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龟年一针见血说出了宦官家族们最脆弱的地方,他说:
“主公,宦官家族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弔诡的,因为官官没后,如何能传代呢?实际上,和本朝阉祸类似的也就是东汉。但咱们细细去看的话,就能发现东汉的宦官们,是一朝天子一朝富贵,从来没听说过在宫里收义子,传权位的。”
“可本朝就有,而一有就有了一百多年,使君觉得这是为何?”
赵怀安倒是有一见之得,但是倒也谦虚摇头,表示不清楚。
然后张龟年就在其他几个幕僚面前表现了为何他是掌书记,只见张龟年为赵怀安解释道:
“使君,我朝宦官家族和前代任何权宦完全不同。以前的权宦基本靠的是和皇帝的关係,现在的田令孜就属於这种。但我朝他宦官家族却有个截然不同的,那就是他们是靠传承而不是靠和皇帝的个人关係。”
“前代的宦官们多是只有荣誉头衔,比如某某侯,或者临时对朝廷决策的影响。可在咱们大唐,宦官们是可以固定做中尉、枢密使,宣慰使、庄院使这些职务的。而这些都是可以按照家族去传承下来。”
“而这四类官职基本涵盖了军、政、財、礼等核心差遣。有钱有人又能世代传承,又不用向前朝那些人还要考科举。长久以来,南衙的宰相们如何能和北衙的宦官家族们对抗?不过是仰宦官们的鼻息罢了。”
“而一旦权力能传承,甚至靠的不是血缘,而是只需要收义子就行,那能有何难的?只要他们想,一个人收他的百十个都行。”
“这些宦官们也依赖这层关係,就如神策军吧,为何只听宦官们的?当年那场甘露之变,那仇士良直接就可以调动神策军诛杀外朝的宰相,將当时的文宗皇帝视为孩童。”
“为何神策军这么听话,以至於天子都不放在眼里?除了官官们掌握宫市、內庄宅、各地监军使捞的钱,可以靠自己就能养军,更重要的,就是神策军中遍布这些宦官们的血亲。”
“每一代收个百十人做义子,那就有百十个家庭的子弟被布於军中,而且宦官们还会有自己的庇户,一般都在百十户左右,这些人也会被他们放在神策军中。而这才是一人一代,而现在一百多年过去了,人人如此,代代这样,神策军现在成了什么情况?早就是和宦官们一体了。”
赵怀安点了点头,对这个他也是晓得的,
他也见过不少宦官拉出京的神策军了,和宦官们的那种亲啊,几乎和真的亲人一样,合著人家原来真的是一家人啊!
而那边张龟年说到了关键:
“也正因为如此权势都是靠著收义子来传下去,那义子们最怕的就是这份关係被怀疑。而那杨復光为何不见弘农杨氏?那不是瞧不上,而是怕见。”
“主公,以我对北衙的那些宦官家族们的理解,一旦那日杨復光將那些杨氏族人请上船,不用怀疑,咱们人都没到长安呢,就会有人造谣杨復光要认弘农杨氏做祖宗。”
“一旦你杨復光都是出自弘农杨氏了,那你凭什么继承中尉这个位置?”
“甚至我怀疑啊,那些大张旗鼓的杨氏族人也是有心人找的,就是要给杨復光下套。”
赵怀安恍然大悟,然后问道:
“你觉得是田令孜搞的吗?”
张龟年摇头:
“这个不好说,毕竟那中尉的位置谁不眼红?数十个家族,人人都有可能办这个事。”
“不过好在杨公还是蛮清醒的,晓得自己这个时候得多小心。”
赵怀安喷喷称奇,这件事更让他意识到长安的龙潭虎穴了,实际上,要不是张龟年说得这么清楚,他还真意识不到这会是政敌下的套。
这倒不是说赵怀安缺乏斗爭意识,而是他的確没接触过长安顶层的玩家和玩法,对这一套还比较陌生。
心里暗暗以此为鑑,赵怀安忽然想到了一个事,连忙问张龟年:
“老张,如果这些宦官们都是以利相和,那我是不是能认为,那杨復光和朝里的杨復恭的关係,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亲密无间?”
张龟年不敢做这个保证,只能谨慎回道:
“是有这个可能。”
赵怀安想著,手指又忍不住开始扣著案几,半响,笑道:
“那我晓得了。”
有了这份意外之喜后,赵怀安又问向四人:
“那你们觉得,我们这一次入京的突破口在哪里呢?”
张龟年四人望了望,隨后由袁袭开口道:
“主公,这个咱们几个也商量过,最后认为,咱们目前对长安的情况一片黑,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上层人物先为我们引路。如此才能做后续安排。”
“而这个人就非高使相莫属了。”
“如今高驛去职,可他在朝廷的人脉和威望都在,现在他也主动找来了咱们,可见高对剿草军一事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很有可能,他希望通过这事重新起復。而这个时候,咱们所掌握的草军的情况,自然就成了高看重的。”
“正如主公和裴掌书记说的那样,咱们两家现在合作,恰是其时!”
“所以,咱们进长安后,第一时间应该先拜访高。”
赵怀安点了点头,补了一句:
“我这边已经让赵六他们准备了厚礼,都是老高喜欢的文玩,我也好久没见过老高了,倒是有点想了。”
说完,赵怀安哈哈大笑。
因为他一想到以前在自己面前一片虎威的老高,在南詔输的那么惨,而自己现在通过中原剿草军的战事,却一步步爬到了现在,只差一步,他也就和老高平起平坐了。
只是一年多,就有这样的变化,老高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呢?
这一高兴,赵怀安的肚子就饿了,於是连忙对外面喊道:
“这驛站的驛丞呢?让他给大伙备饭。”
说完,赵怀安终於忍不住对几个幕僚们感嘆了一句:
“这长安啊果然是天上白玉京,就从陕州到灞桥这点路,你们数过有多少驛站吗?反正我觉得没走多远就是一个大驛站。”
那边严询对这个倒是熟稳,笑著回道“主公,这个学生倒是晓得,当年学生也是春风得意,与一眾好友纵马驰骋两京之间,就只说长安到陕州之间,咱们这灞桥驛都不是终点,前头还有长乐驛、都亭驛、含光门第二坊几处,而我们已经走过的会昌驛、秦川驛、太寧驛这些,这一路差不多得有二馆十九驛吧。”
赵怀安暗暗咋舌。
要晓得这一路的驛站可不是什么小楼小房啊,几乎每一个外面都是恢弘壮丽,里面又是曲折幽深,宴游赏玩的凉亭竹树、曲水朱槛。
总个,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应有尽有。
而这些驛站,每一个都有上百驛马,隨时能供来往官吏徵调。
以户能用这些马的人员还是有严格要求的,基亜都是公务人员,不过大唐个饶富,尤其是关中这一片,乘驛人员的艺围迅速扩大,甚至商旅、行客皆可乘驛。
哲么士人参加科考啊、诗人漫游天下啊,都可以使用这些驛马。
而现在这一路有这样实力的驛馆有二十一处,与怪乎外乡人总说,天下膏腴尽在关中业。
太有钱,太有实力了!
就在赵怀安感嘆,准备让驛站再加个羊肉时,外面赵六和豆胖子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一进来,二人气都喘不匀,赵六更是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说道:
“大郎,额们这会是真的长伞了!刚刚额们从老杨那边过来,他告诉你,这一业朝廷给咱们举行凯旋记膏啊!”
说完这个,赵六来回步,念念有词:
“不行,这一次得回老家接小弟他们还有乡人们来长安,非得让他们看看,额赵六出息了!”
赵怀安匹愣了,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我?凯旋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