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章  面纱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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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天主教堂能有什么好的吗?不,我不是天主教徒,我把自己说成英格兰圣公会成员,我觉得这是一种无伤大雅的说法,就是你什么都不太信……院长嬷嬷十年前来这儿的时候随身带了七名修女,现在只剩下三个,其他都死了。你看,就算在最好的时候,湄潭府也绝不是什么疗养地。她们住在城市的正中,在最贫穷的地区。她们工作非常辛苦,从来都没有假期。”

“那么说现在只有三位修女和院长嬷嬷了?”

“哦,不,有人顶替了她们的位置。现在一共有六个人,其中一个在瘟疫刚流行的时候死于霍乱,另外两人就从广州赶过来了。”

凯蒂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你冷吗?”

“不,只是无故打了个冷战。”

“她们离开了法国,也就永远离开了。不像那些新教传教士,时常会有为期一年的休假。我一直认为这是最难熬的。我们英国人都不太依恋故土,可以四海为家。但是法国人不一样,他们很依恋自己的国家,几乎是一种天然的维系。他们离开故土就再也不会觉得真正安闲自在。这些女人能做出如此的牺牲,总让我非常感动。我想,假如我是一个天主教徒的话,就会觉得这种事情很自然了。”

凯蒂冷静地看着他,她不太明白这个小个子男人说这些话时抱有何种情感,怀疑他是不是在故作姿态。他喝了不少威士忌,也许已经不太清醒了。

“自己去那儿看吧,”他说,带着那嘲弄般的笑容,快速揣测着她的心思,“不会比吃个番茄更危险的。”

“如果你不害怕,我也就没什么理由好怕的了。”

“我想你会觉得很有意思,那里就像一个小小的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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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一条小舢板渡过河去。栈桥那里已经有一台轿子等着凯蒂,抬着她上了山,来到了水闸那边。苦力们就是经过这儿去河里取水,他们急匆匆来回往返,肩上用轭索拴着大水桶,溅得田埂上湿淋淋的,就像下过一场大雨。凯蒂的轿夫用短促、尖利的声音吆喝着,催他们让开路。

“自然是各种生意都停顿了,”沃丁顿说,在她的旁边走着,“在正常情况下,苦力们忙上忙下,担着货物去帆船那边,你得跟他们抢道才行。”

街道很窄,曲曲弯弯,凯蒂完全没了方向感,不知前往何处。许多商店都关了门。在来这儿的旅途上她已渐渐习惯了中国街道的杂乱邋遢,但这里的垃圾污物已经堆了好几个礼拜,熏天的臭气让她只得掏出手帕捂住自己的半张脸。经过中国城镇总会遇到人群盯着她瞧,让她不堪其扰,但她注意到现在只是偶尔有人投来漠然的一瞥。路人稀稀落落,不像往常那样拥挤,似乎都在一门心思忙自己的事,他们畏畏缩缩、无精打采。间或经过一座房子,听到锣声还有不知什么乐器发出凄厉而悠长的哀鸣,那一扇扇关闭的房门后面都躺着一个死人。

“我们到了。”沃丁顿终于说。

轿子在一个小门口放下,门的顶端镶嵌着一个十字架,两侧是长长的白墙。凯蒂走出轿子,而他按了按门铃。

“你不能指望什么隆重豪华的排场,你知道,他们穷得厉害。”

一个中国姑娘开了门,沃丁顿说了句什么,她便带着他们进了走廊一侧的一间小屋。屋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方格子油布,靠墙摆着几把硬木椅子。房间的一端有一尊圣母玛利亚的石膏像。不一会儿,一个修女走了进来,又矮又胖,长着一张俗常的面孔,脸颊红润,两眼闪着愉快的光。沃丁顿把凯蒂介绍给她,称她圣约瑟修女。

“c'est la dame du docteur?(这是医生的妻子吧?)”她笑盈盈地问,随即补充说院长马上就过来。

圣约瑟修女不会说英语,凯蒂的法语也结结巴巴,但沃丁顿说得流畅自如。虽说不太准确,他口若悬河的一通诙谐议论还是让性格开朗的修女乐不可支。那欢快爱笑的样子让凯蒂大为惊讶,她本来以为修道院的人总是一脸严肃,这种孩童一般的甜蜜欢乐深深触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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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让凯蒂惊奇的是,那道门极不自然地、就像是自己沿着门轴向外转开了,接着院长嬷嬷便走进了小房间。她在门槛那儿站了一会儿,看着咯咯笑的修女和沃丁顿那张布满皱纹的小丑脸,唇边浮现出一丝凝重的笑意。接着,她走上前来,朝凯蒂伸出手。

“费恩太太吗?”她的英语带有浓重的口音,但发音很准确,一边微微躬了一下身子,“我很高兴结识我们那位善良、勇敢的医生的妻子。”

凯蒂察觉女院长的眼睛久久注视着她,品评着,没有一丝尴尬。这目光是如此直率,以至于并不显得失礼,似乎这个女人的本职就是来评价他人,而她从未觉得有必要借各种手段加以掩饰。她端庄而亲切地示意她的客人就座,自己也坐了下来。圣约瑟修女依然笑着,但已不再做声,站在女院长身旁稍稍靠后的地方。

“我知道你们英国人喜欢喝茶,”女院长说,“我已经吩咐过了,不过很抱歉,是按中国的方式喝茶。我知道沃丁顿先生喜欢威士忌,但恐怕我给不了他。”

她笑了,那庄重的眼睛里带了一丝悻悻的神色。

“哎呀,ma mère(我的院长嬷嬷),你这么说,就好像我是个老酒鬼似的。”

“我倒希望你说你滴酒不沾,沃丁顿先生。”

“我什么时候都能说我滴酒不沾,一沾就过。”

女院长笑了,把这句无礼的狡辩给圣约瑟修女翻译成法语。她用友善的目光看着他。

“我们必须体谅沃丁顿先生,有两三次我们一点儿钱都没了,不知如何养活那些孤儿,都是沃丁顿先生帮了我们。”

给他们开门的那个皈依者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中国茶杯、茶壶,还有一小盘法国点心,称做玛德琳蛋糕。

“你们一定得吃点儿玛德琳蛋糕,”院长说,“这是圣约瑟修女今天早上亲手为你们做的。”

他们聊起平常的话题。院长询问凯蒂在中国待了多久,从香港来这儿时一路上是否劳顿,又问她去没去过法国,是否觉得香港的气候难以忍受。这种交谈稍显琐屑,但很友好,周围的环境让谈话有了一种特殊的味道。会客室里十分安静,让你难以相信自己置身于人口稠密的城市中心,一片安宁栖居此地。然而疫病正在四处肆虐,民众惊恐不安,但被一位军人的强力意志控制着,其人几乎与土匪无异。在修道院的院墙之内,医疗室里挤满了染病和垂死的士兵,修女们照看的孤儿,有四分之一已经死去。

凯蒂不知为何深受触动。她观察着这位端庄沉稳、亲切向她问这问那的女士。她一身素白,教服上唯一的颜色是烙在前胸的红心。她是个中年女人,四十或是五十岁,这一点很难断定,因为她光滑、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但给你的印象是,她远非年轻,这一判断主要来自她高贵的举止,她的自信,以及那双有力、漂亮、略显憔悴的手。她是长脸型,长着一张大嘴,牙齿大而整齐。鼻子尽管不小,但很精巧灵敏。又细又黑的眉毛下的那双眼睛,使她的面孔有了一种强烈而悲剧性的特征。那双眼睛又大又黑,虽然算不上冷淡,那沉稳坚定的神态还是让人感到信服。当你见到这位院长嬷嬷,一开始会觉得她在孩提时一定极漂亮,随即就会发现这位女性的美出于她的性格,随时间推移愈发成熟。她的声音深沉、轻柔、有所节制,无论说英语还是法语都不紧不慢。而她身上最显著的一点是在基督教慈善机构锻炼出的权威气质,你会觉得她惯于发号施令,对她的服从再自然不过,而她带着谦卑的态度接受他人的顺服。不难看出她深深意识到支撑着她的教会的权威。凯蒂心里揣测,尽管举止严肃克制,她仍会用一种人性的耐心来包容人性的弱点。见她面带严肃的微笑听着沃丁顿满不在乎的信口胡言,你无法不相信她对荒谬可笑的事物具有相当活跃的感知力。

然而凯蒂隐约感到她的身上还另有一种特质,只是说不出来那是什么。院长确实举止亲切高雅,让凯蒂觉得自己像一个笨拙的女学生,可那种东西才使凯蒂跟她隔着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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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sieur ne mange rien.(先生什么都不吃。)”圣约瑟修女说。

“先生的胃口让满族人的菜给毁了。”院长回答。圣约瑟修女的脸上没了笑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沃丁顿恶作剧般瞥了一眼,又拿起一块蛋糕。凯蒂不明白他们谈的是什么。

“为了证明你的话多么不公平,ma mère(我的院长嬷嬷),我要提前毁了等着我的那顿丰盛晚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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