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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隋宫秋月 帝语天师

裴虔通府邸愈发嘈杂,大院走廊中的灯盏逐次点亮。

昏黄色的光芒交织,透过纸窗,均匀撒向那些漆黑的房舍。

两道黑衣人影依偎在一处。

因蒙着面巾,少女只露出一双明眸,她扭过身来细声道:“人已经走了。”

“小凤,我中毒了。”

少女目中含笑,哪里会信:“是什么毒?”

“方才一阵异香扑鼻,定是这妖妇暗动手脚下的毒,此时真气波动得厉害已是带动气血,生出一股燥热之感。”

周奕煞有其事地将她抱紧,仿佛中了什么不正经的毒,把少女逗笑了。

独孤凤举起玉手露出一小截手腕,配合着在他面前扇了扇凉风,像是要把他的燥热之气驱散。

听到外边有动静,周奕没与她闹了。

在这用毒妖妇的身上搜了搜,竟有发现。

他们找到一个散发异香的香囊。

这香囊的香气很怪,似是木炭炉子烧起时散发的气味,她周身还有一层脂粉气,极为巧妙地将香囊气味掩盖。

以这般手法下毒,神不知鬼不觉。

香囊被打开一道口子,气味越来越淡,显然不能久存。

周奕深深呼吸,仔细感受这种毒药。

但凡练气之士,均有抗毒驱毒的本领,长生真气几乎是百毒不侵,他的功力更为玄妙,抗毒能力过强,以致于感受不到这毒药的性质。

“此毒极为阴损,能叫人无法提集真气,故而无法将毒逼出。”

独孤凤又拿起香囊,凑近闻了闻,确信自己感知无误。

她从未见过这等毒药,回忆一下,祖母亦未提过。

倘若只凭独孤家的先天真气抵挡,若察觉得不够及时,必然中招。

看来来护儿与三叔,都是着了此毒。

“此乃十绝毒。”

独孤凤晓得他底蕴深厚,将香囊顺手递了去。

周奕捏了捏,随手把香囊丢到丰腴女子身边,回忆从表妹口中得知的诸多消息,旋即想起对得上号的人物。

“安乐靠东北百来里便是饮马驿,那是到榆关的最后一个驿站,我所料不错的话,这女人应该是饮马温泉的老板娘人称骚娘子,她是大明尊教中的用毒高手。”

大明尊教

这个名头独孤凤早就耳熟能详,绝大多数与周奕有关的事,她都是知悉的。

“方才那石牌楼旁的几间房舍无一庸手,大明尊教派了这么多人,他们杀了来护儿,又对我三叔动手,看来是与宇文家合作了。”

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凝重。

周奕若有所思:“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在南阳城内与北马帮的人打过交道,大明尊教的普通教众,身手远不及石牌楼中的那些人。而且,其中还有其他部落的草原人。”

“你从哪里察觉的?”

“其一,我听过北马帮的人说话,与方才遇见那些人腔调不同。其二,咱俩没有露出气息,非是寻常高手能发现的,只是在一阵叽里咕噜的怪话后,才有人对我们动手。”

独孤凤问:“其二是为何?”

“我想起前段时日李家二郎送我一根通灵鹞鹰的鹰羽,突厥人擅长饲养这些扁毛飞禽,晚间有几只怪鸟乱飞,我起先没在意。现在想来,也许是他们放在外边侦查所用。”

虽只是周奕猜测,独孤凤却觉得真相多半如此。

就在这时,裴府响起一阵马嘶。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屋外人影跑动,声音朝府邸大门处靠拢,可见有大队人马外出。

周奕靠在门边,撩开窗扇向外窥探。

独孤凤指了指骚娘子。

周奕看了那尸首一眼,为来护儿感到不值。

记忆中这位将军被宇文化及的叛军所杀,死在叛军手中,也好过漠北邪教。

本准备将尸体放在此地不管的,转念一想,又在出门时将人带上。

大明尊教的人方才追着他们,与裴虔通的人有过交手。

这么一试探,便知他们两家不是一伙的。

裴虔通与宇文化及交好,但宇文化及对他有所保留。

听到外边响起驾马声。

周奕带着骚娘子的尸首与小凤凰出了裴家大宅,跟着裴府的人马移动。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五十许岁,国字脸,面相极为严肃。

他着贴身灰色武服,斜挎一柄长刀,气势凶悍。

此人正是裴虔通,周奕打量他一眼,随即错开目光,免得被他发现。

便是这个家伙先开宫门,又骑至成象殿,杀独孤盛,后擒帝于西阁。

作为杨广五大护驾之一,十多万人的骁果军中,他的功力仅在司马德戡之下。

看他们奔行方向,应是朝来护儿那边去的。

两家离得不算远,周围还有几位将军,听到好几处马蹄声响,想来都收到了来护儿已遭不幸的消息。

等他们靠近“来府”时,大门附近亮如白昼,好多人手提灯笼。

二人没法靠近,因为屋顶上站着的都是人。

大多数人站在门外,只有少数大人物能入内。

少顷,又一队人马赶到。

独孤凤扯了扯他的胳膊,把他的注意力从来府深处拉到门口。

周奕看到了三个有些眼熟的。

正是晚上去到来府的几名拜客,此刻他们跟着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周奕辨看两眼,毫无印象。

“那是令狐行达。”

她一说,周奕便想起独孤盛的话,晓得他是骁果军中的将领。

不仅如此,还是这人手操练巾,亲手将广神缢弑。

来府大宅门前,越来越多的人到来。

他们正在商议来护儿的事,忽然宽阔的长街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什么人?!”

四下呼喝声噪响,众多高手在屋顶上跳动,登占各处高点,居高临下,四方瞭望。

可是,什么可疑人也未找到。

来府的人寻到长街响声源头,发现了骚娘子的尸首,提灯朝脸上一辨。

下一刻,来府数名管家带着凄厉之声怒喝:

“就是她,就是这个妖妇!”

“是这妖妇害死了来将军!”

“……”

来府四周喧哗声大起时,整条长街都被封锁起来,周奕与独孤凤已走在返回的路上。

临近独孤家时,夜已深。

长街上已没什么行人,路边却有个摊贩支着灯,正在卖扬州汤饼。

摊位上没客人,周奕正觉得饿,便拉着小凤凰坐了下来。

那约摸六十岁的摊主见他们黑衣蒙面,虽然生意照做,但心中总是害怕。

“两位大王,老汉这里只有汤饼,无酒无肉。”

周奕听他声音颤抖,便温声道:“莫要慌张,我们不是强盗,来两碗汤饼,不短你铜钱。”

“是是是”

不多时,摊主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将汤饼端来。

“两位大王慢用,老汉晓得规矩,绝不会看你们的脸。”

吃饭总要将面巾摘下,他担心被杀人灭口。

周奕等他背过身去,一边吃一边问:

“这么晚了,老丈怎还不收摊。”

摊主叹了一口气:“现在生意难做,城中的军爷们小老儿可开罪不起,常被吃白食,加之官署征收供奉,只好熬一熬。”

他看了看两人的背影,猜想他们不是皇城衙门的人,否则不用这身打扮。

这才忍不住发发牢骚。

周奕道:“听说江北那边现在很安稳,老丈怎不到那边做生意。”

摊主苦笑摇头:

“江北确实安稳,我也听人说过那周大王的好处,却寻江北不得,因家口皆在这里,老宅虽破,却是祖传。加之小老儿年岁大了,不愿埋骨他乡。”

“这倒也是。”

周奕不禁点头,他吃了一碗汤饼后,又叫了两碗。

直到两人将第二碗汤饼吃完,小凤凰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搁在桌上。

别说四碗,四十碗都够了。

摊主又惊又喜,两人站起身来,一个眨眼工夫便不见踪影。

自知遇见阔气的绿林好汉,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

“知道那银子从哪来的吗?”

周奕本想说她带的,一看她的表情,立刻改了口:

“难道是从骚娘子身上摸出来的。”

小凤凰朝他胳膊轻拍一下,抱怨了一句:“你能不能别这么聪明。”

复又一笑:

“我起先说要给你打酒,那时才发现没带银钱,正想着你返回时若要打酒可怎么办,骚娘子便解了我燃眉之急。”

周奕道:“你直接说,打架时丢了便是。那年在丁大帝的墓中,你动手前不是把金银都给了我。”

“你记得好清楚。”

“当然不会忘。”

少女不由抱起他的胳膊,两人一边回忆,一边迈入独孤府。

来到后院亭楼那边屋瓦时,独孤凤赶忙将他的胳膊甩开。

一道风声扑面而来,他们已能感受到引而不发的剑气。

“二婶,是我。”

张夫人一听她的声音,连忙止住拔剑之势。

她狐疑地朝两人一扫。

最终目光凝在周奕身上:“你是.周先生?”

“二夫人。”周奕点了点头,招呼一声。

“凤儿,你们做什么去了?”

独孤凤道:“去调查三叔的消息。”

张夫人朝她脸上看去,见她一脸肃然,便知是自己多心了。

“我方才找你不见,守了一时,此刻见了你我才安心。”

张夫人声音郑重:

“近来不可妄动,小叔的事暂缓几日,当下这城中诡谲难测,连来护儿将军都死在家中,你可不能出事。”

听她的语气,似乎已明白独孤霸的下场。

不过,倒没见她有任何伤感。

“二叔也去来府了?”

“不错,方才有来府的人快马通报,你二叔得知后也极为愤怒。”

张夫人厉声道:

“此事骇人听闻,不管是谁做的,都将付出惨重代价。所谓兔死狐悲,更何况是来护儿将军。他一死,岂不代表人人在家中都不安全?一旦知道是哪个势力所为,必然全城绞杀。”

小凤凰够沉得住气,周奕没开口,她便只应一声。

张夫人看向周奕:“周先生早些安歇吧,等二爷回来,明日再行商议。”

周奕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住处。

虽说是独孤老奶奶安排来的人,也不可能住在内院厢房。

朝外边出了个大院,又往左走过一条长廊,他才躺回自己的房间。

周奕没急着睡,而是反复盘算今晚得到了一系列消息。

大明尊教这伙人透着诡异,还有骚娘子最后说的那些话。

独孤霸没被她杀,又去了宫中?

周奕更愿意相信,这是她瞎编的,为了拖延时间下毒。

在独孤府等了三天。

没有得到张须陀那边的消息,但军队的报复行动展开了。

香韵楼与巴陵帮有关,明面上,巴陵帮扯了杨广这杆大旗,在江都应该高枕无忧。

可是,骁果军却将香韵楼中所有管事之人全部抓走斩杀,石牌楼那边的几栋贼窝被直接踏平。

原本在江都混得风生水起的竹帮受到牵连,加之他们有与反贼勾结的传言,竹帮从八帮十会之一,转眼之间,被打得没了踪迹。

这是对江湖势力予以警告,以江都城内的大军规模。

天下间,不管你是哪方势力,都能给你夷为平地。

骚娘子死在裴府第五日。

正在打坐练功的周奕被请到内堂,独孤盛从宫中带来了最新消息。

“张须陀那件事有点难办,抑或说,要拖延很久。”

“为何?”

小老头见周奕直直望来,目光不由有些躲闪:“陛下听了我的意见,并不同意。”

“不过,我感觉陛下的态度没那么坚决,老夫还能找机会再次进言。”

周奕干笑一声:“御史大夫与二爷关系融洽,怎么没有帮忙说话?”

独孤盛听懂了话外之音,知道他是故意讽刺。

这小子真是不给面子,你若不是老娘叫来的,老夫准和你翻脸。

他在心中狠了一把,脸上却带着几分尴尬:“那裴蕴和虞世基听我说起此事,就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言不发。”

独孤盛郁闷道:

“你有所不知,出了来护儿这档子事,有人将他与张须陀大军回城联系在了一起,故而心下惴惴不敢言语。其实那女人与来护儿接触不在一日两日,三弟明知她与来护儿有染,还要凑上去寻刺激。”

周奕思忖道:“陛下此时在哪一宫?”

“临江宫,而且会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杨广登基之后,下旨在江都大兴土木,建造了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

其中最宏伟的便是临江宫。

独孤盛道:

“你想进宫面圣?老夫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不过,你要事先与我讲清楚去说些什么,这里边规矩极多,有些话是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的。”

“行,等我考虑好再行安排。”

周奕说完就从内堂走了出去。

独孤盛还想说话,看他在思考,也就不打扰了

……

扬州西北蜀冈之上,一座雄阔宫苑仿如一只庞大伏兽,踞于高处,俯瞰一城灯火。

两道黑衣人影,相伴月光,正站在临江宫百丈之外,静默注视。

独孤凤看到巡逻队伍换过一茬,立时拉着周奕。

在短暂间隙错开宫墙上方守卫的眼睛,来到临江宫外围,下方是一道护城河,宫墙以青石砌成,森严壁垒,拱卫着其中的奢华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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