉的人。”他说。

“那碰啥?老子是不是还要请他吃顿饭?”何书光问。

“不碰没知觉的人。不碰伤兵——只要他是和日军作战负的伤!”张立宪一嗓子把所有人喝安静了,然后讥诮地看着我。

我不寒而栗。那是骄傲,不是怜悯。那是自夸,不是同情。

我的团长躺在推车上,他们没有去动他,真没有去动他。

我被十几只手乌乌匝匝地推跪在尘埃里,我的手被毛毛躁躁地缠上了。行伍之人,身上除了刀就是枪,几把刀在我头上纵横捭阖,把我本来草窝一样的头发割成了狗啃;几把刀在我身上大刀阔斧,把我的衣服割作方便扯掉的破布。他们做这些勾当的时候还真够小心的,尽量不碰到我的伤口。我忍耐着,从人腿纷沓的空当中看着我的团长,我甚至还能微笑。

那只是暂时。

“笔墨伺候!”余治拿着从老百姓家要的一个臭烘烘的砚台和一支臭烘烘的秃笔,挤进人群,还没忘了作个大揖,把笔砚捧到我的跟前。他们的老大张立宪拿了笔在我脸上开始涂抹。我忍受着。

张立宪在我的额头上画了一面太阳旗,在我的脸上写了“小日本鬼子”,然后他擦着手退开。他很满意,他在笑,他周围的家伙笑得打跌。

何书光大笑:“不够像啊不够像!”我赤裸着上身,有的是他可以画的地方。他在我的人中上画了仁丹胡之后,又在我的身上画上了一面更大号的太阳旗。我开始猛烈地挣扎,但那帮家伙营养良好,体力充沛到过剩,哪一个都能制得我动弹不得。

余治在我身上写着“小日本走狗瘸子太郎”,而我向着他们大叫:“你们干吗不剥了我一块皮?!”李冰在我身上做着诸多的补充,而一帮家伙跃跃欲试地等着更多补充。

我大喊:“我与日寇作战多年!”

张立宪扯开他的衣襟,让我看从锁骨直下的刀痕,我不知道他怎么还没死。他说:“跟老百姓吹去吧!我们也与日寇作战多年!”

何书光说:“咱们收的那些小日本零碎呢?!”

有的是啊——既然已与日寇作战多年。于是那些零七八碎的日本玩意儿全往我身上堆。某中尉的肩章,某军曹的勋章,某死鬼的千人针,某军官的王八盒子——居然还是灌满子弹的,某日本兵的三八刺刀,某鬼子敢死队缚在头上的带子,全是来自他们的敌人,瞬间我成为全禅达最荒诞的一个人,我琳琅满目到惨不忍睹地跪在禅达的街头、禅达的闹市。

张立宪说:“向虞师和禅达跪罪。跪足一个钟头,送你和你的鸟团长回垃圾团。”

我眼里充盈着泪水,怪诞地笑着:“好啊。真好。值啊。真值。”我跪着,在我被涂得鬼画符的肩头蹭掉我不想在他们面前流出来的眼泪。脸上和肩上都被蹭得更加墨迹模糊了,衬着我脸上挂着的那个古怪的笑容。我的团长还躺在推车上人事不省,不知道他如果醒着会如何对付这些人。

这时候一块石头向我飞来,砸在我的肩头,伴随着一个禅达人的暴喝:“小日本子!”

张立宪说:“挡掉!”何书光便摘下钢盔,咣的一声把第二块飞来的石头挡在人圈子外。张立宪同时笑嘻嘻地向我低声说:“不准说中国话。说一句跪多一个钟头——就是说,你的团长要躺多一个钟头。”他像一个不明事态的小阴谋家。

我看着我的团长,也看着迅速聚拢的禅达人的怒潮向我涌来。那帮精力过剩的家伙并不知道他们惹出了什么样的事,排个圈子,把我护在其中,把挥舞着石头与锹头的禅达人排在其外。

张立宪笑嘻嘻的,还以为他能控制事态:“乡亲们,这个鬼子俘虏很重要,我们还要押回师部审问。不要弄伤他——就是说,扔可以,不要扔石头!”于是飞向我的换成了唾沫和垃圾,可那只是暂时,很快余治就发出了一声惨叫:“谁他妈的又扔石头?!”

不是谁,而是已经失控的大部分人。石头继续飞来,锹把子已经举起,不敢动手还击的张立宪们迅速被撕开一个缺口。我茫然地瞧着向我飞来的唾沫、垃圾、石头,瞧着举在空中的锹,它像是愤怒而盲目的旌旗。我终于挣开了他们缠在我手上的绳索。他们本来就绑得不紧,我跳了起来:“我从二十岁打到二十五岁!我为这场战争做的不比你们少!”

何书光一边尽量把人排在圈子外一边冲我叫嚷:“闭嘴!不准说中国话!”

我不理他:“我只是没你们那样的力气去喊壮怀激烈!我喊不出来——在还没激烈的时候就做你们这样的破事?!”

张立宪拼命抵挡着往上涌的人潮:“放下!你放下!”他那样叫是因为我掏出了他们挂在我身上的王八盒子。我把那支难看的南部式握在手上,说:“我够啦!去你们的虞师!去你们的精锐!去你们这个世上的一切!我见过死人!”我把枪顶到了自己头上,又想起件很重要的事,“你们送他回祭旗坡!”

张立宪大叫:“放下!!”

我对他挤出个讥诮的笑容,打开机头。但我没能抠下去扳机,因为禅达人听见一个小日本如此流利地口吐人言,冲势已经缓和。而这时人群里冲出来一个,疯狂地抡着王八拳,第一下就招呼在张立宪的头盔上——那是我父亲。我父亲大叫:“你们抓错人啦!他是爱国将士!”

张立宪有点儿狼狈,我父亲凶横发狠,扒拉着任何拦他的人,王八拳着落在任何障碍之上。禅达人安静下来,看着一个凶暴的老头子对着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年轻军官抡拳,边抡边大喊:“他是爱国的!为了吾国吾民他连父母都不要了啊!他连腿都不要了啊!苍天,偌大的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吗?!”

我呆呆地看着我的父亲行凶逞强,余治李冰几个联手才把他抬了起来,并打算抬离人圈。我手上的枪渐渐垂下。我羞愤欲绝。我在家父面前杀过人,我用枪顶过他的胸口,我是否还有勇气在他面前打烂自己的脑袋?

然后我听见小醉带着哭腔的嗓音:“他是川军团的人啊!你们不记得了吗?我们给他们放过长明灯的!就剩了十几个人回来!”我转过了头,看着小醉和张立宪撕巴。张立宪今天也真是时运不济,那么爱装儒雅的人,先被我老子抡了几王八拳,然后是小醉。小醉比他矮,拉着他的钢盔带子往下拽,拽得他成了睁眼瞎子。

我赶紧抹干我的眼睛,这通胡抹让我像足了在罗刹国混日子的马龙媒。我从一张鬼脸下露两个眼白,瞪着身周的荒唐发出虚假的笑声。我并不想笑,但我知道这样笑会让折腾我的人生气。

何书光急着为他一盔遮天的大哥找回场子:“我知道你住哪儿!裤裆巷第三个门!老子知道你做什么营生的!老子上门弄死你!”

小醉根本没管何书光虚弱的威胁。她有一个菜篮子,于是她把菜篮子罩在张立宪已经卡在鼻梁上的钢盔上——看着张立宪在钢盔和菜篮之下挣扎。我听着自己的笑声都有些疯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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