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极乐长安
乾符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天刚拂晓。
长安大內晨鼓敲击三千下。在轰雷经久不息的鼓声中,十二座城门,四百座坊门,都在晨鼓中逐一开启。
而早已在家梳洗装束好的京都百官,也列火满门,乘车上朝。
隨后,长安一百零八坊的百姓们,也开始从坊门中走出,开始为今天的生活去奔波。
这座天下最伟大的都邑,长安,就在微熹与晨鼓中甦醒。
此时,四里外,一支人数在一千七百人的队伍正在薄雾中行进,他们正是向长安东南的通化门行军的赵怀安和杨復光一行队伍。
披著簇新军袍,赵怀安身披明光大鎧,头上裹著头巾,遥望官道两边的庄园,数不清的徒隶和丁口正在田间和树林里劳作。
旁边的张龟年为赵怀安解释道:
“使君,这些都是皇家的庄宅,不过具体是属於谁的,那就不晓得了?”
赵怀安愣了下,疑惑道:
“不都是皇家的吗?还能是谁的?”
张龟年却笑著摇头,告诉赵怀安一个在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就是属於皇家的,不代表就是皇帝的,更大的可能是属於內廷使司的那些宦官们的。
他告诉赵怀安,宦官们发展到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丁口谁也不晓得。
內诸使司的权宦们都是有大量產业的,其中在有司內是直接控制大量的底层宦官小儿,这些都是白身宦官,分隶在內园、五坊或者马、鹰诸坊。
而在宫外,这些权宦们还有大量庇户,如琼林使名下有作坊巧儿、染坊使有染工,教坊使有乐杂户,庄宅使、洛苑使等名下还有营田户、织造户等。
然后在长安外的庄园宅邸,还有数不清的徒隶、附庸,这些都是直接属於权宦们的財產。
这些人数有多少呢?张龟年也不晓得,他只感嘆了一句:
“在长安,无论是谁,不管做什么,你都会遇到宦官和他的庇护。你可以不尊长安律令,但你必须要结交其中一个宦官,不然可不是寸步难行那么简单,而是会被生吞活剥。”
说著,张龟年就给赵怀安讲了一个他亲眼看到的事情。
当时有一年,回有个部落小贵种,因为受不得兴起的归义军,就带著全家和多年积赞的財富跑到了长安,当时先帝还专门將他们养了起来。
但就因为不晓得长安的门道,在长安没几年,就被各路游荡社鼠给哄得家破人亡,后来先帝还过问过这事,可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张龟年还说了一个事,那就是当年西面的波斯萨珊帝国被阿拉伯大食人东进灭掉之后,波斯王子就带著大批波斯贵族跑到了长安,这些人超级有钱,而且各个都是带著大量奴隶和財富。
此外,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统治族群,所以非常看不起那些粟特商人。
毕竟这些人在本国的时候,连亲吻他们鞋底都不够资格,然后他们就被粟特人、长安社鼠还有不良人们一併做了局。
其中大部分都破了家,最后只有少数大贵族找到了朝廷的大人物託庇联姻,才在长安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张龟年告诉赵怀安:
“主公,这就是长安,天下极乐皆聚於此,可天堂与修罗地狱从来都是一瞬之间。”
赵怀安点了点头,看著远处连陌相仟的庄园宅邸,终於说出了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惑:
“老张,你说这关中到底有多少人啊!以前我在西川也问过老王,老王那会告诉我,按照户册上,是一百多万人。”
“可我沿路所见,这哪里止一百五十方人啊!”
赵怀安前世生活在三千万人口的都市,对於人口的密度是有直观认识的。
而他自入了关中后,所见的人丁稠密,丝毫不下他在前世东南沿海所见的,这要是只是一百五十万人,这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现在看,这里面有大量人口都没算在册里呀。
就像老张刚刚说的宦官家族们,他们都有控制的庇护,如果一百个家族,每个控制百户,那都是万户丁口了。
而这还是最少算的。
那边张龟年听到这个问题后,思索了一下,他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便將自己的一点思考告诉了赵怀安。
“主公,这一百五十万人实际上並不是个精准算来的,而是按照京畿有六百个乡,每乡有五百户,每户有五口这样估算的。”
“但这个数字大谬,因为这个只算了乡野,却没有算京畿区的城郭。在京畿,城郭內实行坊里制,乡、里、村只设於城外。而京畿地区光城邑就有二府三州,四十个城邑,其中光我晓得长安的人数就不下百万。”
“使君,这京畿地区有多少人,由此能大窥一斑。”
赵怀安恍然,惊嘆一个中古时期的城市竟然能有百万人口,那是何其恐怖,又確认了一遍道:
“这长安人有这么多吗?”
张龟年在长安生活多少年了,对於长安底层社会是非常了解的,他告诉赵怀安长安城的修建就和前代所有朝廷建立都邑的思路不同。
在隋代以前,都城基本只有贵族和他们的家人,仆隶能居住,此外就是一些承担国家运转职能的政府专业官吏,而普通百姓基本不可能生活在这里,也生活不起。
所以当时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其两宫的面积几乎占据城市的八成以上。
但隋代开始修建长安的前身大兴城后,就专门在宫外按照横平竖直来规划出一百零八个坊区,
专门用来囊括各色人等。
后来高祖基本上没有破坏就接收了大兴城,所以也自然继承了这样的坊市结构。
那这些一百零八个坊市有多大呢?
就在这个时候,队伍中的那个粟特胡人李宝奴忽然插了一句,对前面的赵怀安和张龟年讚扬道:
“长安啊长安,你是丝路上最明亮的光,是光明乐土掉下来的一角,你一个坊就有一个敦煌,
全天下最聪明的脑袋都聚於此,你的伟大毋庸多言!”
赵怀安在前头翻了一个白眼,合著这李宝奴还是一个长安吹。
可他旁边的张龟年听了却点了点头:
“虽然我没去过敦煌,不过我以前在长安也接触过其他一些粟特人,他们对长安的称讚也的確常说这句话,想来不是假的。至少我老家的县邑是不如长安一个坊大的。”
赵怀安张大了嘴,愣了一下,再一次確定:
“老张,你说的真的假的?那长安岂不是得有一百个县邑那么大?”
如果赵怀安晓得后世明清时期的长安城只有此时皇城那么大,恐怕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那边,张龟年点了点头,也感嘆道:
“主公,咱们这一次来长安虽然危险,但实话说,我个人是很支持的。因为只有见过长安,他的心胸才晓得天下有多大。主公,等到了长安你就晓得,任何语言在长安面前,都是苍白的。”
那边,粟特小胡李宝奴抱著胸口,也跟著吟唱道:
“论智慧,张龟年有无限的智慧,如此足智多谋,小嘴如锐利的刀,销魂摄魄。一人足以令百名武士晕头转向。”
这番话从这个粟特小胡的嘴里说出,夹著莫名其妙的口音,直接让赵怀安和张龟年愣住了。
尤其是被夸的那个张龟年,更是脸色僵硬地扭头看向这个小胡商,心里想著:
怎么主公就喜欢带著这些奇奇怪怪的,死友赵六是吹丧的,发小丁会是號丧的,就是现在这个叫李宝奴的小胡商也看著像个丝路整脚的吟游诗人。
此时的张龟年当然不晓得,体育生本来就和艺术生是绝配。
不过张龟年对於这个叫李宝奴的小粟特商没有太大的恶感,
他在长安那会,实际上遇到不少比较有良心的粟特人。
这些从葱岭以西奔波过来的粟特人普遍都信袄教,这个教派就分光明和黑暗,善与恶,
认为人死后的归宿取决於生前的善业。
这善也都很具体,要么就是行善,要么就是守诚信,要么就是守德。
他以前住在寺庙,所以也听一些大法师们说袄教与佛教的类同,都是行善积德。
说粟特人死后,他的灵魂会走在一座桥上,然后由他们的神来审判。
善者的灵魂会看到桥变得宽阔平坦,被引向他们“光明乐土”;而恶者的灵魂则会看到桥变得狭窄锋利,坠入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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