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县街道上出现大量垃圾、粪便等漂浮在骯脏的水面上。
杨维德一直都在低头躲避风雨,瞧著这些玩意映入眼帘,当真是噁心坏了。
就在杨维德强忍著噁心,又小心翼翼的不被衝倒,终於走到了开封县境內。
儘管大雨一直在下,但是杨维德他才发现街道上的水不过是没了脚面。
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他往祥符县看去。
许多水都奔著开封县而来。
再一瞧沟渠內的水,更是奔腾著往更低处冲走。
杨维德摸了摸脸上的雨水,试图让自己看的更加清楚。
街边商铺倒是有不少避雨的人,没有像他这样在街上行走的路人。
杨维德鬆了口气,看样子宋煊的清淤工作,那是有成效的。
待到杨维德顺利到了司天监的地盘,自是有人迎了过来。
毕竟他师父死了,作为徒弟守孝几天那也十分正常。
“杨监丞,这大雨怎么就倾盆而下了呢?”
面对同僚脸上焦急之色,杨维德站在门口开始脱衣服。
师父临终前的话,杨维德是听进去了。
大家都不盼望下大雨,那何必要算出有雨呢?
况且算出来的本来就是有灾祸,是旱灾还是水灾,重要吗?
“下雨乃是常有之事。”
杨维德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澡豆,又回到门口仔细冲洗一二身体。
方才蹚水而过,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若是不及时清理,很容易感染瘟疫的。
杨维德可以確信,祥符县若是不用生石灰清理街道,怕是要会出现瘟疫的。
司天监主簿脸上带著忧愁之色,若是朝廷怪罪下来,怕是要担责啊。
毕竟司天监的编制也就二十余人,各司其职。
因为周克明去世,大家说是杨维德是代理司监,可实际上这两个官职较高,一般也不给他们。
杨维德的正式官职就是个司丞,但也是他说了算。
杨维德洗了一通后,这才赤果果的走进办公房內,拿著毛巾仔细擦拭。
在这里,他早就备了不止一套衣服。
待到穿上里衣,他又拿出师父送给他的毯子,仔细裹了起来保温。
免得感染风寒。
主簿给杨维德倒了热水来:
“杨司监,大雨若是一直不停,怕是要水淹东京城,黄河一旦决口,咱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杨维德抱著热水杯,仔细吹了吹:
“观测天象又不是我司天监单独部门处理的,翰林天文院那也是独自观测的。”
沈括就在书中记载过两个部门相互勾结,哄骗朝廷之事。
太宗皇帝本意让他们相互制衡,奈何最终走到了一起。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司天监又不是头一次观测天象失败。”
杨维德伸手指著老天:“谁能次次都揣摩到老天爷的意思啊?”
“不必忧心,咱们顶多是罚俸,撤不了你的职的。”
杨维德说这话是有自信的。
因为像这种技术官员,在大宋是没有士大夫愿意来乾的。
“又要罚俸禄?”
主簿嘆了口气:
“杨司监,咱们本来就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还要罚俸禄,那我一家老小可真是要去喝西北风了。”
“別过於担忧,待到过阵子,万一天象好了,咱们再上报,兴许大娘娘就免除责罚了。”
杨维德则是思考著他那编纂的书籍要怎么继续往下写,才能流传千古。
“东京城不少百姓都拿咱们的话去讥讽开封县知县宋状元,如今大雨一下,怕是要被骂。”
“咱们被骂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不必在意。”
“我是害怕宋状元他弹劾我们,指著我们鼻子骂,陈府尹的下场,我可是清楚的。”
听到这话,杨维德才从思考当中回过神来:“宋状元骂我们做甚?”
“啊?”
主簿不明白杨维德的脑迴路,都知道他本事大,可这也太不懂事了。
没了周老对他的照拂,今后在官场上还怎么廝混?
难不成真不想当司监,就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待在司丞的位置上?
那可是差著许多级別呢。
“当然是骂我们司天监观测不准啊。”
“不必在意。”
杨维德喝了口热水:“说到底,他还得谢谢我呢。”
“啊?”
宋煊谢不谢他不知道,中书门下的宰相们都开始谢他的预测了。
明明是乾旱,下雨缓解一下也是有利的。
可是这大雨下起来没完,东京城內涝也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黄河决口,水淹东京城,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退的了。
“回王相公的话,去勘察的人已经回来了。”
“叫他进来。”
“是。”
一个浑身都湿透的吏员连忙行礼:
“诸位相公,开封县的积水没过脚面,祥符县的积水没过大腿,且祥符县的积水奔著开封县流出,通过沟渠一同排入汴河。”
“嗯,你下去歇息吧。”
王曾让人给他换乾净的衣服去。
吕夷简摸著鬍鬚,忍不住感慨宋煊的运气当真是好啊。
这大雨说下就下,一丁点预兆都没有。
“宋状元收税被冠上立地太岁的绰號,如今他提前疏通沟渠,引导水流,怕是要一改叫人怕的威名啊。”
张士逊脸上带著笑容,就当说个乐子听。
“是啊,这大雨突然倾盆而下,不知道几时能停歇。”
“因为宋状元有立地太岁的威名,开封县许多泼皮无赖子都被迫跑到了祥符县去討生活。”
听著张士逊的话,吕夷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这不就是变相的在说他妹夫陈詁无能吗?
要不然能被宋煊给轻易比下去?
哪怕开封县的泼皮无赖出城去討生活,也总比聚集在祥符县要好上几分。
如此事情传播开来,这不是公然打陈詁的脸吗?
纵然在朝中有关係,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家对宋煊这位状元郎又颇为关注。
做出如此亮眼的政绩来,將来还怎么提拔陈詁?
吕夷简觉得若是他还想往外走,就只能给扔到西北等艰苦地区去熬资歷了。
要不然凭什么返回东京城?
张知白摸著鬍鬚也是颇为担忧:
“就是不知道黄河堤坝能不能防住这一次。”
吕夷简慢悠悠的道:
“周遭大旱,纵然是黄河水水位也会下降,若是衝垮堤坝,除非堤坝修建的不够好。”
此言一出,几个人的心全都下意识的提了起来。
毕竟刘从德出品,那可真是没品。
“我心中有些担忧,还是要让人来回护堤,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好第一时间知晓。”
王曾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中也清楚,一旦黄河决堤,那水流跑的准比人要快。
用不著飞马来报,黄河水主动来报告你它来了。
於是又安排厢军冒著大雨前去观测,这种时候,便是需要这帮士卒去做这种苦差事。
寻常好事,如何能轮得到他们?
“这下子宋十二的防洪演练,可当真是要用上了。”
王曾颇有些无奈的道:“他怎么就那么肯定会下大雨呢?”
“许是在街边算卦之人说的。”
吕夷简也是负手而立:
“宋十二还没有考中状元的时候,就有算卦之人说那日有五位宰相从他身边走过,其中就有宋煊。”
“难道民间算卦之人,还要比朝廷的司天监要准吗?”
王曾面露疑色。
因为据他所知太宗皇帝可是把全天下善於算卦之人都给“半强迫”的弄到东京城来了。
还有这种书籍也全都被列为禁书,不让一般人来学习。
免得出现什么预言以及搞狐狸叫那种把戏,危害大宋朝的通知。
莫不是还有遗漏之人?
“此事传的玄之又玄,谁知道真假呢?”
张知白却是对这种事並不是那么的信任。
就如同他不信任司天监的预测一般,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失误了。
活的时间长,就能够遇见很多事情,见识多了,就知道事情该如何处理。
“但愿这大雨不要一直下。”
王曾也是有些揪心,若是没有宋煊的提前统筹安排,疏通沟渠。
东京城定然会內涝严重。
一旦黄河决口而来,怕不是要淹没整个东京城。
到时候也用不著外敌入侵,大宋的国都便会陷落。
这是有先例的,大宋东京城地底下就有以前的古蹟,被黄河水所掩埋,最终又填土新建。
同样在皇宫內,下了两个多时辰的大雨,还不见停歇。
刘娥也有些担心,差人去查验一二,是否决口之类的。
这个时候皇宫內也开始出现大规模龙吐水。流入金水河。
金水河最开始引入皇城,作为宫廷后苑池沼水源。
大中祥符二年(1009),又被引入开封城內城,供官寺民居汲用,能提供给广济河的水源显著减少。
刘娥听著回报,金水河的水位不断上涨,倒是一件好事。
不仅能够让百姓饮用,还能流入广济河,不至於让漕运停歇。
到了后期,广济河都被黄河泥沙给掩埋废了漕运。
杨怀敏又颇为激动的复述了一下开封县与祥符县的积水,不断的夸耀宋煊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嗯,宋状元是个顶聪慧之人,如此未雨绸繆,反倒是遭人耻笑,今日一瞧,才知道他的眼光有多准。”
刘娥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这件事,被宋煊给折服。
並不是谁都能顶住压力做成一件事。
杨怀敏那也是人精,连忙说要不是大娘娘支持宋状元,他如何会有今日的成就?
无论你做出什么丰功伟业来,那也是“上级领导”指导有方,你才能立下功勋。
要不然凭什么“给予你支持”啊?
这话听的刘娥也是面露笑意,她认为確实如此。
若不是自己几次三番护著宋煊,让他去做事,宋煊治理开封县如何能有这番效果?
他连赋税都不一定能收上来,更不用说做工程的事情了。
“宋状元提前清完淤,总算是派上用场了,若是祥符县也同时效仿清淤,想必今日东京城的水患会好上许多。”
杨怀敏拉一踩一那实属正常操作。
陈詁的关係,他当然知道,但是並不在乎。
现在两个赤县知县一对比,就能轻易分辨出来谁更有执政能力。
陈詁他收税收不上来,治安也搞不好,现在连水利更是不会做。
天天就在衙门里坐著,跟泥菩萨似的。
杨怀敏还把陈詁的绰號泥菩萨说出来,逗刘娥开心。
“哈哈哈。”
刘娥倒是被杨怀敏的话给逗乐了:“这陈詁竟然如此不堪?”
“回大娘娘,这也是分跟谁比,若是跟宋状元比,那便是皓月同星星。”
“若是跟其余人比,那也不相上下。”
刘娥点点头:“赤县乃是京师重地,陈詁连学著去做事,都不肯,看样子骄傲自大的很,不適合继续在这里呆著了。”
杨怀敏便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又不是走的自己关係。
其余人若是有上进心,哪怕跟在宋煊屁股后面当学人精,兴许都能做出政绩来。
可陈詁过於保守,连动都不想去动弹,甚至都不屑的去让手底下人效仿。
在宋煊如此亮眼的政绩下,他能有个好?
一旁侍奉的林夫人却听不得有人夸奖宋煊。
她儿子可一直都没有被拯救出来呢。
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若是一旦发了大水,宋煊又去救灾,怕是更没有时间来拯救她儿子了。
想到这里,林夫人的眼里已经有了眼泪。
倾盆而下的大雨,一旦淹没地下的无忧洞,自己儿子被捆绑著,还有能力逃出来吗?
天色越来越暗,这下子连刘娥都没心思去思考宋煊陈詁二人谁做的更好。
“下了四个时辰的雨了,若是黄河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杨怀敏也十分灵敏没在多说什么,反倒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派去巡查之人,可是有送消息回来?”
“回大娘娘的话,暂时没有,雨下的太大,两丈外便看不清楚什么了。”
杨怀敏再次躬身道:“我已经差人去中书门下去问了。”
“嗯。”
刘娥点点头:“若是这大雨下一夜,怕是黄河真的要决口了。”
没有人愿意见到黄河决口。
但是这种事並不是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不会发生的。
宋煊瞧著有心急的捕快已经冒雨走了去接自己的家人。
本以为下两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可是四个时辰大雨依旧不见减弱。
宋煊通过捕快转移家人也得知了一些情况。
那就是疏通的沟渠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水流又卷了一些垃圾,很容易堵塞一些地方。
“十二哥,这大雨一直下,若是下一夜都不停歇,必然会导致黄河决口的。”
赵禎內心也是急切的不行,他万分盼望著大雨能够立即停止,不要再下了。
直到此时的王曙也觉得自己无法回家,一时间眯著眼睛:
“宋状元,雨不停,东京城周遭的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你们都问我,我也不知道大雨什么时候停啊。”
宋煊摊手道:
“我真的是从街边算卦的人那里得知的,会下大雨,並不是我自己算出来的。”
“若是侥倖黄河不决口,那么王中丞想要抓住杀害女婿凶手的机会就会变大。”
“我斩断无忧洞两指的机会也会变大。”
“无论怎么讲,下一场大雨,优势在我啊!”
宋煊的话,並没有安慰到他们二人。
王曙虽然想要为他女婿报仇雪恨,但也不乐於见到黄河决口。
那影响的就不是一两个人,成千上万那都算是影响极小了。
“我准备待到雨停歇后,派人盯著那些井口,瞧那些从无忧洞爬出来的人,会奔著哪里去躲避。”
“这场大雨来的突然,说不准就有无忧洞的人无法撤退,被淹死在地下通道里。”
“但愿吧。”
王曙坐在椅子上,打了几个喷嚏,又裹紧毯子。
今夜怕是要睡在这里。
宋煊吩咐人去弄大锅饭,好在是开席后,四司人並没有把傢伙事都给撤走。
毕竟官府还要对汴河等清淤,今后还有大买卖在这里,绝不能轻易放手。
这也方便了县衙里的人去煮大锅饭。
赵禎站在屋子里,瞧著院子里的水都开始聚集起来,有人在往外舀水,街上的水都没了脚脖子里。
这说明排水缓慢,汴河水位在不断的上涨。
宋煊站在门口早就看累了:
“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如此大的雨。”
“十二哥在家乡没有经歷过这种大雨吗?”
“倒是没有。”
宋煊坐在椅子上,感受著外面的阴寒之气:
“这下好了,幸亏官家先前没有管求雨的事,要不然下大雨的锅还要扣在你的头上。”
赵禎闻言精神一振,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要不是十二哥,这口黑锅朕怕是真的要背上了。
现在赵禎都开始怀疑,司天监与翰林天文院是不是暗中勾结好了,故意给朕错误的预测。
帮助大娘娘来儘可能的缓解朕亲政的时间?
自从赵禎得知真相后,他现在思考的方向都不一样了。
那就是大娘娘总是在竭力的不让他亲政,好自己独掌大权的存在。
目前的情况,赵禎想的不无道理,刘娥確实是这么做的。
大雨还在下。
街头戴著斗篷穿著蓑衣的马六忍不住吹口热气,这天儿也太冷了。
要不是为了当官,在宋煊面前立功。
没毛大虫马六才不愿意亲自监守,准备查出无忧洞玄武堂的所在地。
他相信,像这样的大雨,定然会有人从地下出来,跑到玄武堂去报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