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不计前嫌,如此对待我们祖孙两个,老身无以为报,唯有让孙儿郭恩时刻在大官人身边侍奉。”
“快起来吧。”
宋煊把郭母给搀扶起来,坐在椅子上,让郭恩也坐下。
他亲自给二人倒了茶水:
“郭大娘,不必说这种话,在我手下办差,我倒是希望他们都能够平安赚钱,出了这种事,我也很心痛。”
“您的养老问题不必担忧,就算我几年后离任也能安排您老在东京城衣食无忧,至于您孙儿郭恩,兴许这几年也就能立足了。”
郭母嘴里不断的说着感恩的话。
宋煊瞧着郭恩:“你读过书吗?”
“没有。”
郭恩面对宋煊还是有些拘谨:“家里的银钱都给我母亲治病用了,但是钱没了,人也没有。”
“回头先读读书,看是不是那块料子。”
宋煊打量着郭恩:“我看你身形高大,想必是有些力气的。”
此时的郭恩脸上的哭意还没有减去,点点头:
“我爹教过我一些武艺,当初说没什么前途就跟着他一起干衙役,至少能填饱肚子,娶个媳妇。”
“行。”宋煊点点头:
“你这身形当衙役屈才了,今后跟在我身边识字练武,我把你送到禁军当中去,兴许将来能够光宗耀祖。”
“多谢大官人。”郭恩道谢。
“大官人,我能否出去一趟,为我儿买副棺椁?”
“此事你不要担忧,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宋煊指了指外面:“待到棺材来了,我会让县衙的仵作帮忙清理尸体,给郭辛穿上新衣的。”
郭母闻言再次眼泪都流下来了。
灵堂就暂且设在县衙大厅内,无论如何也算是得上因公殉职。
宋煊让他们等待一会,他坐下来在一旁写奏疏,一封给开封府陈尧佐,一封送往朝廷。
就在宋煊写信的时候,王曙想要找宋煊商议他女婿被害的案子细节,结果没成想会发生这种事,连忙询问了一二。
王曙走进后堂,瞧着祖孙两个抹泪,宋煊在那里写奏疏。
“宋知县,可是在忙?”
“王中丞。”
宋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写奏疏:“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有点新发现。”
王曙快步走过来:
“我等不及,亲自去了钦天监一趟,燕肃与我说,死者死亡的日子,皆是阴气主导,适宜隐秘、杀戮或者祭祀阴灵。”
“所以我怀疑这个凶手,是精通术数的。”
燕肃?
宋煊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在邸报上看过此人的事迹,还受到了官家的奖赏。
就是在今年他复原了指南车和记里鼓车。
一个是测定方向,另外一个是记录行程的,到了宋朝,制造方法已经失传了。
燕肃善于机械之道,根据简单的文献记载,重新设计,给复原了出来。
至于欧洲发现和运用这一原理,直到十九世纪才出现。
“宋知县可是想到了什么?”
听着王曙的询问,宋煊摇摇头:
“我只知道街边算卦的流行六爻预测,凶手选这种日子,那便是通晓周易的失意书生,被开革出钦天监的管理,民间的邪道术士。”
王曙也是连连点头:
“燕肃与我言,《易》以道阴阳,凶徒以阴日行道,我不是很理解。”
“他没给你解释吗?”
宋煊一时间有些差异。
“他也不是很理解凶手的行动意图,只能猜测奔着长生那方面去想。”
王曙叹了口气:
“那街边算命的兴许也有嫌疑,但是燕肃说,那凶手胆敢放出风声来,定然是到了紧要关头,兴许下一个阴日还会犯案的。”
“不大可能。”
宋煊随即摇摇头:“你推测的不对。”
“怎么呢?”
王曙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他既然选定这种日子,若是需要诅咒或者炼丹之类的,总归是要有特定的作用。”
宋煊放下手中的毛笔:
“既然有特定的作用,那这个仪式就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或者九九八十一天才能验证能否成功。”
“根据他杀人的规律,兴许是要炼制三百六十日的事件,一年采药,二年养火,三年孕丹。”
“如此长的时间,若是他再次失败,想要猎杀新的目标,兴许东京城的百姓早就忘了浴室杀人这件事了,又可以动手了。”
王曙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么长时间,凶手都会一直不露面。
“什么样的人心,能够烧足三百六十日啊?”
“谁知道呢?”宋煊对于这种凶手也是没辙:
“我就是一个写西游记的凡夫俗子,懂什么炼丹,以上说辞都是我瞎猜的。”
“瞎猜?”
王曙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的瞧着宋煊,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难不成凶手那炼丹炉的火不熄灭,他就不外出动手!”
“王中丞,根据以往的案例,确实如此,其余那些凶手大多是模仿作案。”
王曙很想给宋煊来个桌面清理,但是他硬生生的忍住了。
宋煊本来就焦头烂额了,这件事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王曙明白好人不该用枪指着的道理。
“既然是猜测,那我就要派人每逢阴日都要守着了。”
王曙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怒气:“我就不多打扰宋知县办案了。”
其实他内心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怨气!
女婿横遭这种祸端,连抓住凶手都那么遥遥无期,着实是让他心里难受的很。
“王中丞,请留步。”
宋煊站起身来喊了一句:“等等。”
王曙僵硬的转过头:
“还有什么事?”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我没有说。”
“什么?”
王曙很顺从的转过来,他还是愿意相信宋煊的判断的。
“他虽然会炼丹什么三百六十日之类的可能,可是一旦出现外力的侵扰。”
“他那八卦炉可就不一定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极大可能会跟孙大圣一样给他掀飞了。”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外力!”宋煊指了指外面道:
“黄河工程是一堆狗屎,今年若是再下大雨,东京城被淹,兴许比去年还要猛。”
“由此推测凶手炼丹的地方很可能会遭到河水的外力破坏,那炉火若是熄灭,他那锅丹药是不是都该废了?”
“废了的话,是不是就又该收集新的材料?”
“嘶。”
听着宋煊这一段话,王曙一时间变得凝重起来了:“你说的有道理。”
“可是这多年他都没有过。”
“有过一次,天禧三年就死了两个人,那一年水很大。”
宋煊走了过来:“而且根据我的观测,今后黄河水淹开封的水,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猛。”
“若是不修缮黄河的水利,兴许都用不着辽国南侵,三五十年,黄河水就能把开封城淹没,就如同当今开封下面的历代城池一般。”
王曙是看过宋煊的那道修缮黄河的策论的,他知道宋煊对于黄河是有着不小的见解。
“可是他提前选好的地方没有受到影响呢?”
“那可就更好了。”
“更好了?”王曙脸上带着不解之色,他跟不上宋煊的思路。
“大水一来,开封城不被淹的地方会有几处?”
宋煊拿着蒲扇扇了扇:
“我们就能借机排查这些地方,足可以缩小范围。”
“原来~如此。”
王曙眼里露出欣慰之意:“倒是个好推断。”
“王中丞可是要保重身体,天降大雨之后,有的要忙了。”
“对对对。”
王曙随即给宋煊行礼:“方才是老夫孟浪了,说话语气不对,错怪了宋知县,还望见谅。”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宋煊负手而立:
“况且侦破案件本就是我作为一方知县的职责,就算李源他不是您的女婿,是平民百姓,被我遇到了,那我自是要为他讨回个公道。”
王曙抿抿嘴,感谢的话也不多说了,他直接走了,宋煊这里够忙碌的。
郭恩听着宋煊的言行,眼里有些发亮。
仵作尹泽给郭辛处理一下尸体,嘴上止不住的叹息。
性子急有什么好处?
倒是把自己的命给葬送了。
“不过你这辈子也值了,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给你抬尸,真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尹泽给郭辛打扮了一下,又给他穿好新衣服,这才给放进棺椁当中,又给放了冰块。
就这日子,用不了多久就该臭了。
明日就去城外选坟地,直接埋了。
所有的钱,都是县衙出资,连带着风水先生,那也是给县衙打白工的。
这种事他就得干。
宋煊带着自己的随从回家,直到这个时候,他发现兴许是真的天气炎热,总是显的那么累呢。
“十二哥儿,以后我若是死了,能不能也给我抬下尸体啊?”
许显纯骑着驴子笑嘻嘻的问了一句。
“你?”宋煊瞥了他一眼:“你这个怂样子,不像是短命鬼。”
“哈哈哈。”许显纯大笑:“那可太好了。”
王保瞥了他一眼,也没搭茬。
反正今后必须得加起小心,免得十二哥儿被人给暗算了。
王保之所以不问,是因为他早就决定若是有危险靠近,他必然会死在宋煊前头。
至于许显纯这个狗皮膏药,王保都懒得去猜他。
宋煊骑着高头大马,瞧着周边密密麻麻的行人,以及班峰带着人来护送他的衙役队伍。
今后的主要斗争对象,便是无忧洞的势力了。
宋煊勒住缰绳,对着一帮衙役道:
“明日不必早早过来,吃了早饭巳时到就行,咱们再去枢密院领些盾牌。”
“是。”
宋煊挥挥手,班峰就带着人撤退了。
王保上去敲门,老仆人打开后,连忙开口道:“大官人,您岳父来了,就在厅内与夫人说着话。”
“哦,来的真是时候。”
宋煊也是把缰绳交给他:“正巧免了我晚上再去拜访他一趟呢。”
三个人进入院子,各自歇息去了。
“岳父。”
曹利用瞥了宋煊一眼,让自己女儿回房间歇一会,他有话要与宋煊说。
曹清摇喊了宋煊一句官人,便顺从的回去了。
“坐。”
曹利用瞧着宋煊这幅模样:“街上的事我都听说了。”
宋煊轻微颔首:“看样子以前东京城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
“确实。”
曹利用摸着胡须道:“从来没有一个凶徒,敢如此公然宣称要杀官的。”
“老夫知道你小子有点身手,但不要不在乎。”
“这些亡命徒,可不会顾及大宋的律法,逼急了是真的敢拿刀子的。”
“顾子墨怎么死的,你是清楚的。”
听着曹利用的提醒,宋煊轻微颔首:“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曹利用叹了口气:
“你还年轻,差事什么的对付对付就得了,如今又不是官家当政,你干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我也知道你压的刘从德低了头,可这又能怎么样?”
“大娘娘他该不处理就是不处理,你能有什么办法?”
“王曾他们还不是该忍着就忍着?”
“我不是来打击你的积极性的。”
曹利用瞧着宋煊,苦口婆心的道:
“在合适的时候抓住机会,不要把自己的耐心都消耗在这种小事上。”
“岳父,你说的我都懂。”
宋煊嘿嘿笑了两声:“既然你都知道我有危险了,能不能给我调些人马来听用。”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曹利用差点吓的弹射起步:
“我有调动军队的权利吗?”
“天子的诏书,身边的宦官,虎符,随行的大臣,缺一不可,你以为我拿个虎符就能去军营调动军队来?”
“真如此简单,天下早就该有各种叛乱了,大宋还是大宋吗?”
“那能否给我颁发一些武器?”
宋煊退而求次的道:
“我都要被人谋杀了,总得要穿个内甲,再加上一些制式盾牌,防身的弩箭,这些玩意?”
曹利用陷入思考,除了内甲之外,其余的都好找。
“此事不应该由我出面,你明日去玉清宫拜见官家,找他颁布命令吧。”
“我不好插手的。”
宋煊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先去拜见官家,请求一下,他也不希望自己钦点的大宋状元郎死于非命吧?”
“呸呸呸,说的是什么胡话?”
曹利用一脸晦气的指着宋煊:
“你以后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说这种有的没的,今后都是要当爹的人,稳重些。”
“行,只要给我些武器就成。”
宋煊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岳父,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了债?”
“没有的事。”曹利用立即回绝:“你听谁说的?”
“我曹利用堂堂侍中,又是枢密使,官职也不是一两个,每个月的俸禄都不完。”
“你竟然会怀疑我在外面欠钱,简直是无稽之谈?”
宋煊只是笑笑不言语。
曹利用素来知道自己女婿聪慧,有些事瞒不住他:
“你不要被外人欺骗。”
“家里的伙食那么差,还说不差钱。”
宋煊靠在椅子上严肃的道:
“这种事用不着旁人说,我也能感受到出来,更不用说有人还告诉我了。”
曹利用知道再怎么瞒也瞒不过他,随即点头道:
“确实是欠了一点外债,不过你用不着担心,我既然敢借,自然就能还得上。”
“那帮放高利贷的人绝不是傻子,知道谁还的上,谁还不上的。”
宋煊摆弄着手里的茶杯:“我有个段时间赚快钱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你说。”
曹利用立马就来了精神,若是宋煊能够把他那五星彩的买卖带到东京城来,定然能够赚取大量的钱财。
到时候曹家也开几个店,这钱就滚滚而来了。
“岳父,你有没有一些信得过的部下?”
曹利用立马就变得警惕起来:“你有话直说,这种问题很严重的。”
“咱虽然为枢密使,可是下面的几个副枢密使,没有一个是我的人,他们都是来制衡我,甚至取代我的。”
“张耆便是要取代我的人,只是因为你小子出的西北主意,让大娘娘不敢轻易换了我,我才与张耆并为枢密使的。”
“我能造反吗?”
“太祖皇帝那也没想要造反,而是陈桥驿兵变,属下给他披上黄袍了。”
宋煊点点头,果然大宋武将集团头号代言人,对于这种事是极为敏感的。
就算是亲女婿,也必须要时刻敲打。
“你今日给属下抬尸体游街,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说自己不是在收买人心?”
曹利用极为不客气的指着宋煊道:
“这种事绝对不要出现第二次,就算官家对你很不错,你也不能做这种犯忌讳的事。”
“尤其是你小子将来还准备去西北建功立业,到时候难免会接触军队,万不可让军队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而不听朝廷的话。”
“否则就算官家对你再好,那也不是能够容忍的事。”
“到时候真的有那种胆大包天之人,会觉得你宋煊也冷了,给你披件衣服,你受得了吗?”
在大宋,军队将领一直都被皇帝所忌惮,而文臣集团又乐意借着皇权来打压武将集团。
“我直接不要这件衣服。”
宋煊示意曹利用稍安勿躁:
“岳父,我只是想要找你几个旧部,带着他们一起发财。”
“到时候他们念着你的好,能不给你点孝敬,到时候手头宽裕了,也能把高利贷给还了。”
“当然,你若是没想还高利贷,我到时候就借机把他们给铲除了。”
“当成是无忧洞的贼子处理,保证能把他们的账本烧了,还能得到一大批金银。”
曹利用审视了宋煊好一会,终究是叹了口气:
“我上当了,你小子怎么这么心黑呢?”
“他们敢借给我高利贷,自然是想过我不还的后果,你觉得他们背后的势力能小点了吗?”
“左右不过是皇太后身边的人。”
宋煊压低声音道:“他们还能蹦跶几年?”
“你闭嘴。”
曹利用想要捂住宋煊的嘴,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虽然我是有这种想法,但是你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若是大娘娘不在了,他们巴不得我不还他们的银子,落得我一个人情。”
曹利用扫视了一下大堂,确认没有人偷听他们翁婿两个都谈话:
“还有,你以后少说些让人紧张的话,我这么一会都出了好几次汗了,全都是被你吓的。”
宋煊哈哈笑了两声:
“我等又不会谋反,那么在意做什么。”
“隔墙有耳,必须要养成这个谨言慎行的习惯。”
曹利用这是用自己作为武将的亲身经历来告诫宋煊:
“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个发财的方法,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