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龕的菩萨,终於抬起了头。
方太后沉默却慈和地半坐在罗汉床畔,拉过山月的手,语声真诚从容,娓娓而来:“孩子总会再有,你和薛其书都还年轻,只要不伤身子,再多的孩子也生得。”
方太后的手,右手大拇指指腹和食指第三个指节皆有老茧,不似尊养处优大魏第一贵妇,反倒像时常下地务农的老妇。
山月想起清辉殿內外皆种树植、草植。
应都是她亲自种的。
山月泪眼迷濛,抬起眼来,张了张嘴,看方太后神色悲悯,安慰得十分真心,瞬时便慟哭起来。
“到底是在宫里出的事,我明日便寻皇帝给薛其书放几日沐休在家好好陪陪你。”方太后一边说著,一边从袖中掏出素绢丝帕来给山月擦拭眼泪。
方太后动作很轻,神情专注,丝绢透著一股樟木的奇特味道——就像全天下所有母亲身上的味道一样。
外间陡然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
山月不自觉打了个抖。
方太后眼睛朝外一睨,將绢帕隨手放在木案上:“是柳氏。”
山月眼眸含著泪,哆哆嗦嗦地扭头回望过来。
“柳家倒了,她前途不明,索性將算盘打到你这个姐姐处来——给你的香囊里,下了麝香、还有些许硃砂,日日佩著,不仅胎儿保不住,恐怕你这身子只会越来越孱弱。待你彻底生不出孩子,薛其书膝下又无嫡子,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取而代之,便是给自己找的最好归宿。”方太后声音轻柔。
山月瞬时脸色煞白。
“恐怕你爹娘也是晓得的。”方太后没什么架子,也不自称“哀家”,声音带著怜悯:“听他们说,你自小未曾养在父母膝下?”
山月声音发著抖:“是是.我在妾身自小自小被养在老街的婶母处”
“那便解释得通了。”方太后轻轻把手放在山月手背处:“.父母呀,总说著一碗水端平,心里头谁没有个偏爱?你再回去,心里要有个数,该怎么做怎么说,总得有个章程。”
山月浑身发颤,似是被这个消息震得六神无主,一边垂著头,一边哭,眼泪一滴接著一滴,砸在被面上,氤氳成一团又一团漆黑的水汽。
方太后又安抚了许久,言辞诚恳,似將真心尽数掺在里头,嚼碎了餵给山月滋补元气。
隔了许久,禁宫上灯,里外里灯火通明。
方太后方缓缓起身:“这画像呀,原也不是哀家非要画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再画下去,这画里也带著血腥气,你在清辉殿中休养二三日后再出宫罢——太医院的针灸术比六司医女好上许多,再恰逢贺吏目年纪还小,哀家便自作主张未叫医女,反倒留了一个少年在此处给你扎针此事虽不合规矩,却也是权益之举,还望薛夫人莫怪哀家擅作主张。”
山月忙道:“太后娘娘用心良苦,妾身怎会恩將仇报!”
方太后頷首,蹙了蹙眉,转首问水光:“.延鹤堂的麝香,在京中很闻名吗?”
水光忙垂头道:“回稟太后,在京师的医者中,有几分名气。”
方太后接著点了点头:“那便奇怪了。既术业有专攻,那么这柳二小姐与令尊、令堂初入京师不过三日——他们是怎么准確无误地找到了京师城里最有用的麝香药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