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那如玉的白衣男子并未理会身后的狼狈,用目光扫过远处的营地后,好看的眉头却是微蹙,嫌弃地用骨笛在鼻尖前虚虚一点。
“啧,好生腌臜腥浊之气。降臣,这便是你信中提及,值得我顶风冒雪一观的小玩意儿?阵仗尚可,只是这品味,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阿姐解开比她人还高大半的背包钻进去,裹在一个厚厚的雪白皮裘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着好奇光芒的大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紧跟着蹦跳出来。
但跳出来后,她便不受控制的原地蹦跶着,搓着冻得微红的小手,声音强烈带着不满:“冻死额咧、冻死额咧!死老……”
在降臣斜睨来的目光中,阿姐当即一个激灵,正色道:“降臣姐,这啥鬼地方嘛!风刮得脸疼!有啥好耍子?额要看打架!热闹不热闹?”
她说着,使劲吸了吸小巧的鼻子,指向营地方向,“咦,里面好像要摆大席咧?血糊糊的,味儿真冲!”
最后过来的身影如同铁塔夯地,震得脚下积雪簌簌滑落。喂完骆驼的旱魃肩头稳稳扛着一个几乎有三个阿姐那么大的沉重行囊,面容憨厚,然后蹲伏在阿姐身边,瓮声瓮气道:“邪魔,害人,该死。”
降臣不由负手淡笑,好似对三人的各自反应似乎早有所料。
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来了?时辰刚好。里面那位小玩意儿,正忙着拿几万人的性命当柴薪,把自己煨成一锅升仙汤。”
她纤长的手指遥遥指向被风雪遮盖的营地,“不过其人确有了几分火候,不好对付,说说看,这锅汤,我们是现在就掀了盖子泼他个透心凉,还是等他自以为汤成、正要举勺时…连锅带勺一并端了?”
候卿看起来兴趣不大,只是平淡道:“你每隔些年头就回来清理一次门户,以前从未出过纰漏。怎的偏偏上次就走了眼?自己的问题,自己料理干净。我来漠北,是寻清静、赏风物的,不是来打架的。”
降臣脸上似笑非笑。
阿姐的眼睛则是滴溜溜打转,小脸上满是算计:“几万人咧,咱们四个咋打得赢?你咋不让男娃娃帮你,额们来的时候,听说他就在河北,抓了好多人杀,他那么厉害,你不找他非要找额……”
她话音未落,降臣就已笑眯眯地伸出手,一记精准的鼓鞭不轻不重的敲在阿姐头顶。
“哎呦!”阿姐痛呼一声,抱着脑袋,泪眼汪汪,委屈巴巴地看着降臣。
降臣双手优雅地环抱胸前,好整以暇地斜睨着三人:“废话少说。一句话,干不干?”
“我留下。”旱魃瓮声瓮气,第一个表态,言简意赅。
阿姐抱着脑袋,悄悄瞥了降臣一眼,正好撞上后者那依旧笑眯眯的目光。她一个激灵,猛地站直,小胸脯一挺,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脆生生道:“舍额其谁?!打架看热闹,额阿姐最喜欢咧!”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尚未表态的候卿身上。
候卿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拂了拂纤尘不染的白衣下摆,从容道:“旱魃留下监视他们动向,莹勾进去单挑几万人,降臣则负责踹锅。我先去把店开起来,备好酒席,静待诸位凯旋。”
降臣笑了,进而盈盈转身,负手而立,拖长了调子:“好——”
话音未落,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绑了。”
候卿的眉头刚蹙,一旁恨得牙痒痒的阿姐就已经如狼似虎的扑来,旱魃则默契的从后环抱住候卿将之挟制住。
“弟,额让你去单挑几万人试试……!”
候卿那万年不变的从容表情,终于出现了几分无奈,眉头深深蹙起:“……成何体统!”
——————
漠北草原深处,褚特部向南数百里,大定府。
风雪在入夜后愈发猖狂,如同万千厉鬼在荒原上哭嚎。
在这座漠北新王庭的触角边缘,一顶厚实牛皮帐篷在狂风中伫立。帐篷内,一盏油灯的火苗如豆,在穿隙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将一道坐在矮几前的瘦长身影投在帐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不安的鬼影。
石敬瑭独自坐在灯下,微弱的火光映着他难看的脸色。他手中捏着一小卷被汗水浸得微潮的薄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已经将这封密信反复看了不下五遍,却正是他那位应死而未死、也真该去死的岳父大人,李嗣源的亲笔。而这封信,他看一遍,脸色就难看一分。
“时局骤变,危如累卵…为父命悬一线,朝不保夕……”
“……贤婿务必倾尽所能…令草原战火燎原,使述里朵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关乎你我身家性命……”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石敬瑭的心上。帐篷外呼啸的风声,此刻听起来如同催命的丧钟。
疯了…真的疯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石敬瑭的脚底直冲头顶,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中原固已寒春,然而草原冰封依旧,耶律剌葛那群乌合之众,粮草、人心、战意哪一样准备好了?
述里朵就算再处境艰难,但根基犹在,更何况元行钦那两千铁骑就在大定府侧坐镇,以彼辈为核心,轻易就可以拉出一支上万骑兵集团来。此时仓促起事,无异于驱赶一群饿狼去撞铁壁铜墙,十死无生!
更要命的是,秦王现在手中握着晋王的遗命。
那封遗命就是悬在李嗣源头顶的断头刀,随时可能落下。李嗣源这是被逼到了悬崖边,才做出这等饮鸩止渴、不顾一切的疯狂决定。他要赌,用整个漠北的乱局,甚至用他石敬瑭的身家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翻盘机会!?
一股被抛弃、被当作弃子的寒意瞬间包裹了石敬瑭。
他太清楚自己这位岳父了。心狠手辣,刻薄寡恩。自己当下不过正得其用,这才得其好言以待,全力支持,可若这孤注一掷的豪赌失败,第一个被推出去千刀万剐的,必然是他石敬瑭。
甚至为了撇清干系或转移视线,他在太原城内好不容易保全下来的亲族,顷刻间也会陷入危险,沦为李嗣源保全自身的牺牲品。
恐惧无休无止,让石敬瑭几乎窒息,一时竟手足无措,一股将要被李嗣源拉下水的恐惧感让他后背不断渗出冷汗。
晋国这艘破船,在李克用暴毙、李嗣源假死那一刻起,就已经千疮百孔,注定要沉没了。
而今秦王手握李嗣源七寸,致使李嗣源爆发最后的疯狂,不过是加速其沉没的最后一块巨石。
再跟着这个老狗,自己怕只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一途可走。
踱步许久,石敬瑭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悸。眼中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猎人般的锐利光芒。
他迅速铺开一张新的薄绢,提笔蘸墨。笔锋落下,字字从心,可谓充满了对岳父处境的忧心如焚。
“岳父大人钧鉴。信已拜读,惊悉萧贼竟持先王遗物,岳父处境危如累卵,小婿五内俱焚,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至身侧效死。岳父大人明鉴,此诚生死存亡之秋也……小婿深知事态紧急,刻不容缓。请岳父大人放心,漠北之事,小婿定当竭尽全力,不惜此身,纵粉身碎骨,亦要搅得王庭天翻地覆,为岳父大人赢得喘息之机,助我晋国渡过此劫。事不宜迟,小婿即刻行动,详情容后飞马再禀。万望岳父大人千万保重贵体,静候佳音。婿敬瑭叩首再拜,万急。”
最后一句写完,石敬瑭斟酌一二,竟是又将之凑到摇曳的油灯火苗上。
橘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纸角,迅速蔓延开来,将那些充满“效死”之言的墨迹吞噬、卷曲、化为飞灰。跳动的火光映在石敬瑭毫无表情的脸上,明暗不定。他静静地看着那封信彻底化为灰烬,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被他用靴子碾入尘土。
然后,他才又新写好一份更显恭顺且隐含“索要具体计划”的信,将之仔细卷好,唤来帐外一人、也是唯一一个被李嗣源派遣到他身边的一名随从,将密信郑重交予对方,声音压得极低。
“你亲自把它送出去,记住,此信关乎泰山安危,更关乎晋国存续,定要送到泰山手中。”
看着随从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帐外风雪中,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
“岳父大人…莫怪小婿无情。”他对着空荡荡的帐篷,声音低沉,“是你…先无情于我的。”
石敬瑭站起身,吹熄了那盏摇曳欲灭的油灯。帐篷内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剩下外面风雪愈发凄厉的咆哮。
他摸黑整理了一下衣袍,系紧皮裘的系带,动作一丝不苟,然后掀开厚重的帐帘,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冰刀般割在脸上。
石敬瑭微微眯起眼,毫不犹豫地迈步踏入那片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茫茫风雪之中。身影很快被翻卷的雪幕吞没,而他消失的方向,却正是可以面呈述里朵的王帐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