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认认真真列出自己要调查的阶级。
贫民, 平民,自耕农,商户, 小地主,大地主,豪强士绅,吏, 官。
“你们自揭了条子去调查吧!”
待陆安话音刚落, 赵松年这位前提学官便大笑着揭了“官”的条子。
朱三十郎兴趣浓厚地揭了“商户”的条子:“我家在襄州也有铺子,正好可以上门拜访拜访诸‘伯父’。”
陆容一概不问陆安做这些事背后的含义,他只要知道这是陆家九郎就够了。于是揭了豪强士绅的条子,道:“瘦死骆驼比马大, 陆家的名头应当还好使。”
其余诸人也各自揭了条子,纷纷出门。
陆安自然也带着陆沂舟一起, 她们行遍周边数县, 访查了上百户百姓, 记诸民事于随身册子上。
七日后, 诸人陆陆续续、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落脚的旅店,身后背篓、书箱、行囊里装满了此行的调查报告数据。
陆安瞧了他们一眼,笑问:“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垂头丧气?”
“先生……”宋讲文的面容有着疲倦与挫败:“我一直以为大薪的天下欣欣向荣, 百姓也平安喜乐, 但如今一调查才知, 欣欣向荣的只是豪族,百姓多有愁苦——就在前两日, 无灾无难之时, 竟还有人饿死了!”
他不是觉得大薪天下不会有饿死的人,但他之前一直觉得, 饿死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天灾来临后,出现在国有昏君、城有贪官时。
根据他的打听,襄阳这一地界的知州不贤不贪,是个普普通通不折腾百姓的官员,可纵是如此,仍有百姓被饿死了。
……这是为什么呢?
宋讲文眼中满满的迷茫。
陆安当然知道原因,她学过的知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天底下百分之一的富人占据了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天底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穷人去抢那天底下百分之一的资源,当然会有人饿死。
但她现在不能把这话拿出来。
也许以后可以,但现在不行,现在拿出来过早了一些,还会打草惊蛇。
陆安便告诉他:“这就是调查的含义,这便是实践出真知,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的含义。”
你不去调查,不去亲自看一眼百姓生活如何,又怎能轻言民生富足?
富足是从当地物价,从城里市集看出来的吗?
宋讲文沉默着,对着陆安鞠了一躬。
*
陆安领着学生们开始梳理起了调查报告。
襄州和房州不同。房州多山地丘陵,农作物以小麦为主,襄州水源丰富,农作物以水稻为主。
且,水稻可一年两熟。
亩产二石至三石。一年两熟就是四石至六石。
亩产已经很高了,可就这样还有百姓能被饿死,这才是宋讲文情绪崩溃的来源。
陆安不语,只是引导他——还有其他学生,去看另外一项数据。
一户若有夫妇二人两个劳动力,无牛,可种稻二十五亩上下;有牛,可种稻三四十亩上下。
但这是水稻一年一熟的耕作量。
水稻一年二熟时,一户若有夫妇二人两个劳动力,无牛,可种稻十七亩上下;有牛,可种稻二三十亩上下。
瞧着稻田种植面积是少了,但一年两熟,总收获是增多了。
如果这稻田是农户自己的稻田,那这收获的确可观。
但是……
“豪强乡绅人数不足襄州人口之一成,但稻田数量足有总数量之四成。”
“大小地主人数占襄州人口亦不足一成,稻田数量能占三成。”
“如此,便去了七成。”
“自耕农只占襄州人口二成,稻田数量占总数量的三成。”
“余下六成人口,多是佃户!他们没有田地,只能去租种豪强乡绅、大小地主的农田。”
襄州的租佃,分成大多数五五分,而如果需要主家提供牛来耕作,那就是主六佃四,佃户自己有牛的情况非常非常少,不计在平均计算中。
主六佃四,是扣除赋税、种粮后的主六佃四,没扣除前,按实际算,其实是主七佃三。
哦。牛还得佃户自己出钱养。
主七佃三……
有学子看到这个实际分成时,已是愤怒到了浑身发抖的地步。
他心里清楚,这还不是最终数量,那些地主豪绅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夺走佃户的收成,包括但不限于“大斗”收租、堆尖斛面、收取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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