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臂,一誓,一女。
踏出最后一道崩裂的镜狱之门时,天光终于照在他们身上。
那是破碎的地宫上方透进的一线雷光。
不再灼热,不再锋利,而是一道缥缈的、恰到好处的晨曦。
她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推了一下,泪意又涌上来。
她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还在。”
楚宁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垂下的发。
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这场战火里,最柔软、最人间的胜利,不是他们赢了谁。
是他们,终于再也没有失去彼此。
……
京城上空,魂图依旧高悬,雷痕如网,布满长天。
五行雷环盘旋如日月并行,而誓雷贯穿图心,自天垂落,如刀未鞘,如帝心溃。
而此刻,在西北一隅,朝天之角,端王府的赤金长墙之后,一道道魂力结阵光柱正迅速升起。
赤魂天锁,七重镇军结阵。
镇魂军五千名入品战卒迅速就位,列阵成“天回锁象”——这是帝都仅存的能承受誓雷之阵,封锁四方魂场、截断雷图轨迹,直指雷魂而设。
七十二将立阵如塔,大多数武者皆是六品之上,布魂于天,结气于地,阵未全启,已如铁壁森罗。
天穹低伏,魂阵交响。
端王宗恕立于天台高座,背影如山,冷眼望着那一道正踏雷而来的身影。
“他来了。”宗恕低声,竟觉喉间微哽。
“谢家可以泯灭,可那张图……又如何?”端王望向天顶,眼中阴光微闪。
“如今她回魂出狱,他踏雷而至。”
“若要撼动律法,就请先葬在帝廷血脉里。”
端王宗恕立于魂台之巅,声如震岳。
他右手缓缓抬起,袖袍翻飞,幽紫魂印自腕骨浮现,宛如一头沉睡的古兽睁开竖瞳。
——帝兵·镇魂钺,出鞘。
那是一柄古钺,刃宽如门,通体黝黑无光。
“钺,为帝令,镇界——镇他这逆命的心。”
钺锋未动,整座端王府魂塔便开始震颤,镇军之气疯狂回流,魂阵受引,自动归源,形成一座魂塔域阵,气机交错,权威笼罩。
宗恕一步踏出,天地为之侧目。
他不是以一己之力战楚宁,而是携整座帝廷魂制的意志而来。
天顶浮现一道若隐若现的帝印魂符,仿佛将他一人与“镇国律制”绑定。
“你以为凭一腔热血,就能推翻千年魂律?”
“你有魂,有誓,却无道。”
“我守的是帝制之律,镇的是天下浮命。你要破这律,便得死在它下。”
——这是一种“我不为我自己,我为体制而战”的高傲信仰。他不是邪恶,他是错而不知的“秩序卫士”。
楚宁抱着谢明璃静立于雷息之巅,她的指节紧扣楚宁左臂,怀中仍是余温。
谢明璃偷偷抬头,看他眼神未动,语声极轻,却震裂远天:
“你以为你守的是魂律,其实你守的是把所有人锁进魂炉的枷锁。”
“你替帝王镇魂,可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你的‘安稳’里?”
“你怕的不是我。”
他微微前倾,掌心雷轮缓缓张开,像是一枚来自旧日之外的裁决印:
“你怕的是我让天下人知道——你们不神圣。”
“你们,只是喂饱自己的一群人。”
宗恕怒极反笑,抬钺一击,狂雷激荡。
那不是一击,而是一座古老魂制的下令。
刹那间,雷图仿佛被压制一瞬,五魂乱流微滞,镇军七重阵势同时绽放,结界浮现,魂锁封顶,九道魂链如山峦垂天,轰然缠上楚宁识海,欲将其魂轮强行压入帝印之下。
空气仿佛被压扁,大地震颤,虚空重负如铁。
楚宁立在原地,目光平静,杀意无声。
他低头,看了谢明璃一眼,唇角轻轻动了一下,语气近乎温柔:
“等我一瞬。”
“这笔账——我得亲自清。”
谢明璃轻轻颔首,眼中闪着光,却没有执拦。
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杀戮,这是替她——把那一个个写满血的名字,一一抹去。
她只是柔声:“你小心。”
声音低得仿佛是对风说的,但他听见了。
他缓缓将她放下在一块尚未碎裂的屋檐上,眼神未移。
然后转过身,抬起左手,五指轻扣。
只轻轻并成两指。
——不语,便杀。
那一指,如灰烬中覆雪,无雷、无焰、无术名。
他只低声一语:
“寂世灭。”
两指落下,无声无息。
却在碰触魂链一瞬,九道魂锁——皆碎。
没有轰鸣,没有光爆,只有极短的沉默——然后一瞬之内,结界龟裂,阵盘崩散,七重阵层如老纸起火,从内向外化为尘灰。
镇魂钺已然斩下,楚宁未避未挡,只两指迎刃而上。
金钺撞指,那瞬间,竟发出一声如“铁血自裂”的长鸣。
空气炸响。
虚空如镜碎开。
钺锋震回,裂纹蔓延至刃心,宗恕身形虽未退,却脚下阵台寸寸龟裂,气血翻涌,五脏震荡,喉间泛出浓烈腥甜。
在这毁裂的天幕下,她看着楚宁——断臂之躯依旧挺拔,他的目光静得像一汪深泉。
她的心骤紧,那是惊骇,也是钦佩。他不是神兵,而将“无形”握作刃,是她从未见过的力量。
她轻轻呼吸,泪意未落,却像雪在心中缓缓融开。
“你……”声音夹杂着颤抖与柔软,但他没有回头,只温柔收她发梢。
那一刻,她知道,他走过千军万阵,只为她存活。
她该说的,不是“谢谢你”,而是:
“我也……为你愿走这一路。”
而忽然间,她的眼眶猛地一热。
那一道挺立在雷火中的身影,不只是她的伴,不只是她的誓。
他是——谢家的应答。
她低声、几不可闻地呢喃,仿佛在说给天地,也在说给九泉之下那个再未归来的背影:
“父亲……您看见了吗?”
“女儿的选择,没错。”
“您拼尽一切想护住的这个人,真的——为我,劈开了这一片天。”
她的声音轻,却坚定,像从血里开出的一朵雪。
“您说过,魂不该为权所奴。您说过,终有一人,不靠姓氏,也能走到这座城的最高处。”
“今天我看见了。”
“那个人,不是我。”
“但——我会陪他走到底。”
她垂下眼睫,指尖紧扣魂袍下的雷痕。
雷图犹在,魂光未歇。
她知道,那个誓,不止属于楚宁一人。
她也会燃尽此生,去回应它。
哪怕身破魂碎,也无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