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凯见庄一寒一言不发,略显担忧的问道:“庄总?”
庄一寒缓缓倒入椅背,一缕发丝悄然滑落眼前,整个人忽然狼狈了许多,他闭了闭眼,哑声开口:“帮忙瞒着,别让他父亲知道……”
“还有,还有陈恕的后事……”
他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的尸体还没捞到,连后事都没办法办,甚至不能拥有一个坟墓、立一块碑,喉结滚动一瞬,只觉得有一种酸涩到极致的情绪在悄然肆虐,嗓子一度哑得发不出声音: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闫凯担忧看了他一眼,然后静悄悄退出办公室,带上了大门。
庄一寒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感觉大脑麻木空白,像做梦一样不真切,他迟钝捡起地上滚落的钢笔,然后茫然寻找着刚才的那份合同,想要继续工作。
桌面上堆着密密麻麻的合同纸张,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每个又都看不懂,笔尖长久停顿在上面,迟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洇湿出一片深深的墨点,浸破。
“当啷——”
一声轻响,钢笔再次从桌角滚落了下去。
庄一寒低低喘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呼吸困难,心跳快得不像话,连指尖都是麻木的,他用手撑着艰难站起身,却在下一秒因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偌大空荡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低沉痛苦的喘息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只能煎熬等死。
庄一寒脸色苍白,颤抖抬手解开领口,试图让自己呼吸变得顺畅一些,他脑海中思绪纷杂,乱成了一锅粥,耳畔嗡嗡作响。
闫凯刚才说了些什么?
……对了,他说陈恕死了,淹死的。
但怎么可能?
陈恕不是最爱钱了吗?不是最爱地位了吗?自己又没有打算撤他的职,也没有真的生他气,为什么要想不开跳下去?
现在还是冬天,江水那么冷、那么深,他不害怕吗?
早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就不走那么快了,应该回去带着他一起离开的,说不定就能把陈恕救起来,说不定对方就不会跳下去了。
“早知道就不走那么快了……”
“早知道就不走那么快了……”
庄一寒脸色苍白灰败,嘴里反复念着这句话,忽然间,他想起那天自己坐车离开的时候分明听见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身形僵在当场,大脑就像被重锤陡然砸了一记,眼前发黑,金星直冒,连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庄一寒用手艰难撑住身形,怔愣低语:“我听见了的?”
他明明,听见了的?
但当初为什么没有回头?
庄一寒茫然抬头看向落地窗,上面的玻璃清楚映出他惨淡的神色,下方是万丈高楼,车水马龙,灯影流动间,仿佛变成了一片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水域,心中忽然万念俱灰。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警方依旧没捞到陈恕的尸体。
那条从未停歇的江水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历史,却淹没了太多戛然而止的生命,无论是抛尸者还是自杀者,都喜欢选择这里当做最终归宿,它一刻不停地流动,时而将罪恶暴露,时而又将死亡掩埋。
庄一寒曾经去过一次警局,也见到了陈恕素未谋面的弟妹。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朴实的青年,长得都很端正漂亮,甚至跟陈恕有几分相似。
他看见陈恕的妹妹哭红了眼睛,跌坐在地上一度站都站不起来,恳求警察帮忙寻找哥哥的尸体,乡村人大多迷信,讲究入土为安,据说人溺死后如果不把尸体打捞上来,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亡魂。
她不要求那么多,哪怕只能捞上来一只鞋、一件外套也好,然而谁也不懂陈恕怎么会死得如此干净,仿佛连一粒尘埃都没留下。
庄一寒没有下去,隔着车窗静静看了许久,最后悄然发动车子离开了,他交代了闫凯好好照顾陈恕的弟妹,甚至动用关系让人帮忙一起去打捞尸体,然而做得再多仿佛也只是徒劳,他很清楚,那样换不回一个早就逝去的人。
庄一寒中途拐去了一趟陈恕的住所,想拿些遗物交给陈恕的弟妹,然而他进去翻找抽屉的时候,这才发现对方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最多的东西就是油画,大大小小,堆满了半间屋子。
每一张都和庄一寒有关,
每一张都和他脱离不了关系。
里面的很多画庄一寒甚至都很眼熟,他记得那是陈恕送给自己的,后来随手放到哪里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又被对方重新保管起来。
庄一寒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看,一张一张地翻,看到画得好的地方,会垂眸认真摩挲很久,看到一些有趣的细节,甚至会控制不住发笑,然而笑着笑着又莫名其妙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