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宫。

重重宫阙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在侯公公无声的引领下，叶重穿过道道宫门，来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的灯火并不如何明亮，只足够映照出这位天下至尊的身影。

庆帝并未安寝，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他手上那支箭头似乎永远也没有磨完的那天。

叶重趋步上前，恭敬地跪伏在地：“臣叶重，深夜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庆帝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

“侯公公说你有要事，朕瞧你这脸色，焦灼得都快赶上朕这炉火了，说吧，什么事，能让朕的京都守备如此大惊失色，连等到天亮的耐心都没有了？”

叶重直起身子，双手抱拳道：“陛下，臣怀疑五竹五大人，很可能已经回京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沙沙的磨箭声戛然而止。

叶重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了他，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对上的是庆帝那双深邃的眼眸。

仅仅是这一眼，叶重便感到头皮发麻，心中暗骇，只觉得陛下的威压是愈发的深沉了。

庆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箭头和磨石，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叶重：“你，是如何得知的？”

叶重不敢隐瞒，连忙将女儿叶灵儿在牛栏街的遭遇原原本本地道出，重点描述了那神秘瞎眼高手如何轻描淡写地压制七品上的叶灵儿。

然而，听完他的叙述，庆帝脸上的凝重却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呵……就凭一个黄毛丫头模模糊糊的所见，几句不清不楚的描述，就将你这位九品上的京都守备吓成了这般模样，叶重，你的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小了？”

庆帝站起身，踱了一步，语气带着一丝冷嘲：“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若真是五竹动的手，就郭保坤那等货色，还有你那初出茅庐的女儿，此刻焉有命在，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向你哭诉？”

叶重闻言，立刻顺势露出恍然和羞愧的表情，再次俯身：“陛下圣明！是臣一时心急，思虑不周，愚钝不堪！请陛下恕罪！”

他当然知道那瞎眼的黑衣人不可能是五竹，身为京都守备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这么武断的就认为这是五竹回来了。

只是知道，不代表就不需要禀报了，不禀报，出了事便是他叶重知情不报，成了他叶家的问题，禀报了，那责任可就归到庆帝了，怎么着也都不能因此迁怒叶家。

同样的，庆帝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叶重这点明哲保身的心思，他瞥了叶重一眼，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教出来的小狐狸，滑不溜手。

“罢了，”庆帝挥了挥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念你也是职责所在，此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候着，也告诉郭家无需声张，暗中留意便是，朕倒要看看，你说的那人能闹出什么风浪。”

“是！臣遵旨！”叶重如蒙大赦，连忙叩首，起身后退数步，这才转身，快步消失在御书房的阴影门外。

宫门缓缓闭合，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御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庆帝走动时造成的动静。

庆帝没有再继续磨箭，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范闲回京，五竹若跟着回来，倒也在情理之中，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保护那小子，是五竹的执念。

可是这个新冒出来的、同样瞎眼的武功也是奇高的九品又是谁？

神庙使者？不像，神庙使者皆是钢筋铁骨，一身实力皆在水准之上，且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找郭宝坤的麻烦。

五竹新教出来的徒弟？如此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白日里范闲才和郭宝坤产生的冲突，若是五竹的徒弟出手去教训郭宝坤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哼，五竹……

想到这里，庆帝缓缓踱回案边，重新拿起那支冰冷沉重的穿甲箭，指尖摩挲着锋锐无匹的箭簇，感受着箭身上的寒意。

“快了，快成了……”

“这京都的水，搅得再浑些也好，正好让朕看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

时间来到第二天一早，这个时候，天还没完全亮。

范府里，罗素在后园里见到了打着哈欠回来的范闲。

“事办完了？”罗素笑道，就范闲这一身元阳未泄的状态，练个童子功都绰绰有余。

“办完了，你那边怎么样？”范闲问道。

“也办完了，郭宝坤应当是被顶出来的替罪羊，案卷应当有问题。”罗素说着，便将之后撤退时偶遇叶灵儿的事说了出来。

在得知罗素后来用的是自己声音的时候，范闲的脸色明显灿烂了起来。

他只是想借着把这件事闹大，让整个京都都知道他是逛船的纨绔子弟，从而达到退婚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要吃官司，虽说以他的身份吃了官司也无所谓就是了。

这下子有叶灵儿做人证，倒是节省了许多麻烦。

“行，我知道了，那我先去睡会儿。”范闲点了点头，回房去补回笼觉，让罗素看顾着些，有人来找他记得叫他。

罗素满口答应，而后便自顾自的在后园里操练起来。

因为范闲此前已经和柳姨娘修补好关系，是以对罗素这么个大少爷的瞎眼朋友，范府的下人都持有最基础的尊敬。

不多时，天空已然从蒙蒙亮的状态变成了大亮。

罗素也收了盲杖，准备去前厅取早饭。

可刚一抬脚，便见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端着放满了肉食与馒头的盘子从园的那头走了过来。

这少女生的并不如何漂亮，但眉宇间显得异常干净，天生一股柔弱之中还带着一丝微微冷漠。

这种冷漠并不是一般人所言的冰山美人，对身周浊物的蔑视，而是一种基于某种尚未得知的自信，而产生的漠然，一种对于周遭的抵触感觉。

“罗公子，这些可够？”范若若将餐盘放在桌上，松了松两只小臂上的肌肉。

虽说她日常也有听范闲的话锻炼身体，可确实未曾习过武，这般重量也是着实难为她了。

“有劳若若姑娘。”罗素微微颔首，与范若若点头示意。

两人昨天晚上时便见过，她还想跟着范闲一起进醉仙居，范闲是好说歹说，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听下人们说我哥刚刚来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兄控，范若若自然是两句话不离范闲。

罗素点了点头，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随口道：“这会儿估计是已经被被子封印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范若若却是眼前一亮。

范闲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五竹和祖母，便是她最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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