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沉默地立于阴影与火光交汇处,眼底如幽潭般不见底。
亨里安缓缓道:
“你小时候从不爱说话,喜欢独自在镜前伫立,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时我便明白,你不是特瑞安的火种,而是镜子后的影子,披着我儿子的面孔。”
他剧烈地咳嗽两声,从枕下艰难地抽出一本泛黄的古旧书卷,正是《哈兰献书》的副本。
他将书推向亚瑟,眼神中竟带着难以言明的哀求:
“读它,亚瑟。”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必须知道,我为何穷尽一生,将它封于静岛的尽头。”
亚瑟静静地接过那本书,指尖掠过封面上的裂痕,面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您这是在求我?”
亨里安垂下目光,沉默半晌,低低地叹息道:
“是的。”
“我不是在求你继承王位……我知道你不会仁慈。”
“我只是求你,不要打开那扇门。”
亚瑟低头凝视书卷,眼神如水镜倒映着无尽虚空。
他轻声回答,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明白了。”
仅仅四个字,既未承诺,也无拒绝,如同无法回避的命运判决。
此刻的亚瑟,再度抬头看向眼前那枚倒影水晶,
眼底深处,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兴奋正在缓缓苏醒。
维多莉安站在他身边,轻轻拂去空气中无形的尘埃,声音飘忽如镜中回音:
“他希望我们恐惧祂,但真正恐惧祂的,却是他自己。”
兄妹二人凝视着虚空中的神之结晶,仿佛已然看到那倒影后睁开的古老之眼——
而他们的使命,便是为那双眼睛开启通往现实的道路。
七日之后,静岛封印悄然瓦解。
亚瑟静立于倒影水晶前,注视着那晶莹剔透的镜之核心,
视线仿佛透过晶体回到七夜之前的王殿,回到那场隐秘而注定徒劳的交谈。
他淡淡开口,仿佛与面前的水晶、亦或与一位早已湮灭于历史尘埃中的人影低语:
“你可知晓吗,父亲……”
“你曾以狮王之怒征服哈兰,以秘诡图谱封禁神祇,以幽舰玫瑰横扫万邦。”
“然而,你已衰老至此,连哀求也仅剩轻叹一声。”
他缓缓合上手中那本《哈兰献书》,递与身后的维多莉安,语气冷淡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嘲讽:
“你所期望的那个世界,早已不在这片镜子之中了。”
当孪生兄妹踏出静岛秘门时,王都的夜色依旧平静如昔,街灯暖黄,士兵巡逻井然有序,
远处的王宫塔楼顶端隐约泛起暗红的光晕,仿佛帝国依然牢牢掌控在亨里安的意志之下。
但亚瑟与维多莉安皆知,那不过是镜面之上的浮光掠影。
真正的帝国,正在镜像之下无声地开裂、剥离,逐渐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吞噬与重塑。
二人并肩走入王都黑市旧巷,狭长的巷道两侧满是用“银纹符咒”严密遮盖的镜面,
这条从未在任何星图上标记的路径,正是镜潮教团深入王都的隐秘脉络。
他们经过之处,镜面纷纷泛起涟漪,一个个模糊的面孔在镜中张开无眼之眸,齐声呢喃:
“双影已归,镜门将启。”
不久,他们抵达一座废弃已久的钟楼,楼中巨钟早已停摆,表面覆满尘埃与蛛网,
内部却焕然一新,赫然成为了镜潮教团在王都的核心据点。
维多莉安轻轻抬手,一面水银巨镜于空气中展开,镜面中倒映出王都各处暗藏的银色节点:
破塔街巷尾,黑市议会厅堂,军营外围的暗哨点,教会边缘的忏悔室,
贵族商会中的暗室密室,甚至废弃教堂遗迹……每一点都闪烁着微弱却无法忽视的银光。
她逐一点过,声音如水银般冷冽、沉静:
“第七阶仪式完成,第五象教义的暗示符咒已悄然刻入王都学院的典籍边页。”
“十三个的‘镜面故’正在民间广泛流传。”
“首批虔信者掌握了‘镜灵回声术’,随时可被唤醒,成为我们的触手。”
亚瑟目光落在镜图之上,淡淡地问:
“王宫下层的镜潮投影通道,布置情况如何?”
维多莉安扬起唇角,笑意似是嘲讽,又如怜悯:
“已然延伸至奥利昂亲卫的盥洗室镜面。他们每一次抬头刷牙,都能在镜中看到自己死去的模样。”
亚瑟不置可否地转过身,踏入钟楼中央大厅——那里是哈兰镜战团沉睡待命之所。
十二名战士肃立如雕塑,面容冰冷如镜,眼中荡漾着浅淡而诡异的镜潮波纹,
昭示着他们已被“倒影之源”部分接纳,即将化作萨斯拉泽的前行之影。
亚瑟的声音低沉而决然:
“明夜,封印解除。你们将从镜湖之上,以血与影开通萨斯拉泽的降临之路。”
十二名镜战士无声地颔首回应,动作统一如出一辙。
维多莉安轻声补充:
“当感应到萨斯拉泽的初次回应时,倒影水晶的封印便会自行崩解,那一刻,镜潮之主将窥探入我们的世界。”
他们缓步登上钟楼之巅,俯瞰夜幕之下整座王都。
风吹拂过亚瑟的披风,他低语一声:
“门,就快开启了。”
维多莉安凝视着远处的王殿,殿顶的红色幽光犹如血迹,她声音飘忽如梦呓:
“萨斯拉泽啊,你的丰宴,早已为你铺陈妥当。”
夜幕沉重地压下来,似要将王都的一切光明吞噬殆尽。
王都东塔之巅,孪生兄妹静默相立。
俯瞰之下,特瑞安百年基业繁华如故,但天空之上,一轮诡异的血色红月正缓缓显现——那不是属于现实世界的天象,而是镜潮即将入侵现实的可怖征兆。
此刻的王宫四道秘诡防线森然成型,犹如巨大的防御心脏,却也将自己困于命运的罗网之中。
而另一侧的圣火祭坛,梅黛丝的献祭仪式正以惊人的速度撕裂着原本稳固的命纹秩序。
维多莉安眯起眼眸,语声柔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王座,将因他们彼此间无尽的贪婪而毁灭。真正的神座,唯有我们才能为祂奉上。”
亚瑟缓缓闭上双眼,指尖遥指王殿方向,淡淡道:
“我们,不过是开门人。”
他眼中骤然升腾起镜潮的诡谲波纹,遥远的倒影水晶于虚空深处回应着他的意念,
一张无形而扭曲的巨大非面,正在缓缓从镜面后的虚空中探出头来。
他低低地呼唤:
“萨斯拉泽啊,我们将以整座王都,供你享用。”
维多莉安轻笑着,补完了他的祷词:
“它……已然饥饿。”
远处镜塔传来微弱而清晰的破裂声,某道界限被彻底划破,神祇萨斯拉泽,缓缓睁开了那双永恒而空洞的眼睛。
“他们不是叛徒,他们是投诚者。不是献祭者,而是献门者。
他们不争王座,因为他们早已知道,王不过是祂宴席上最先被吃掉的那颗葡萄。”
——引自《镜潮崩溃史·第一夜·无数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