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聊著,一个警卫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柴山兼四郎耳边低语了几句。
柴山兼四郎脸色微变,沉声问道:“招了吗?”
警卫摇了摇头:“嘴很硬,还是不招。”
柴山兼四郎与警卫的对话声音虽低,但在安静的招待室內,洪智有和本岗一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岗一雄故作姿態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冲柴山兼四郎道:“柴山君,你还有要务在身,我就不在此逗留了。”
柴山兼四郎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烦躁:“没什么,就是抓了个军统分子,嘴硬的很,死活不肯招。”
他嘆了口气,像是说给洪智有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上边的意思很明確,最多三日,再不招就要除了他。”
洪智有知道柴山在搭戏,不由朗声笑了起来:“你们说的是市面上悬赏千两黄金买命的曾澈吧?”
柴山兼四郎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错,就是他。
“这个人是军统津海站站长,一直很令我们头疼,这回好不容易抓到他,本以为是捡到宝了,没想到是条不开口的死鱼。”
他摇了摇头,满脸的惋惜。
“哎,上边一直在给压力,再审不出来结果,就只能秘密处决了。”
本岗一雄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洪智有脸上,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洪先生消息灵通啊。莫非,你也是为了那千两黄金而来?”
洪智有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在本岗一雄的方向。
他冷笑道:“本岗君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区区一千两黄金,洪某还没放在眼里。”
说完,他將菸蒂在菸灰缸里摁灭,乾脆利落地站起身。
“你们聊著,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迈步朝门口走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洪智有一走,本岗一雄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有点意思,看来是我打草惊蛇了?”
柴山兼四郎冷冷地看著他,语气里满是不屑:“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洪智有来津海,跟曾澈没有半点关係。”
本岗一雄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柴山君,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巧合,只是无能者的藉口罢了。”
他走到窗边,看著洪智有上车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鷙。
“我相信,洪智有听到曾澈只有三天的时间,他一定会出手的。”
柴山兼四郎道:“希望如你所想吧。”
……
惠子和穆连城的婚礼定在九月七號,还有两三天的时间。
洪智有没有去找她的意思。
下午,他换了一身行头,经过一番简单的化妆,来到了淮山路的悬济药店。
药店里瀰漫著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戴著圆框眼镜,身材微胖的秋掌柜正坐在柜檯后,低头拨弄著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洪智有走了进来,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声音沙哑:“老板,来二两硃砂。”
秋掌柜拨弄算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中精芒一闪而过,隨即又恢復了商人的市侩模样,歉意地说道:“对不住啊客官,本店新进的硃砂都卖完了,倒是有些老陈货,年份足,药效更好。客官要不要进里边看看?”
洪智有点了点头,跟著他穿过药堂,来到了后院。
秋掌柜引著他进了最里边的库房,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確认无人后,才迅速关上门。
“您是洪股长吧?”秋掌柜的语气变得恭敬起来,“老武跟我提过你。”
洪智有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就是过来替老武要个鼻炎方子。”
“好说,好说。”秋掌柜脸上露出笑意,“他在那边还好吗?”
洪智有將周乙畏寒惧冷、身体虚弱、鼻炎反覆的症状详细说了一遍。
秋掌柜听得仔细,一边听一边点头,隨即麻利的开了方子。
他將方子递给洪智有,神色凝重地压低了声音:“洪股长,眼下的形势很不妙。
“军统的人被端,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们得到绝密消息,丁默邨正和温士珍、日本人秘密商谈劝降蒋委座,搞什么联合反票,想以此来减缓正面战场的压力。
“据说蒋同意了接触,国府那边派出的代表是张群。
“一旦他们谈成了,形势对我们將会是灾难性的。”
洪智有语气平静:“你想多了,美国人不会同意的,老蒋也没那个胆子拍板。”
秋掌柜点了点头,嘆然:“希望如此吧。
“对了,北平那边派往哈尔滨的三个大学生,你们查出来了吗?”
洪智有道:“查出来了,就在眼皮子底下搁著呢。”
秋掌柜嘆了口气:“哎,刘教授在学生阵地和北平工委有很强的影响力,只是这招数,著实不高明。”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正事。
“对了,曾澈被捕了。
“之前津海有同志一直在爭取他,曾站长本人志在抗日,是有机会爭取过来的。
“我知道您神通广大,能不能想办法营救他?”
洪智有沉吟片刻:“我儘量吧,但不能保证。现在日本人盯我很紧,甚至这可能就是专门针对我的圈套。”
秋掌柜点头道:“好吧,那洪先生务必小心为上。”
洪智有点了点头,將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快步走了出去。
……
晚上。
园豪宅內灯火通明。
洪智有来到门前,对门口的警卫道:“洪智有拜謁丁先生。”
片刻之后,一身便服、红光满面的丁默邨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智有,好久不见,上沪一別,已逾近一年啊!”
洪智有与他握了握手:“丁主任愈发神采飞扬,看来最近是喜事不少啊。”
丁默邨引著他往里走,边走边道:“是啊,德国已经开始闪击波兰,进攻苏联是迟早的事。
“日军乘势正猛攻长沙,日本內阁也已经同意汪先生明年组建新政府。
“形势对我等,一片大好啊!”
待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厅,丁默邨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接著说道:“照这个架势,最多再有一年,老蒋就该滚蛋了。
“到时候天下就该是汪先生的了。”
洪智有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笑意略显讥讽:“丁主任恐怕是苦中作乐吧。”
丁默邨脸上的笑容一僵,眉头扬了起来:“什么意思?”
洪智有抿了一口酒,不紧不慢地开口:“诺门坎战役,日军大败。
“这次大规模军团硬实力比拼,日军大大落了下风,同时也是他们在亚洲战场的首次大败、惨败。
“他们的不败神话被打破了。
“现在国军和红票士气大振,日本人想占领全境,哪有那么容易?”
他放下酒杯,目光直视丁默邨。
“更糟糕的是,丁主任这次来津海,是来谈判的吧?”
丁默邨双眸陡然一凛,身体微微前倾:“你怎么知道的?”
洪智有靠在沙发上,姿態放鬆:“你忘了?我跟土肥原机关长是师兄弟,知道这些,並不难。”
丁默邨脸上的警惕鬆弛下来,乾笑道:“那倒是,你老弟神通广大,我早有耳闻。实不相瞒,这次我的確是来谈判的。
“老蒋派了张群作秘使,在英国人牵线下,有意和日军合作。
“日本人答应不对国军开火,双方一致剿杀红票。这对於日、蒋两方来说,都是好消息。”
洪智有冷笑出声:“好消息?
“这话,只怕你自己都不信吧?
“如果我没猜错,你和汪先生、周佛海他们,最近怕是连觉都睡不著了。
“一旦老蒋降了,还有汪先生什么事?
“这世道,身份、面子都是从枪桿子里打出来的。
“汪先生现在只有一张嘴。
“而老蒋虽然屡战屡败,几乎沦为丧家之犬,但只要他手上有军权,有美国人支持,他就有上桌分蛋糕的资格。
“到时候,反倒是你我这种处在尷尬地位的人。进,人家瞧不上,还得往你脸上唾几口。
“退?分分钟被清算。
“一句话,你要是真促成了这事,回去周佛海、李士群他们第一个就会处理你。
“到时候76號就该戴笠、郑介民来坐了,还轮得到你们吗?”
这番话像尖刀一般精准地剖开了丁默邨內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脸上血色褪去,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长嘆道:“洪先生看得透彻啊。只是我眼下身不由己,上下不得,极是为难。”
洪智有道:“很简单。你可以通过一些小细节,去羞辱张群他们。
“比如用餐、接待各方面,都儘可能地粗糙。在礼节、谈判的流程上,显得轻蔑一些。
“张群和蒋委座最好顏面。
“一旦记者把这些细节传出去,老蒋必然大怒,再有美国人从中推波助澜,这事多半也就黄了。
“哪怕日本人事后问起来,你也是代表日方羞辱老蒋,那属於外交上的威慑手段,只能说他蒋某人没诚意,日本人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丁默邨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一拍大腿,笑道:“你老弟还真是个明白人!
“实不相瞒,我还真就怕老蒋和日本人走到一块儿了。”
他话锋一转,又流露出一丝忧虑:“但话说回来,我又担心老蒋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洪智有接话道:“是啊,所以像你和汪先生他们,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都是手足同胞嘛。”
丁默邨连忙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对,对!同胞,总不能得罪死了。
“留一点通话的空间,联络还是要有的。”
洪智有见时机成熟,便將话题引向了正轨:“现在市面上,有人出千两黄金营救曾澈。
“戴笠也在军统局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救他。
“丁主任何不略施神威,出面去跟日本人谈谈呢?一千两黄金,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丁默邨立刻警觉起来,审视著他:“你老弟又不是军统的人,怎么还趟起了这趟浑水?”
洪智有面不改色道:“昨晚有人找到我,愿意出两千两金子买曾澈的命。
“我知道自己在关內人微言轻,没这个实力,所以只能来找丁主任你了。
“你人脉广泛,又是汪先生的特使。
“我请你出面谈成这事,大家都能落点金子,何乐而不为呢?”
丁默邨眯起了眼睛:“老弟打的好算盘。”
洪智有摆了摆手:“丁主任言重了。
“我只是想给大家找条后路。
“假如真有光復的那一天,以你和戴老板的私人关係,再加上今日之功,大王旗一转向,那分分钟就能变成抗日英雄啊。
“就你老哥的资歷,少说也能捞个少將军衔吧。”
他深知丁默邨好財、好色,贪生怕死的本性。
果然,丁默邨心动了。
他沉吟片刻,道:“曾澈乃我中华同胞,出面跟日本人谈谈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你老弟动动嘴皮子,就拿一千两金子,这买卖也太好做了吧。”
他开始叫苦,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老兄我就是个苦命人啊,平时还要配合你们接各种电话、电报,啥都是我丁某人的货,我老母现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给你们『买东西』。
“哎,真是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啊。”
洪智有立刻会意,从公文包里掏出十几根金条摆在了桌上:“丁主任劳苦功高,智有岂是那不懂事的人。这是一百两黄金的辛苦费,您先拿著喝茶。
“若是事成之后,我再给您一千六百两。
“我呢,乾落个三百两辛苦钱,您看如何?”
丁默邨看著桌上的金条,脸上笑容瞬间灿烂起来。
他拿起酒杯,向洪智有高高举起。
“来,老弟,乾杯!”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