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了。”
“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
“几天是多少天?”
杨菱想了一下,道:“有六天了。”
宋慈看了一眼阁楼旁栽种的竹子,道:“你们是在哪里见的面?是在这西楼吗?”
“我怎么可能让他进我家门?”杨菱道,“我是在琼楼见的他。”
“你们在琼楼见面,可有人为证?”
“琼楼的酒保应该知道。”
“那次见面后,你还见过他吗?”
“没见过。”
“他有与人结仇吗?”
“这我不知道,我对他不了解。”
“那巫易呢?巫易可有与人结仇?”
杨菱略作回想,道:“太学有一学子,名叫韩?,是韩侂胄的儿子,巫公子曾与他有过仇怨。”
“什么仇怨?”
“我以前得罪过韩?,韩?私下报复我时,巫公子替我解了围。韩?因此记恨在心,时常欺辱巫公子。”
“除了韩?,巫易还与谁结过仇?”
“我所知的便只有韩?。”杨菱顿了一下,又道,“巫公子与何公子之间曾闹过不快。”
“什么不快?”
“听说他二人在琼楼发生过争执。”
“为何争执?”
“为了我。”杨菱没有寻常闺阁小姐的那种羞赧,很自然便说出了这句话。
巫易与何太骥在琼楼发生争执一事,宋慈已听真德秀说过。他又问:“你方才说巫易曾赠过你手帕,那上面也有题词吗?”
“有的。”
“手帕还在吗?”
“还在。”
“可否给我看看?”
杨菱犹豫了一下,道:“大人稍等。”转身走回楼中,片刻之后,取来了一方手帕。
杨菱将手帕交给宋慈,动作非常小心,显然对那手帕极为珍视。
宋慈接了过来,见手帕已然泛黄,其上题有一首《一剪梅》:
水想眉纹花想红,烟亦蒙蒙,雨亦蒙蒙。胭脂淡抹最倾城,妆也花容,素也花容。
凭楼想月摘不得,思有几重,怨有几重?食不解味寝不寐,行也思侬,坐也思侬。
杨菱道:“这是初相识时,巫公子赠予我的,我一直留着。”
宋慈一字字看下来,观其笔墨,果然如真德秀所言,飘逸洒脱,灵动非凡。宋慈之前翻看巫易案的案卷时,案卷上写有那首《贺新郎》,但那是书吏抄录案卷时誊写上去的,至于原来题词的那方手帕,作为证物,在结案后会在提刑司保存一段时间。然而提刑司就那么大,每年处理的刑狱案件又多,各种证物堆积如山,不可能将所有证物一直留存,是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销毁一批旧案证物,只保留案卷。时隔四年,那方手帕,以及巫易案的各种证物,均已销毁,今早宋慈去找许义时,特意问过保管案卷的书吏,得知证物已销毁一事。宋慈没见过那方手帕,也就没见过巫易的笔迹,只听真德秀一面之词,不可轻信。此时他亲眼见到了巫易的笔墨,果然与何太骥案中的手帕题词有着天壤之别,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宋慈看着眼前这首《一剪梅》,心里想的却是那首《贺新郎》。巫易当年题写《贺新郎》时,为何不题在纸上,而是题在手帕上?他有过赠送杨菱题词手帕的举动,也许是想将这首《贺新郎》赠予杨菱。他那时与杨菱断了来往,见不到心爱之人,日日愁苦,这才写出了这首词,词中“休此生”“生死轻”等句,已然透露出了死意,难道他是为情所困,这才自尽?宋慈原本笃定巫易不是自尽,但此时得知杨菱曾与巫易断绝过来往,而且是在巫易死前不久,不禁生出了一丝犹疑。
宋慈将手帕还给了杨菱,道:“杨小姐,听说你这些年少有出门,只在逢年过节时去净慈报恩寺祈福。巫易就葬在净慈报恩寺后山,你去祈福时,会去祭拜他吗?”
“我去净慈报恩寺祈福时,偶尔会顺道去祭拜巫公子。今日岁始,若非茁儿出事,我本也打算去的。”
“既然如此,有一事,我须告知你。”宋慈道,“今日午后,我会在净慈报恩寺后山,开棺查验巫易的遗骨。”
杨菱一直波澜不惊,眼神毫无变化,此时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惊讶,道:“开棺验骨?”
宋慈点了点头:“我怀疑当年巫易并非自尽,如今时隔四载,证据全无,要想查验究竟,唯有开棺验骨,方有可能寻得线索。”
杨菱听了这话,若有所思,默然无言。
宋慈又道:“还有一事,昨夜杨茁失踪,有一武学生受牵连被抓。那武学生是无辜的。还请你早日放还杨茁,不要连累无辜。”
杨菱诧异道:“放还茁儿?大人这话何意?”
宋慈也不遮掩,直接道:“杨茁并没有失踪,是你将他藏起来了。”
杨菱道:“大人何出此言?”
便在这时,杨岐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折廊。杨岐山在前,许义和门丁在后,三人快步向西楼赶来。
“你就是宋慈?”杨岐山赶到西楼,未及喘气便道,“你当真有线索,能找到茁儿?”
许义知道宋慈没见过杨岐山,忙道:“宋大人,这位就是杨老爷。”
宋慈看了杨岐山一眼,没有立刻回答杨岐山的问话,而是对杨菱道:“你当真不肯把人放还?”
“子虚乌有之事,你叫我如何放还?”
“好。”宋慈转头看着杨岐山,“杨老爷,请随我来。”
宋慈迈步便走。杨岐山刚刚赶到,哪知宋慈立马又要离开。他不知宋慈要去干什么,追着宋慈打听杨茁的下落,宋慈只是不答。杨菱不明就里,掩上西楼的门,也跟了去。
宋慈径直穿过大半个杨宅,来到大门右侧两顶轿子停放之处,道:“杨老爷,这可是你家的轿子?”
杨岐山不知宋慈为何有此一问,应道:“是啊。”
“平时都是谁在乘坐?”
杨岐山如实说了,左边那顶较大的轿子,是他本人出行所用,右边那顶较小的轿子,是杨菱在乘坐。
“杨老爷,我确有线索,可找到小公子。”宋慈指着右边那顶杨菱乘坐的轿子,“线索就在这顶轿子当中。”
杨岐山不解道:“轿子?”
“昨夜除夕,城中处处是人,纪家桥亦是如此。小公子失踪时,一个武学生正当街抓贼,那贼挟持了杨小姐,引得众人围观。我听说当时有数百人之多,将纪家桥两头围得水泄不通。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小公子从轿子里下来,无论他是自己下轿,还是被人掳走,总该有人瞧见才对。数百之众,又不是寥寥几人,居然无一人看见小公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杨岐山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道:“那是为何?”
“那是因为,从始至终,小公子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轿子。”
杨岐山诧异道:“可是轿子里没有人啊。”
“杨小姐当众掀开过轿帘,所有人亲眼所见,轿中的确空无一人。可是轿中无人,却可藏人。”宋慈撩起右边那顶轿子的轿帘,进入轿厢,拿起坐垫,掀起座板,露出了底下的轿柜。“这轿柜平时用于存放物品,盖上木板,便是座位。轿柜不大,成人自然不可能藏身其中,容下一个三岁孩童却是绰绰有余。”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轿中出来,“想必昨夜小公子便是藏在这轿柜之中,所以任凭你们在城中如何寻找,都不可能找得到人。”
杨岐山一脸惊诧地看向杨菱:“当……当真?菱儿,你……”
杨菱冷漠地看了杨岐山一眼,杨岐山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来。她看向宋慈,眼神如常:“大人,你错了。”
“错在何处?”
“昨夜我和茁儿外出时,乘坐的轿子不是这一顶。”
此话一出,宋慈有些始料未及,不由得微微凝眉。
“我在汪记车马行租了一顶轿子,轿夫也是车马行的人。”杨菱道,“轿子今早已归还车马行,大人若不信,汪记车马行就在街对面,你大可过去查问。”
许义忍不住小声插了句:“宋大人,小的昨夜去了纪家桥,见过那顶轿子,的确……的确不是这一顶。”
宋慈道:“小姐家中既有轿子,为何还要租轿出行?”
杨菱道:“汪记车马行的店主曾有恩于我,我外出时租用他家的轿子,算是照顾他的生意。”
宋慈似有所思,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忽然远远传来:“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我儿在哪?我儿在哪……”声音听来凄苦,凄苦中又带着一丝阴森。
宋慈扭头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条回廊,朝众人踉踉跄跄地跑来,身后还有两个丫鬟一边叫着“夫人”,一边追赶。
看见那女人出现,杨岐山的眉头一下子皱得老高,杨菱则是眼神冷漠。
那女人跑到杨岐山身前,抓住杨岐山道:“看见我儿了吗?看见我儿了吗……”不等杨岐山回答,又转而抓住许义道:“看见我儿了吗?”许义一愣,连连摇头。那女人放开许义,又来抓宋慈,道:“看见我儿了吗?”
宋慈看向那女人,见其乱发遮面,发丝后隐约能看见一对空洞的眼睛,空洞的眼睛深处,又透着一丝绝望到极致的凄苦。
这时两个丫鬟快步追到,杨岐山道:“你们怎么照看夫人的?还不快扶夫人回房休息!”
两个丫鬟应道:“是,老爷!”急忙上前扶住那女人,几乎是拖拽着,将那女人扶走了。那女人嘴里兀自叫着:“我可怜的儿啊……我的儿啊……我儿在哪……我儿在哪……”声音越去越远,直至消失在回廊尽处。
杨岐山叹了口气,对宋慈道:“你看看,你看看!夫人心忧茁儿,已快急疯了,你到底有没有线索?”
宋慈想了一想,道:“走,去车马行。”叫上许义,转身便走。
杨岐山心系儿子的安危,也要跟着去。杨菱忽然道:“外人不信我便罢了,连你也不信我。”这话是冲杨岐山说的。
杨岐山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杨菱:“菱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爹怎么会不信你?”
“昨夜你也去了纪家桥,别人公差都认得轿子不一样,你居然不认得。”
“爹昨夜都快急死了,哪还有心思注意轿子长什么样子?”
“你为何这般急?”
“茁儿不见了,爹能不急吗?你……”杨岐山看着杨菱,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往外走,而是对门丁道:“你赶紧跟去看看。”
“是,老爷。”门丁急忙一阵小跑,追上了已经走远的宋慈和许义。
宋慈出了杨宅大门,张眼一望,汪记车马行的幌子就挂在街对面不远处。他快步穿街而过,走进了汪记车马行。
汪记车马行内,几个伙计正在洒扫。见来了客人,一个伙计忙堆起笑脸,迎了出来:“客官早啊!丙寅新岁,福禄聚财,万事昌隆!本行有车,有马,有轿,可带话,可传信,可捎物,不知客官有何需要?”忽见宋慈身后的许义一身差役打扮,忙道:“啊哟,这位差大哥,这么早就大驾小店,不知有何公干?”
许义说明了来意,那伙计对杨菱租轿一事不太清楚,于是跑去后院,请来了店主。店主姓汪,人称汪善人,是个两鬓斑白、上了年纪的老头,他道:“回大人的话,是有这么回事。杨小姐昨天一早来我这里租了一顶轿子,吩咐入夜时抬去她家门前,轿夫们便照做了。杨家小公子失了踪,轿夫们也都帮忙去找了,今早才把轿子抬回来。”
“轿子现在何处?”
“就在后院。”
“能带我去看看吗?”
“大人请随我来。”
汪善人领着宋慈和许义穿堂而过,来到了后院。
后院有个马厩,拴了十来匹马,马厩旁的空地上停着几辆马车和几顶轿子。汪善人走向最边上的一顶轿子,道:“杨小姐昨天租的,就是这顶轿子。”
这顶轿子比其他待租的轿子窄小得多,也简陋得多,与杨家装饰华贵的轿子更是没法比。宋慈钻入轿厢,仔细检查了,座板无法掀起,没有轿柜,也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又查看了其他几顶待租的轿子,都是有轿柜的,唯独杨菱租用的这顶轿子没有轿柜。如此看来,杨菱并未说谎,轿子里的确无法藏匿杨茁,那么杨茁就真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奇失了踪。
宋慈独自沉思了片刻,对汪善人道:“我听杨小姐说,你曾有恩于她?”
汪善人忙摆手道:“区区小事,怎敢言恩?不敢,不敢。”
宋慈询问究竟,汪善人道:“有一次杨小姐深夜回家,就在她家门前遭遇了一伙歹人。我当时已睡下了,听见杨小姐的叫声,赶紧叫醒几个伙计冲了出去,与那伙歹人动起了手,虽说挨了不少打,但好歹没让杨小姐出事。”
“那伙歹人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只是听那伙歹人说话,好像与杨小姐是认识的。杨小姐的事,我这种身份的人哪敢过问?”
宋慈点了点头。
汪善人又道:“杨小姐心地仁善,是个大好人。自那以后,她出行之时,常来我这里租马,照顾生意。后来她不骑马了,就来租轿子。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
宋慈不由得想起真德秀的讲述,当年杨菱打马来去,比男儿更显英气,后来却闭门不出,即便出行也是乘坐轿子,前后一对比,实是大相径庭。他道:“杨小姐是几时不骑马,改乘轿的?”
“就是她在家中被关了大半年后,便改乘轿子了。”
“她在家中被关过大半年?”
“是啊。”汪善人道,“听说她惹恼了杨老爷,被杨老爷关了大半年,那大半年里,就没见她出过家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汪善人想了想,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我若没记错,应该是在腊月中旬,杨小姐突然不来租马了,也一直不见她出门,当时我还纳闷呢。后来再见到她时,她瘦了一大圈,那模样啊,憔悴得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快认不出是她了。”
宋慈扭头看着那跟来的门丁,道:“有这回事吗?”
“你别来问我,我到杨家才一年多,四年前的事,我哪知道?”门丁知道宋慈所谓的线索不可能找到杨茁,也就不再对宋慈客气,说起话来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宋慈转头问汪善人:“杨小姐是因为什么事惹恼了杨老爷?”
“听说是她不肯嫁人。”
“不肯嫁人?”宋慈凝眉道,“嫁给什么人?”
“是当朝太师的儿子,叫韩……韩什么来着……”汪善人挠了挠头。
“韩??”宋慈知道韩侂胄没有子嗣,只有韩?一个养子。
“对对对!就是韩?。”汪善人道,“当时韩家的迎亲队伍都来了,听说杨小姐死活不肯嫁,最后逼得韩家退了亲,好好一桩大喜事,闹得不欢而散。”
宋慈听了这话,心中暗自推算时间。巫易是在岳飞祭日当天自尽的,也就是四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杨菱被杨岐山禁足是在四年前的腊月中旬。杨菱曾说过,因为家里人不允许她与巫易来往,她便与巫易断了联系,那是巫易死前半个月的事。如此一来,时间便对上了。杨菱想必是为了巫易才不肯嫁给韩?,这惹怒了杨岐山,杨岐山便将她禁足在家中,彻底断了她与巫易的来往。杨菱看来是不想这段家丑外传,不愿提起自己被禁足一事,这才没有对他说。他回想刚才离开杨家时,杨菱对杨岐山的态度极其冷漠,甚至在杨岐山出现之后,她从始至终没有叫过一声“爹”,可见四年过去了,父女二人的关系仍然不好。
宋慈暗自沉思之时,门丁忽然道:“姓宋的,你轿子查过了,事情也弄清楚了,以后查案用点心,别张口就乱嚷嚷,污蔑我家小姐。”
许义怒道:“你这人……”
宋慈摆了摆手,示意许义不必多言。他对门丁道:“查案一事,是我轻率武断,请你代我向你家小姐致歉。”
门丁冷哼一声:“致歉有什么用?真有本事,早点把我家小公子找到啊!”
宋慈对门丁的傲慢态度毫不在意,立在原地,心中暗暗疑惑。既然证实了轿子没有问题,杨茁不可能藏匿于轿中,那么杨茁必然是离开了轿子才会失踪,可昨夜纪家桥有数百人围观,杨茁离开轿子时,居然无一人看见,实在是不合常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向汪善人告了辞,带着许义走出了汪记车马行。门丁则大模大样地回了杨家。
宋慈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汪记车马行门前,望着街对面的杨家宅邸,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忽然道:“许大哥,何司业的住处是在这附近吧?”
许义抬手指向街道的另一头:“小的贴封条时去过,就在那边,离得不远。”
“劳你带我去看看。”
许义当即在前带路,领着宋慈来到街道的另一头。这里临街的一座小楼,门前贴有提刑司的封条,许义道:“就是这儿。”
宋慈走到门前,伸手便去揭封条。
“大人莫脏了手,让小的来。”许义上前揭了封条,推开了门。
入门是一处窄小的厅堂,陈设极为简陋,没有挂画,没有屏风,只摆放了一些老旧的桌椅,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采光不大好,一眼望去有些阴暗。
宋慈在厅堂中来回查看了一遍,又去厅堂背后的厨房和茅厕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走上了二楼。
二楼放置着床、衣柜、书桌和书架,既是卧室,也是书房。床上被褥齐整,柜中衣物叠好,书桌上笔墨纸砚收检有序,书架上书册堆放整齐,与一楼的厅堂一样,二楼虽然陈设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宋慈在二楼查看了一遍,同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许大哥,案发之后,这里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吗?”
“就是这样的,原样没动过。”
宋慈回想那个名叫于惠明的太学学子说过的话,当夜何太骥在岳祠训斥完学子后,一个人往中门方向去了。中门朝南,何太骥往中门而去,应是离开太学,返回里仁坊的住处。
“可有问过邻近的住户,何司业遇害那晚,有没有人见到他回来?”
“其他当差的弟兄去问过,那晚邻近的住户都没听见响动,不清楚死者有没有回来过。”
宋慈思绪一转,想起了真德秀提到何太骥租住在里仁坊的话,于是走向窗户,掀起窗子,朝杨家宅邸的方向望去。果然如真德秀所言,透过窗户,能远远望见杨家宅邸的大门,何太骥住在这里,只要杨菱出入家门,他在窗口一望,便能望见。
就在宋慈掀起窗子眺望之时,杨家宅邸的大门忽然打开了,有人从门内出来。
此时薄雾已消散大半,宋慈能看清从杨宅大门里走出来的人。先是杨岐山出来了,站在门外送行,送走的是杨次山。杨次山坐上那辆一直停在街边的马车,车夫在前驾车,仆役小跑跟随,前呼后拥,向南而来。何太骥的住处就在这条街的南端,杨次山的车驾从宋慈的眼皮子底下驶过,马蹄嗒嗒,车轮隆隆。
宋慈不认识杨次山,但望见杨岐山送行时态度恭敬,可见被送走之人地位尊崇。在杨次山之后,又有一人从杨宅大门里出来,这人宋慈认识,是元钦。
元钦的突然出现,让宋慈颇有些诧异。他之所以诧异,不是因为元钦这么早便来了杨家,毕竟杨茁离奇失踪,寻了一夜不见人,元钦为此事奔走,一大早出入杨家,没什么不正常。他诧异的是,他以浙西路提刑干办的身份登门查案,为何杨岐山、杨菱和那门丁不告诉他元钦也在杨家,而且他在杨家那么长时间,从始至终没有见到元钦的身影,元钦也没有现身与他相见,就像是在故意躲着他似的。
与杨次山离开时前呼后拥不同,元钦是孤身一人,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差役跟随,向杨岐山告辞后,一个人往北去了。
杨次山和元钦先后离开,杨岐山回入宅邸,大门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宋慈没有过多地在意元钦的出现。他没能在何太骥的住处发现什么,于是关上窗,打算回太学与刘克庄会合。
就在关窗的一刹那,他的手无意间从窗框上抹过,突然感到了一丝尖锐的刺痛。
宋慈看向自己的手掌,多了一道划痕,幸而没有破皮。他重新掀开窗,摸到窗框上尖锐之处,凑近细看,只见窗框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就在裂缝之中,嵌着一小片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