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这一生乏善可陈,说来也无甚特殊,不过是二十三年的傀儡,六十四天的太子,半个时辰的皇帝,尚未来得及听群臣高呼一句万岁,便已成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元安二十四年隆冬,积雪覆瓦,滴水成冰。
西陵帝君第七子凉王久病不愈,娶定国公世子闻人熹为男妻,冲喜。
只是暮色四沉,王府宾客散尽,楼阁四角挂起的宫灯和绸布都已被雪水浸透,却迟迟不见凉王现身。洞房内红烛微弱,被菱窗缝隙透过的冷风吹得明灭不定,四名貌美侍婢恭敬垂首站在珠帘之外,犹如被人绞了舌头一言不发,将这间布置华美的屋子愈发衬得死气沉沉。
孔雀金炉中烟雾袅袅,残香焚尽。
终于,一名绿衣婢女忍不住拨开珠帘从里面走了出来,俏丽的脸上隐见薄怒,但还是极力克制的问道:“我家世子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凉王殿下过来?”
王府侍婢闻言纷纷抬头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为难,其中一名为首的粉衫女子迈步而出,对着珠帘后方的身影屈膝行礼道:“世子莫急,王爷正在佛堂斋戒焚香,许是今日宴饮耽搁的久了些,奴婢这就去前院通传。”
她语罢后退两步,转身打起帘子离开暖阁,一路碎步疾走去了前院。
雪夜路深,知檀出来的匆忙,连灯笼也没打,她走到佛堂外间,恰好见一名黑衣男子守在廊下,连忙拎着被雪水浸湿的裙摆走上台阶问道:“萧统领,王爷还没出来么?”
被称作萧统领的男子闻言摇头,冷峻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搅。”
知檀压低声音担忧道:“今天毕竟是王爷的大喜之日,世子已在房中枯等许久,传出去恐怕要引起非议,还请萧统领代为通传,务必请王爷出来。”
萧犇闻言看向紧闭的佛堂大门,皱眉沉思一瞬才道:“那我进去通传,你且稍候。”
他语罢转身进屋,反手把门掩上,穿过里面层层叠叠的素色垂帘,最后停在外室恭敬垂眸道:“王爷,后院来人,请您过去看望世子。”
只见满室檀香氤氲,白玉观音相手捧净瓶摆在高台,在雾气中愈发显得眉目慈悲。
蒲团跟前静静跪着一名华服男子,清瘦的脊背显得风骨玉质,他柔软的衣摆下袍逶迤垂地,上面绣着的金线在烛火中熠熠生辉。
从萧犇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瞥见对方苍白修长指间盘玩着的一串檀木珠子,以及那比世间美玉还要胜上三分的清俊侧脸,鸦羽似的长睫低垂,犹如谪仙降世。
这便是凉王府的主人,西陵国七皇子,楚陵。
据传他的生母乃是乌月部第一美人,于数年前被部族进献给西陵帝君为妃,自入宫以来就获尽盛宠,只是怀孕临盆时不幸血崩去世,连带着七皇子也体弱多病,常年深居简出,汤药不断。
三皇子楚环,四皇子楚圭,五皇女楚琼,六皇子楚璋,择字取名皆以美玉为意,唯有七皇子不同。
西陵帝君为求上天庇护这个儿子存活下来,将国之一字予他为名,又愿菩萨保佑他平安康健,替他取小字“菩音”,三岁那年便寄养在了皇后膝下,足见帝宠深厚。
只是帝宠深厚,便容易引来各方势力的暗害忌惮,虽是鲜花着锦,却也如履薄冰。
“是本王不好,今日本该洞房花烛,却一时参禅误了时辰。”
那人声音轻淡温和,如同珠玉碰撞,倒是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
“退下吧,本王等会儿便去。”
萧犇闻言没有多问,悄无声息退出了佛堂,伴随着雕花檀木门被合上的轻微动静,楚陵终于从蒲团上缓缓站直了身形,只是他抬头仰望的却不是佛像,而是那尊白玉观音像后方猩红的蛇瞳,在阴影暗处显得诡异而又邪恶。
【怎么样?】
寂静的佛堂突兀响起了一道低哑冰冷的声音,暗藏无尽蛊惑,
【要不要考虑和我做桩交易?】
黑蛇已经盯着这个宿主很久了,越看越满意。
上局他被一个蔫坏的家伙狠坑了一把,思来想去,这局还是找一个生性纯良的宿主比较好,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就十分合适。
一个皇位竞争的失败者。
一个至纯至孝了半生的人。
对兄弟以诚相待,对君父恭敬至极,对幕僚一力扶持。
可当他二十三岁那年被帝君力排众议封为太子时,一切就都发生了逆转。
彼时远方异族入侵,文武百官心怀鬼胎地将他推上前方带兵出征,就在楚陵浴血奋战时,朝堂却忽然频频传来帝君病重的消息,他打退敌军尚未来得及休整就匆匆带兵赶回皇城,却被群臣扣上逼宫造反之名。
亲生兄弟落井下石,手下八位幕僚尽数背叛投靠旁人,他病重的父皇临终前下旨传位,传的却不是他这个太子,而是四皇子楚圭。
就连他内心倾慕多年,引为知己的丞相云复寰也拥立了楚圭为新帝。
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下,似乎不反也得反了。
至于结局,又何必多言。
成王败寇,唯死而已……
楚陵独自站在佛堂之中,无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饮下毒酒时咽喉滚烫的灼烧感仿佛还未散去,那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为惊天动地的一件事了,直到现在他还能记得那些人震惊骇然的目光。
本该痛彻万分的,他却忽然有些想笑,甚至也真的笑出了声,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佛堂内回荡,无端让人毛骨悚然。
楚陵缓缓抬头看向黑蛇,那双泛红的眼睛沁着泪光痛意,清润的声音也变得暗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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