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大红冕服的太子下马而来,走至门口,朝郦家人拱了?拱手,然后从郦殊手中牵过郦妩,亲自将她送入八抬彩轿。
鞭炮声?响,仪仗起,锣鼓喧天?。
红妆十?里,嫁衣如火。
看着女儿被太子迎走,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明月郡主再也忍不住,哭倒在门边,被身后之人一把扶住。
她泪眼婆娑,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郦崇后,便使劲推他。
郦崇不管她的推拒,也不顾是否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擦去眼泪,好脾气地?劝哄:“阿月,今日是我们女儿的大喜之日,我们和好吧。”
谁要跟他和好?
当初他们二人大婚之时?,她只同意给?他生一个嫡子,此后二人便互不相?干,各过各的。是他不管不顾,后来又让她怀上了?郦妩。
虽说这个女儿的到来,在她最初的意愿之外。可是看着玉雪可爱的女儿,明月郡主又觉得女儿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便将无处宣泄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如今女儿被人娶走,便如割走了?她的心头肉一般。
*
郦妩这边,太子的迎亲仪仗队所到之处,街道边、商铺屋檐下皆挂着红灯笼。沿街的树上也都缠满了?红绸,百姓挤挤攘攘,夹道围观,分外喧嚣热情。
一路沿途都有巡防营的侍卫维持秩序,以免生出乱子来。
太子萧衍一身大红冕服,面若冷玉,远远望去风姿卓绝,犹如九天?神祇自不必说,众人对彩轿中看不清模样的太子妃更是好奇。
谁不知?郦大小姐容颜倾城,乃是第一美人。
但平头百姓,真正见过郦妩的人毕竟不多。
眼见着仪仗队和花轿一路而去,却没能窥得新娘子模样分毫,大家只得遗憾地?慢慢散去。
及至晌午。正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之时?。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热闹非凡,依然还在谈论当朝太子萧衍与安国公府千金郦妩的大喜之事。
群情激昂,说着说着,越谈越兴奋,言语之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太子娶了?这么个尤物,倒是艳福不浅。”
“是啊,只怕将来是要‘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哎哟喂,各位客官,言笑时?需得谨慎啊。”掌柜的吓得带着小二提了?茶壶酒壶过来,亲自给?客人斟酒倒茶,陪着笑脸。“小店店小利薄,只盼能安稳营生。今日为给?太子大婚助兴,小店酒水茶钱一应全免,还请各位客官高抬贵口,莫要妄言天?家与太子之事……”
众人见掌柜殷殷请求,态度诚恳,又免了?银钱,当下便也从善如流,纷纷改口。
“是是是。太子大婚,是天?下之喜,大家说点好的。”
“这第一美人,花落帝王之家,倒也理所当然,相?得益彰。”
……
外面的人对这些谈论得兴起,一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四?起时?分,都还意犹未尽。
而此刻正端坐在东宫内殿拔步床上的郦妩,累得直打?瞌睡。
“嬷嬷,我可不可以将头上这些取下来啊?”郦妩费力地?撑着脑袋,苦兮兮地?道。“太沉了?,我的脖子都快压断了?。”
她从来没有戴过这么沉重的头饰。
刚刚回屋时?,吕嬷嬷便张罗着给?郦妩喝了?点燕窝粥填了?肚子,此刻倒也不饿。只是一天?繁琐礼仪走下来,她累得都快趴下了?。
登丹墀,上台阶,拜见帝后,行太子妃册封礼,期间好几次还是萧衍托着她的手臂,才让她没那么吃力。
“姑娘……太子妃,这万万不可。”吕嬷嬷连忙劝道:“再等?一会儿,外面天?色已黑,太子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郦妩只得继续再忍耐着。
不知?何时?,周围侍立的宫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屋内忽地?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嬷嬷?”郦妩总觉得气氛不对,唤了?一声?,无人应。
她心下诧异,又唤道:“琉璃?玲珑?”
一直无人应答。
郦妩忍耐半晌,直至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就要拿下头上的红盖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握住。
郦妩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愣是没挣动。
“等?一下。”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孤帮你取下来。”
郦妩惊讶无比:“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多久了??她竟然连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萧衍松开了?郦妩的手,走到旁边的案几上,拿了?喜秤过来,一把挑起了?郦妩的红盖头。
郦妩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憋闷了?一天?的模糊视线,终于?明晰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抬起头,视野所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大红冕服的太子。
萧衍素来常穿玄色墨色,此刻一身大红绣五爪金龙冕服,在屋内龙凤红烛的映照下,冷玉般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竟也意外地?俊美夺目,还让他历来肃然冷峻的气质,显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那双墨黑的眸子,依然深邃,仿佛遥远天?幕上的寒星,难以触及,不可捉摸。
郦妩在看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上了?大妆,额心点了?花钿,眉目若画,唇色鲜红,在灯火映照下,越发艳到极致,妩媚惑人。
萧衍沉默地?打?量着郦妩,直到看见她的脑袋歪了?歪,他便伸手过去,欲要帮她扶一扶头顶沉重的凤冠。郦妩却往后缩了?一下,小声?道:“殿下……这些让吕嬷嬷和琉璃她们来取就好。”
萧衍看她一眼,道:“先等?一下再取。”
说罢走至桌案旁,将那早已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端了?过来。自己执起一杯,又递了?一杯到郦妩手里。
郦妩不得不接过来,看着他,有些犹豫:“殿下,我们能不能……”
他们又不是要做真的夫妻,这合卺酒能不能不喝?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摇头打?断她的话?,语气淡而坚决:“不能。”
郦妩:“……”
好吧,过场还是得走,表面功夫起码要做完。
于?是两人各自执酒,手腕相?绕,低头,唇贴近酒杯。因为离得过近,彼此呼吸仿佛都缠在了?一处,极为亲昵的感觉。
郦妩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惹得太子又皱眉看了?她一眼。
还好这酒并不多,很快饮完酒,郦妩抬头,见太子正微垂眼皮盯着自己,她连忙往后退了?退。
萧衍倒也没有逼近,只又瞥了?她一眼,便放下酒杯,出去了?。
皇太子的洞房是没人敢闹的,这会儿百官众人也早已散了?筵席,各自出宫回家了?。
吕嬷嬷和琉璃她们再次进来,服侍郦妩取下凤冠,拆下步摇钗环等?。然后脱去繁琐嫁衣,便由琉璃和玲珑带郦妩去侧殿沐浴。
进了?东宫侧殿,转过巨大的大理石底座紫檀山水落地?屏风,琉璃和玲珑顿时?被东宫的净室给?震撼到了?。
因为这已然不能叫作净室,准确来讲,应该叫浴殿。
只见那侧殿中心被挖出一个三尺来宽,丈余长的池子。池底与池壁全部由打?磨光滑的汉白玉砌成,再妆以碧玉条石,显得一池兰汤,水波莹莹,清澈见底。
八个金雕瑞兽龙头从池壁四?周依次错落伸出,正汩汩地?冒出香汤,水池上热气蒸腾。
浴池正中则是一座海棠花形状的白玉台,想来可以用来摆些澡豆、膏脂、香胰子等?,甚至躺坐在上面吃些瓜果点心都绰绰有余。
浴殿中帐幔低垂,兰汤香幽。
郦妩心想,这靡丽香艳的浴殿与端方?肃然的太子联系在一起,真是颇为古怪。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郦妩实?在太累了?,走进浴池里,泡在兰汤中,趴在那海棠花白玉台上直接就睡了?过去,直到琉璃和玲珑帮她洗完,才不得不喊醒了?她。
沐浴完,用棉巾擦干水渍,穿好衣裙,郦妩走出了?浴殿。
太子萧衍正站在寝殿里,身上的大红冕服早已换下,只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软缎锦袍,鸦黑鬓发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汽,想来是已经在另外一间侧殿里沐浴换衣了?。
两人站在原地?对望一眼,郦妩神色极为不自在。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沐浴之后,在内室里,跟一个男子相?对。
虽然过往彼此也算熟识,但是也没有到这般亲密的地?步。
恰好这会儿吕嬷嬷她们收拾妥当,朝太子福了?福身,全都退下去了?。整个屋子内,瞬间就只剩下了?郦妩和太子两人。
萧衍没再多看郦妩,抬步朝那座大得离奇的紫檀木雕龙凤呈祥的拔步床走去。
意识到接下来要做什么,郦妩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
“过来。”萧衍走到床前,慢慢回头,淡淡地?瞥了?郦妩一眼,“站那么远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
郦妩只得硬着头皮朝拔步床走去,嘴里嗫嚅着,“殿下……我们……”
“知?道。”萧衍脱去鞋袜,先上了?床榻,坐在床沿边看她,“放心,孤不会碰你。”
郦妩立即松了?口气,这才自若地?走过去。一边暗忖着太子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边自己除去鞋袜,也坐在床沿边。
转头瞥向?太子,见太子也正看来。不过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好像对他瞎想点什么,都是亵渎了?他似的。
郦妩:……
好吧,是她想多了?。
太子跟自己一样,有喜欢之人,自然不会想对她做什么。
按照嬷嬷教?导,两人睡觉,按规矩自然是太子睡在里侧,太子妃睡在外侧,这是为了?方?便起夜伺候。因此郦妩乖乖地?在外侧坐好,拉过其中一床锦被,盖住自己露出的腿脚。
再扭过头,却见太子忽地?倾身过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匕首,脱去革鞘,露出锋利泛着寒芒的刀刃来。
“殿、殿下……你这是?”郦妩盯着那冷冰冰雪亮的匕首,立时?瞪大了?眼睛。
过往她虽然偶尔对太子口敬心不敬,其余也没得罪他,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前阵子俩人相?处时?日那么多,应该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吧?
如今唯一要说的,也只是她这个太子妃心有所属,且所属之人不是他,可他自己也是这样呀……这大婚之夜的,他不至于?还要杀自己吧?
郦妩六神无主,一通胡思乱想,却见萧衍握着匕首,淡淡看着她:“手伸过来。”
郦妩:“?”
见她满脸茫然,萧衍目光往下扫了?一眼。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立即看到了?铺在褥单上的那张洁白的喜帕。
郦妩:“……”
既已接受过婚前教?导,此刻她自然知?道那喜帕是作何用处,立即就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伪造初夜喜帕落红。
郦妩心想太子果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真是想得比她还周到。
只是她望着那冒着寒光的匕首和锋利的刀尖,想到将要割破自己的手指,顿时?就更害怕了?,瑟缩着嘟囔:“可……可是会很疼啊。”
不过是划破手指而已,对萧衍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姑娘娇气如斯,且那软糯的嗓音含糊地?呼痛,直叫萧衍头皮一紧,皱起眉峰。
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郦妩几息,最后刀锋一转,直接割破了?他自己的手。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在郦妩的目瞪口呆中,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喜帕上,像是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鲜艳红梅。
郦妩震惊又感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萧衍,“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萧衍:“……闭嘴。”
郦妩连忙抿紧唇。
萧衍将那喜帕扔在床尾,也没再理郦妩,抬手一挥,殿内灯火全灭,帐幔自然落下,于?静谧夜色里,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来。
郦妩坐在这方?漆黑的小天?地?里,身侧男子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又像是无形张开的网,只待猎物投入,不由地?让她再次像被围捕的小兽一般紧张起来。
还好萧衍已经合衣躺下,郦妩在黑暗中静坐了?半晌,才渐渐松弛下来,也慢慢地?合衣躺了?下去。
春夜尚寒,两人一人一个被窝。
大概是太累了?,郦妩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可没多久萧衍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眼皮微垂,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蹭到自己怀里的少女。
她不仅踹了?两人的被子,甚至还双手抱着萧衍的胳膊。
萧衍内功深厚,耳力目力极佳,夜间视物也犹如白日一般毫无障碍。因此便将少女睡熟的娇靥,微微翕张的红唇,一一尽收眼底。
更遑论那令人无法忽视的绵软触感,随着清甜的气息在帐帷间漫开,一起一伏,完全是在鞭笞人的理智。
萧衍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推了?推郦妩。
岂料少女在睡梦中极是执着,他越推,她抱得越紧,直接将他的胳膊死死压在胸口,甚至还伸出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
萧衍:“……”
他静静地?看了?郦妩半晌,最终咬了?咬牙,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整个圈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