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
此话一出,崔万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周乙继续说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说实话,这顿饭,我吃得心惊胆战。
“在饭桌上,崔队长明確地告诉我,这份文件的具体內容,就是关於抓捕红票』的行动,甚至还提到了,目標包括两名满洲省工委派来的特派暗线。
“我当时还提醒过他,这种话不要乱说。
“当然,我只当他是酒后吹牛,开个玩笑,但没想到,他说的竟然与事实完全吻合。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周乙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迴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你们所谓的绝密文件,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绝,更不保密。”
高彬死死盯著崔万年,眼神锐利的像要將他刺穿:“崔队长,是这样吗?”
崔万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指著周乙的鼻子大叫:
“一派胡言!纯粹是一派胡言!
“这是污衊!是周乙在故意陷害我!
“他想拉我下水,好逃避他自己泄密的责任!”
宫川义夫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桌子:“崔队长,你確定没有说过吗?”
他的声音很冷,听不出喜怒。
崔万年立刻转向宫川义夫,一副忠心耿耿却蒙受不白之冤的模样。
“厅长!我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说过!
“我连文件里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说?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污衊吗?
“这只是周乙为了推卸责任,想出来的卑劣手段罢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怒视周乙,脸上充满了被朋友背叛的愤慨与痛心:
“周乙!我把你当朋友,好心好意请你吃饭,好酒好肉地款待你,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
周乙看著崔万年那副令人作呕的表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宫川义夫冷哼一声,再次將矛头对准周乙。
“周队长,人证现在对你不利。
“如果你拿不出崔万年泄密的证据,那么根据现有情况,你依旧是第一嫌疑人。
“你,將刻接受讯问。”
话音刚落,村上队长身后两名宪兵已经按住了腰间的枪套,准备上前。
会议室的气氛再次紧张到了极点。
鲁明和刘魁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们都觉得,周乙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周乙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丝毫慌乱。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从脚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铁盒子。
那是一台德制可携式录音机。
在场眾人,除了洪智有,全都愣住了。
谁也想不到,周乙竞然隨身带著这种东西。
周乙將录音机放在桌上,在上面轻轻一按。
“咔噠”一声。
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之后,一个得意洋洋,又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录音机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周老弟,你知道这次的绝密任务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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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红票!而且啊,听说里边有两条大鱼,满洲省工委派下来的特派员!”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录音机里,崔万年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吹嘘著自己消息灵通。
而会议室里,早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崔万年那张瞬间失血的脸上。
他的嘴唇哆嗦著,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指著周乙,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无法置信。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傢伙,竞然会阴险到这种地步,吃饭还偷偷录音!
录音播放完毕。
周乙关掉了机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防人之心不可无。
“还好我留了一手,否则今天,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宫川义夫的脸,黑的能拧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崔队长!你怎么解释!”
崔万年浑身一颤,无力的辩解:
“假的——这是假的!
“这是他偽造的!是诬陷!”
周乙冷笑一声,“诬陷?”
“要不,咱们现在派人去佳木斯,把我们吃饭那家饭馆的店伙计找来对质一下?”
崔万年听到这话,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瞬间哑口无言,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宫川义夫的目光,刀子一般转向朱毅。
“朱科长,你又怎么解释?”
朱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他强作镇定:
“厅长,我—我承认,我確实跟崔队长提过这次行动的大致方向,目的是为了让他配合周队长的工作。
“但你知道的,我压根就不知道具体名单,尤其是那两个特派员的名字!
“不打开文件袋,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的!
“不是打开文件的人通风报信,那两个人不可能逃。”
朱毅这是要弃车保帅了。
周乙適时地再补上一刀:
“哦,我想起来了,吃饭中途,我因为喝了点酒,去了一趟洗手间。
“我的公文包,就落在了包间的椅子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崔万年。
“崔队长极有可能就是在我离开的那几分钟里,打开了我的公文包,拆开了密件,偷看了里面的內容。”
“—派胡言!”崔万年大叫。
“姓周的,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根本就没碰你的包!”
宫川义夫皱起了眉头:
“周乙,这只是你的猜测。
“现在的情况是,你和崔万年,都有打开过密件的嫌疑。”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样吧,村上队长!把这两个人全都抓起来,隔离审讯!
“谁是真正的泄密者,到时候一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耍无赖了。
他寧愿牺牲掉崔万年,也要把周乙拖下水。
“科长!科长!”
崔万年彻底慌了,他哀求地望向朱毅:“我真的没看过文件啊!科长,你得为我做主啊!”
然而,朱毅却低著头,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到呼救。
朱毅心里已经盘算清楚了。
牺牲一个崔万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回头完全可以对外宣称,这是哈尔滨与佳木斯两地联手,顺藤摸瓜,一举挖出了潜伏在佳木斯警察厅內部的內鬼。
对自己而言同样大功一件。
他和宫川厅长,仍然是贏家。
至於崔万年的死活,谁在平呢?
看到朱毅默不作声,崔万年那张脸瞬间变得面如死灰。
他明白了。
他被卖了。
他成了朱毅向上爬的垫脚石,一个被丟弃的倒霉蛋。
这一刻,崔万年心里恨透了周乙,也恨透了朱毅和宫川义夫。
这帮狗杂碎,没一个好东西!
个比个阴,一个比个狠!
尤其是周乙,妈的,出来吃饭还隨身带录音机,简直是小人中的小人!
“就这样吧,散会。”
就在宫川义夫准备来一个漂亮的收官时。
一直靠在椅背上看戏的洪智有,缓缓开口了:
“宫川厅长,我看,用不著那么麻烦去审讯了。
“真正的泄密者是谁,我或许已经掌握了证据。”
宫川义夫心里咯瞪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什么意思?”
洪智有没有看他,只是对著门口的方向,轻轻拍了拍手。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任长春押著一个穿著长衫,身材瘦小,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看到会议室里这阵仗,尤其是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正是金四爷。
宫川义夫看到金四爷的瞬间,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暗叫不妙。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久保太郎。
这个蠢货!
让他去灭口,结果人没杀掉,反而落到了洪智有的手里!
这下完了。
金四爷这张嘴要是开了,今天就真的只能彻底撕破脸皮了。
久保太郎感受到了宫川义夫杀人般的目光,羞愧地低下了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彬抬了抬眼皮,打量著抖如筛糠的金四爷。
“这人是谁?”
洪智有站起身,走到金四爷身边:
“叔,各位。
“这个人,叫金四,是哈尔滨黑市里倒卖情报的掮客,手眼通天,很有些来头。
“我们经济股在追踪一个红票的资金流向时,意外发现,他昨天高价兜售了一份情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宫川义夫那张铁青的脸。
“根据我们连夜的审讯,金四爷卖出的这份情报,正是咱们这次抓捕红票』的完整名单,甚至包括了那两位特派员的详细信息。
“情报出手的时间,大概是在昨天下午五点以后。
“然后,红票就完成了集体撤离。
“金四爷交代,他吐露的名单內容,与这份绝密情报,完全吻合。
“而且,他交代,这份情报是有人专门加急透露给他的。”
高彬立刻追问:“是谁?”
宫川义夫等人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洪智有笑容里带著几分戏謔:“咱们先不急著说出这个名字。”
他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现在,答案已经很明確。
“首先,周队长可以排除了。
“他离开饭店,就被崔队长直接送到了火车站,中途再没下过车,根本没有打电话传递情报的机会。
“而且,周队长当时並不知道行动会如此急促。
“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假使他是红票,突然得知这么重要的情报,第一反应也应该是甄別真偽,而不是立刻上报。
“他没有泄密的时机,更没有泄密的心理准备。
“其次,佳木斯的郭厅长,全程有佳木斯宪兵队陪同,也没有作案可能。
“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不多了。”
洪智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宫川义夫的身上。
“宫川厅长,作为咱们滨江省警务总厅的最高长官,受天皇与陆军部嘱託,担此大任,想必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情报泄露出去。
“毕竟,这要是传出去,可就等同於叛国,是背叛天皇陛下的滔天大罪。“
“宫川厅长,我说的对吗?“
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宫川义夫额头上已经现出了汗珠。
他知道,洪智有这番话看似在给他台阶下,实则是在用最恶毒的罪名將他的军。
洪智有可不是普通人,他还掛著关东军参谋本部顾问的虚衔。
真要是拿这件事往死了摁他,捅到新京去,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场的人精们,也都看出了宫川义夫的不对劲。
高彬在心底嘆了口气。
王八蛋。
为了搞內斗,爭权夺利,竟然把关係到满洲省工委特派专线这么重要的情报都给卖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力斗爭了,这是在拿帝国的安危当儿戏!
宫川义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然笑道:
“洪股长说笑了,我当然不可能出卖帝国的利益。”
他转向金四爷,厉声喝道:“金四!你最好醒一醒脑子,看清楚了再说话!到底是谁把情报卖给你的!如实交代!”
洪智有摆了摆手,轻笑道:“宫川厅长,不用嚇唬他了。
“既然泄密的不是周队长,也不是您这位忠心帝国的厅长。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射向早已面无人色的崔万年。
“根据我们的审讯,金四爷是在电话里得到的情报。
“而那通电话,恰好是从佳木斯打过来的。
“所以,除了崔万年崔队长,我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