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2章 是道別的时刻吗?
近日,卡森·博格总是有些心绪不寧。
办公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羊皮卷宗粗糙的边缘;佇立窗前,目光越过重建中的苏亚雷城,投向更遥远的天际线,久久不能回神;就连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时,都会在某一个瞬间不经意怔住,回过神来,却难以记起刚才究竟是为了何事而发呆。
这样的状態,对灰丘之鹰来说,是难以想像的。
从他脱下战袍,不再拿起那对弯如新月的双刀与敌人战斗,就像鹰隼搏击苍空那样勇敢无畏,而是將精力都放在了战后重建、安抚民眾、维持秩序等琐事上,渴望让这片大地恢復到过去充满活力而又井然有序的模样的时候开始,困扰著他的问题一直都有许多。
原夜教会的狂信徒在旧神亡去后始终忧心忡忡,生怕来自王城的圣宗修士会將借著这个时机,將他们的触手探入这片纯净独立的信仰之域,谋夺眾人的权势与財富。便一再暗示已为半神的灰丘之鹰接替神位,登临神座,只要他能保住原夜教会的地位,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全然不顾他本人的意愿。这倒不难理解,在常人眼中,成为神明便是莫大荣光,怎么可能有人抗拒呢?
在灰丘独立战爭中冷眼旁观的北境伯爵近日却频繁在王城活跃,收买並鼓动一些在政治上颇有影响力的贵族,一再向老国王諫言,宣称安瑟斯地区刚刚从侵略者的兵锋威胁中残存下来,无论是军事力量还是商业活动都遭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光靠护教者博格一家之力恐怕难以恢復战后秩序,而北境伯爵领愿为此略效绵薄之力。看起来,这个不友好的邻居一直没有放弃对这片土地的覬覦。除此之外,在战前就逃离了领地、因此被责罚並剥夺了爵位的灰丘伯爵也在想方设法,想要取回自己的爵位和领地,虽然他看起来就像个跳樑小丑,但若是放任不管,倒也蛮噁心人的。
当然,真正的威胁仍是来自於海对岸的那片大陆,隨著中部战场的战况愈发激烈,同盟军与轴心国在前线的对抗已由最初残酷血腥的消耗战逐渐转变为漫长持久的拉锯战,后勤补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位於战线正后方的安瑟斯地区也再次进入了轴心国的视野。只要占领灰丘,轴心国就能以飞空艇为主要运输手段,建立起一条高效而稳定的补给路线,战略意义不言而喻。虽然此前,来自明德利亚斯帝国的侵略者已在这片土地上丟下了无数的武器与性命,狼狈逃离,但上位者又怎会在意螻蚁的牺牲呢?想必很快,战火又將燃起,並且一定会比上一次更为迅速、更为猛烈吧?
每一个摆在眼前的问题,都让这个被眾人敬畏而又崇拜地称为灰丘之鹰的男人感到忧虑,然而,这些问题的存在是根深蒂固的,早在他结束了那场战爭——不,甚至可以说,早在他开启了那场战爭的时候,就已经醒悟並开始思考了,绝不可能到了这种时候才发愁。
那么,导致卡森·博格近日以来总是心绪不寧的主要原因,到底是什么?
身为护教者博格家族的光荣后裔、灰丘之城苏亚雷的执政者、乃至东帝凡特大陆上寥寥无几的数名弒神者之一,他的名声早已不局限在这方圆万里之內,而是传遍了整个诺亚王国,甚至传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为雅拉斯帝国的王公贵族、书卷高塔的学者法师、甚或来自西格利亚大陆的侵略者所闻。在他们眼中,他可能是个英雄、是屠夫、是大逆不道之人……但这些评价无一例外,都肯定了他的能力与品格。
常有人说,如果没有灰丘之鹰横空出世,將贵族领军、教会、民间抵抗组织、商会与工会、乃至冒险者与僱佣兵等各方势力都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下,灰丘早就沦入侵略者之手了。像这样的事实,即便是他的敌人,在嫉妒与詆毁之余也不得不承认。然而,面对眾人的崇拜与讚誉,灰丘之鹰本人却常常感到不安,他並不否认自己確实在这场战爭中贡献了许多力量,甚至早就做好了为家乡牺牲性命的觉悟,然而……
战爭胜利的最大功臣,的確是自己吗?
或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有什么被遗忘了吧?
卡森·博格渴望追逐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並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有一种探究的心理,只是冥冥中觉得,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物吧,不该如此轻易地被世人、被自己遗忘。可苦寻良久,却始终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以至於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是否它只是一种错觉,来自於自己的执著,而非命运的蠢动徵兆。像这样的心情越是强烈,所造成的结果就越是难以预知。
当它在某一刻抵达终点,不再可以凭藉自己的理性遏制时,灰丘之鹰做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决定。
……
从城郊向东行二十里,弃马后沿著丛生的灌木与高过脚踝的杂草再深入二十里,这段路途漫长而艰辛。初离城郊时,尚有夯土道路的痕跡和零星农舍的影子,越向东行,人烟便愈发稀少。脚下的路彻底被荒野吞没,灌木带著尖锐的刺,拉扯著斗篷的边缘,杂草在脚下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生灵窃窃私语。空气中瀰漫著潮湿的泥土气息、腐烂的植物味道,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带著腐朽与沉寂的独特气息。
最终,他们便抵达了这片早已被废弃的遗址。
在过去,这里曾经是一座繁华热闹的营地,也是冒险者进入永夜林地的第一站,他们在此地休整,购买补给,磨礪武器,一切准备充足后,才敢鼓起勇气,深入那片犹如猛兽巨口的幽暗林地,寻觅並发掘埋藏其中的古老財富。那位曾深入黑森林中进行生態考察、並为这些死气沉沉的树木冠以“咒死木”之名的西陆学者,据说也曾在此留下他的足跡。
但一切都会隨著时间逝去而掩埋,冒险者公会的搬迁和战爭的到来导致绝大部分冒险者的活动范围发生了改变,围绕著这些冒险者而展开的僱佣服务与商业活动自然紧隨其后,离开了这片曾青睞的土地,热闹喧囂的旅行者营地因此落寞。时至今日,它早已不復昔日模样,只残留著还没有被藤蔓与野草掩埋的半砖残瓦,诉说著关於那个年代的冒险故事。
若不是亲身经歷过那个年代的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遑论绕过那片狂野生长的自然绿墙,再次看见营地的模样了。而灰丘之鹰的年纪既没有大到经歷过当时的变迁,更从来都不是一个冒险者,所以他如何找到了这片人跡罕至的遗蹟,令身为副官的瑞吉娜在好奇的同时也有些困惑。
瑞吉娜紧跟在卡森身后,小心地避开那些带刺的荆棘和湿滑的苔蘚。她看著卡森·博格在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植被中穿行,目標明確,步伐坚定,仿佛脑海中有一张精確无误的地图,完全不像一个初次踏足此地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藤蔓半遮半掩的残破地基、那块被苔蘚覆盖但形状特殊的界碑石、那棵曾被当作晾晒绳索的支柱而留下深深勒痕的老树……似乎在印证著某种只存在於他意识深处的记忆坐標,与其说是熟稔,不如说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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