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佩蕾刻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啊”了一声,她知道天蒂斯不是喜欢说废话的性格,既然已经问过了结社的情况,那么这个问题,自然只能是在询问另一些她所关心的人了:“大家都还好……蒂梅丝和伊芙很伤心,但我来之前便安慰过她们了;莉莉丝緹倒是和以前一样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有緋珥,她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正在加紧安排审判教廷中的各项事务,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还是说……“
苍色头髮的少女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把心中的问题说出来,天蒂斯一直沉默地倾听著,给足了思考的时间,而最后少女终於还是下定了决心,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那种复杂的、酸涩的、难以被理解的情感,促使她开口询问:“天蒂斯,你能告诉我吗,緋珥她……是不是也要去做和卡拉波斯一样的事情了?”
整个世界在这时似乎安静了下来,远方几只海鸟归巢,不再丟下仓促的鸣叫,海风也屏住了呼吸,只有旧码头上驳船撞击石壁的沉闷咚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寂静里。
天蒂斯的目光终於从熔金般燃烧殆尽的海平线上移开,转向了身边紧抿著唇、等待审判的少女。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暉勾勒出佩蕾刻苍白的侧脸,那双翡翠色的眼眸深处,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与茫然。
“佩蕾刻,”天蒂斯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像一块小小的石子,盪开了水中的涟漪,“这是我们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苍髮少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交迭在膝上的双手用力攥紧,指关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出青白。
是的,这一幕对她们来说其实並不是现在,而是在过去的某一天早就预见的未来,从天蒂斯与尚在尘世中辗转流浪的魔女们相遇的时刻开始、从她们决定亲手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从她们怀著或颤慄或坚定的心情开始执行伊甸计划与现实计划的时候开始……一道车轮滚滚向前,无法停下。
所以,事到如今再来问这样的问题,如果说是后悔未免太迟,如果说是忘记了,又似乎有点自欺欺人。
佩蕾刻的嘴唇囁嚅著,冰冷的唇瓣上下碰撞,颤抖地挤出最后一个问题:“一定……会成功吧?”
“当然。”
暮色彻底吞没了天际线,深蓝的夜幕开始笼罩港口,只余下西方天际一抹惨澹的暗红。天蒂斯的面容在迅速加深的阴影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映著远处防波堤上零星亮起的微弱灯火,那是出海捕鱼的渔船归来时,船头所掛的领航明灯,灯光恰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或许你还没有察觉,但我曾是旧伊甸的管理者,是人间一切魔力的观测者与引导者,当我履行自己的使命时,整个世界都在我的眼中变为透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它有时是网,有时是海,但更多时候是一台冰冷而刻板的机械,对於这个尘世的变化,无论多么微弱,都逃不过机械的规律。所以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诉你,佩蕾刻,我们所期待的一种变化正在发生,那个灵魂正在变得完整,祂將要甦醒了,因为意识到这个世界需要自己甦醒。”
“黑暗沉寂,命运回归,从此宇宙之间的光与暗都失去了平衡,泛滥的光与无序的暗將展开永无止境的对峙,自世界的一角持续到宇宙的尽头;命运的网络无人观测,黯淡的星辰再也照耀不出凡人的前路,失去命运之人越是挣扎,就越是破坏著摇摇欲坠的平衡;而后,恐惧將席捲大地,呼唤人心中的本能,当理性支离破碎之时,再没有任何书本中的知识或宿世传承的智慧,能够为凡人指引方向……觉悟,战斗,牺牲,然后回归,这个本就脆弱的世界將一步一步走向破碎,而我们所期待的那个灵魂也將一点一点地回忆起自己的使命,直到最后,成为一把打开宇宙源头的钥匙,或一根改写故事结局的笔。她自己期待成为哪一种呢?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可能性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她回头,向茫然得失去了言语的妹妹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要退潮了,佩蕾刻。”
魔力的大潮。
它在人间追溯流转,有时涌起,有时跌落,不会增加,不曾减少。凡人总將其视为宇宙的恩泽,肆无忌惮地爭夺与占有,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凡世间之魔力,无论是游离的还是聚合的,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內在的,无论是微小的还是庞大的……其实都有同一个主人。
天蒂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佩蕾刻冰冷而紧握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带著一丝微弱的温暖,却无法驱散夜晚降临时伴隨而来的寒意。“回去吧,佩蕾刻。”她的声音比之前更柔和了些,那或许是她生命中仅存的一种感情了,“回到蒂梅丝和伊芙的身边去,她们需要你。还有,找到莉莉丝緹,告诉她,別再那么调皮了,这段时间都乖乖地待著,很快,很快,她所期待的那个世界,就会变成现实了……”
“不。”
佩蕾刻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虽然脸色仍然显得苍白,眼眸中却闪烁著天上的光:“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一定要那么做的话、如果不那么做就无法成功的话……就让我先去吧,天蒂斯。”
“毕竟——”
她也露出笑容,温和且坚定:“我好歹,可是她们的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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