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敏轻轻敲了敲桌子：“宋状元屈居这知县的位置，纵然是赤县，那也是过于屈才了。”

“哎。”

宋煊轻轻摆手：

“多谢杨太监美言，不过我目前还年轻，骤然登上高位，也会遭到更多人的针对。”

“所以当个知县历练一二，那也是官家与大娘娘的抬爱，我如何能抱怨？”

“似宋状元这样的人才，当真是大宋少有。”

杨怀敏轻笑几声：

“我今后在宫中，若是发现姓林的那个贱人想要针对宋状元，必定会派人相告，让宋状元提前有个应对。”

“如此，甚好。”宋煊连忙道谢：“今后有机会定然请杨太监多喝几杯酒。”

“好说，好说。”

杨怀敏见达到了目的，也不在多逗留，而是选择先回去吃个午饭，待到事情发酵一会，他也好去向大娘娘汇报。

至于同宋煊暗中结盟这件事，他也不打算跟自己的盟友说。

谁知道以后会什么样呢？

总归是能留一条路子，是一条路子。

待到送走杨怀敏后，宋煊去了后堂溜达，瞧见赵祯身上都要湿透了。

好家伙，都开始在那里耍把式了。

幸亏郭恩不知道赵祯的真实身份。

“大官人。”郭恩拿着木棍跑过来行礼。

“歇一会吧，这大夏天的容易中暑。”

“是。”

宋煊也感受着高温天气，他坐在马扎上，听着树上最后的蝉鸣。

一旦过了中秋节，蝉鸣就会十分的稀少，大多是秋蝉了。

赵祯累的气喘吁吁，他缓了好一会才问道：

“十二哥，杨怀敏一大早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通报一下林家的事，让我与他达成同盟的合作关系。”

宋煊也没有瞒着赵祯：“估摸他想取代林夫人在大娘娘身边的位置，已经好久了。”

“取代林夫人的位置！”

赵祯着实是有些不理解，他们二人都在大娘娘身边侍奉，还要分出来个一二三四不成？

赵祯没有体验过他们的生存空间，事实上就是要分出个等级来。

如此方能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处于什么位置上，该懂得什么样的规矩。

张利一在旁边擦着汗，装作没听到。

反正自己的老爹早就交代过了，跟在宋煊身边学点本事，别掺和其他的事。

最好别带着嘴巴，有什么事也都烂在肚子里，不要随意说出来。

歇了一会，在吃过午饭后，宋煊直接上了官家的驴车，奔着枢密院去把自家老岳父接上，回家对付那个智畅大和尚。

智畅大和尚的事早就传遍了东京城。

毕竟有人展现“本事”，东京城的百姓是愿意给他们扬名的。

官府剿灭没命社的消息也一并传播，但这件事东京城百姓反倒是有着自己的认知的。

没了没命社，还会有下一个拼命社。

总之，每个生态位都会有各自的位置，一旦消灭那个生态位，自然会有人补充过来。

智畅只是喝水，并不吃饭，此时依旧是有着精神。

反倒把钟五六给熬的没有精神了，他是特意按照大官人的要求。

吃饭的时候，坐在这个大和尚的身边。

不光吃肉，他还要吧唧嘴。

就这样操作，都没有把智畅这个和尚给弄过去。

甚至在和尚上厕所的时候，都有人跟着，都没见他偷吃。

所以，这些轮班的衙役是有些服气的。

毕竟他们是亲眼所见，任何人三天不吃东西，那也得饿抽抽了。

哪像智畅大师，还能神态自若的朗诵经书。

不光是官府派人保护，也有闲人来看热闹。

“你说他能不能坚持七天？”

“我觉得难。”

“看他如今的面色，大抵七天没问题。”

“到时候就怕曹侍中下不来台，宋状元也是作茧自缚。”

许多人看热闹，但是有人知道真相。

当然是被放出来的。

“听说曹侍中借了许多高利贷给女儿当嫁妆，他还不上，命令禁军全都去寺庙借贷，开宝寺的智畅大师，特意找他来要个说法。”

“就是这等原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怪不得智畅大师不走，反倒要在此。”

“是啊，是啊。”

“哪有人欠钱不还的？”

人来人往，总会有许多说辞。

宋煊坐在驴车里，曹利用见到官家在，也是有些拘谨。

“十二哥，你确信他的佛珠有问题？”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神仙，全都是人臆想出来的。”

宋煊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六哥儿没有继续去求雨吧？”

“没。”

赵祯自从被宋煊给教育过后，内心也是动摇了。

什么皇权天授，那都是哄骗黎民百姓的。

不说皇帝不相信，就算是那些大臣有哪一个人相信？

赵祯以前是相信的，然后就是被利用的下场。

曹利用扇着扇子：

“如今天气炎热，各地都有干旱的情况。”

“若是在中秋节之前不下雨，那兴许今年就不会出现水淹东京城之事了，官家求雨不求雨也没有什么用处。”

对于这种事，曹利用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但就是有着极大的市场需求，许多人都信这个。

“会下雨的，东京城地势太低了，下面都藏着数代都城。”

把开封当作是地下城与勇士的背景图，那丝毫没有任何问题。

宋煊也是挥舞着扇子：“面对洪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祥符县若是没钱弄，等我把开封县的沟渠疏通完，我派他们去继续弄，虽说是两个县，但全都在城内，洪水可不会区分是开封还是祥符。”

曹利用不言语了，他其实觉得自家女婿应该来当开封府尹，可比陈尧佐要想的多。

而且又有官家在一旁，曹利用更不会拆自家女婿的台。

反正钱，又不是他出钱。

自家女婿可是没少搂钱。

他搂钱后直接把钱给出去，着实是让他想不明白。

赵祯则是觉得宋煊一向如此，自是自己学习的榜样。

待到驴车停在曹家门前，曹利用率先下来，直接让许多人都惊呼起来。

一直避而不见的曹侍中，终于要面对了吗？

因为曹利用的到来，连智畅大和尚都停止了念经，瞧着曹利用。

你终于坐不住，肯来见我了吗？

原本以为要用七天呢，没成想三天曹利用都坐不住了。

这让智畅心里极为畅快，苦日子就要过去了，还能为开宝寺扬名，争取更多的信徒。

然而在万众瞩目当中，曹利用只是坐在自家的台阶上，并没有理会。

反倒是宋煊从驴车上跳下来，他自己带了个马扎，直接就坐在了智畅大和尚面前打量着他。

诸多百姓瞧见是宋状元来了，看热闹的更是多了起来。

毕竟这个点还能坚持看的，那是真的爱看热闹了。

“你说宋状元能解决这件事吗？”

“难。”另一个人蹲在墙角旁边：

“除非宋状元把开封县的赋税全都给他岳父，才能堵上口子。”

“我倒是觉得宋状元这么聪慧的一个人，三言两语把和尚给弄走，简直是轻而易举。”

李君佑挥舞着扇子脸上带着笑，他最近都在忙着契丹密探的事。

方才路过这里，有热闹看，就来瞧瞧。

“吹吧。”

“宋状元读书读的好，他懂佛法吗？”

“懂啊，宋状元学富五车，有什么不懂的！”

李君佑给自己扇着扇子：“论佛，这智畅和尚定然会认输的。”

“我不信。”

“赌十文钱。”李君佑伸手笑道：“一会正好买杯凉浆喝。”

“行。”

智畅大和尚也听闻过宋煊的大名，要不然曹利用也不会在开宝寺借高利贷。

“不知如何称呼？”

“智畅。”

他瞧着宋煊念了声佛号：“宋施主是来为你岳父还债的？”

“还债说不上，只不过是心中有疑惑。”宋煊也不给他发问的机会：

“佛门戒律森严，怎么会有僧人公然炫耀神通，况且这辟谷之术乃是道家所有，你一个僧人如何知晓？”

“贫僧乃是开宝寺僧人，有度牒在手，宋施主若是不相信，可让我的弟子去取我的度牒。”

智畅大和尚再次念了佛号：

“至于这辟谷之术，岂是道家一家所为？我佛家也有此手艺，岂不正常？”

“行啊，我就先看看你的度牒。”

智畅喊了一声自己的徒儿，让他把度牒给掏出来。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们就料想到了一些可能的方向。

比如官府诬陷你是个假僧人，直接把你拉走。

所以度牒这玩意一直都准备着呢。

宋煊接过度牒仔细瞧了瞧把他的个人信息以及所属寺院，师承关系，官方签署的内容全都念了出来。

这玩意本就是要随身携带的，相当于身份证明。

“这是你吗？”

“是我。”

智畅知道宋煊是来找茬的：

“那个时候我还很瘦，所以与度牒上的样貌描述的有些出入。”

“我也能理解，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了。”

宋煊收好度牒后：

“你吃的饱穿的暖，还有妻女陪伴，当然是心宽体胖了。”

“宋知县如此诬陷贫僧，就是为了不还钱吗？”

智畅大和尚有些恼怒，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三天后才来。

原来宋煊是差人暗中调查自己去了，但是想要以此让自己屈服，简直是痴心妄想。

“别急啊。”

宋煊挥舞着蒲扇：

“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我想请问大师，你学了这么多佛，能否用一句话概括，什么是佛学？”

“大爱与宽容。”智畅大和尚脱口而出。

这种标准答案还用得着想吗？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宋煊轻微颔首：“若是我做了伤害你的事，你可以宽容我吗？”

“你想做什么？”

智畅觉得宋煊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那辆停着的马车里跑出来自己的儿女，他也遭不住。

宋煊直接抢过他手中的佛珠以及挂在脖子上的念珠。

惊动智畅伸手就要抢夺，却被宋煊给按住了，根本就起不来。

“我就知道你这佛串里有孩儿丹，这么多孩儿丹，是要挖出孕妇肚子里多少婴孩，你智畅害了多少人命？”

宋煊手里捏着一大一小点两串念珠与佛珠：

“怨不得东京城那么多消失的婴孩啊，你开宝寺与无忧洞勾结，残害生灵。”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敢在此招摇撞骗，不知死活的东西！”

“绝对没有勾结，哪有什么孩儿丹。”

智畅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你堂堂状元郎，如何能诬陷与我，这里是牛肉丸！”

“你承认是牛肉丸了？”

听到宋煊的质问，智畅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他万万没想到情急之下的辩解，竟然漏出了马脚。

宋煊从一开始就知道念珠里面有问题，故意冤枉自己的。

智畅抬头盯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你是想要开宝寺断绝香火，还是想要你自己名誉扫地，选一个吧。”

面对宋煊的询问，智畅大和尚脸上尽是纠结之色。

而他们二人的争执，以及宋煊争夺念珠的动作，自是落在了诸多看热闹的眼里。

他们不明白念珠是怎么了。

可是瞧着智畅大师脸色突变，兴许是被宋状元抓到了手脚。

李君佑伸手道：

“十文钱给我就好了，这个智畅和尚学艺不精，一会就得认输。”

“还早呢。”另外一个人不死心。

“是啊，咱们也没听到发生什么事了，谁知道宋状元会不会威胁智畅大师，毕竟官官相护嘛。”

“真以为和尚是什么好人？”

李君佑知道这些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也就静静瞧着宋煊的表演。

“快点选。”

宋煊拿着手中的念珠：

“你要不承认这是牛肉干做的，我就对外宣扬是孩儿丹，可以让你几日不吃饭也不觉得饿。”

“到时候开宝寺就会因你而亡，所有人的度牒都会被取消，你师傅也逃不脱，你想好了。”

“大娘娘绝对不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智畅依旧是不死心嘴硬道。

“你到现在还觉得大规模禁军去借贷是我岳父的主意？”

宋煊摆弄着念珠：“实话告诉你吧，这种事没有大娘娘点头，谁敢调动这么多的军队，还是禁军去做事？”

智畅头皮发麻，事情越来越坏了，与他们猜想的差不多。

可是大娘娘凭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简直是没道理。

“谁都知道大娘娘喜欢礼佛。”

宋煊哼笑一声：

“那你是觉得大娘娘愿意相信我这个开封知县，堂堂状元郎的话，还是愿意信你这个偷吃牛肉干的和尚的话？”

“我如今办这件事，是为大娘娘奔走，你可以去打听打听，为什么大相国寺实力比你强，确实是不敢出头，而且也不敢不借？”

“你以为你的这个小把戏，是谁告诉我的？”

四大寺庙和尚之间开会商议。

智畅也是去了。

众僧都想要让大相国寺出头向大娘娘讨要个说法，但是大相国寺根本就不同意。

反正谁愿意出头就自己去，然后就落在了开宝寺头上，正好从曹利用这里打探些消息，可惜如今陷入了被动当中。

曹利用坐在台阶上，听着自家女婿胡说八道，他一直都面无表情，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免得坏了女婿的谋划。

而智畅大和尚还在天人交战，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来所有，还是把寺庙里的人全都拉下来。

原来是和尚堆里有叛徒！

怪不得自己的行为泄漏，就是有人想要趁机针对开宝寺。

想清楚了这里，智畅立即开口：

“若是我背下罪责，宋状元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我方才问你的那句话，你还不明白吗？”

宽容。

原来是他对我说的！

谁说宋状元不懂佛啊？

宋煊说完之后，就让开了，留给智畅大和尚表演。

虽然多年的盘坐，让智畅早就习惯了打坐。

可是猛的一起来，还是有些腿脚没有知觉了。

两个徒弟搀扶着他，智畅走到众人面前：

“诸位施主，天下没有所谓的辟谷之法，我之所有三天三夜不吃东西都没有死，实则是我在念珠上做了手脚，全都是用牛肉干做的。”

“宋状元发现了其中的内幕，愿意给我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

“啊？”

智畅这番话，让许多人都不愿意相信，怎么可能是牛肉干呢。

宋煊也拿着两串佛珠举起来：

“诸位乡亲父老，这是刚从智畅大和尚脖子上摘下来的，谁愿意上前一试？”

“我。”

“我愿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