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照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笑道:“郎君有时也着实油嘴滑舌过头了,老夫此前远在西北,又是将门,与你陆家泾渭分明,哪来的久仰大名?”
陆安却是又一拱手。
那么弯腰低首又抬首站直的短暂时间里,郎君的眼神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下久仰的不是将门,不是老相公经略西北,只是因为老相公是一个军人。”
澹台照放缓了语速:“军人?只要入了军队,谁不是军人,有何可敬?”
陆安道:“不。入了军队的,有兵卒,有兵痞,有将有帅,却不一定有军人。”
她道:“陆某从官家那里听闻,澹台相公治兵,不喝兵血,不吃兵额,队伍满员,每一份军饷都必然会发到兵卒手中。且治军极严,不许滋扰百姓,不许吃酒闹事,一战过后,谁敢祸害地方,烧杀抢掠,定斩不饶。”
宋朝历史上的西军自然不是这种做派,历史上的西军和封建王朝常见的军队没有什么差别,而大薪的西军,在陆安看来,倒是有些西军和岳家军融合的味道了。
“在陆某看来,如此治军的将军,如此遵守军纪的士兵,才能叫军人。若是整个大薪,所有的军队都能如西军这般,不屠杀百姓,不残害俘虏,不烧毁房屋,不抢夺民财,那大薪必然横扫东南西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澹台照开始时还是含着笑,可有可无地听着,听了片刻,却是慢慢收起了笑,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没有动作,没有呼吸。只有眼中渐渐浮起了一层雾气。
天透着点儿绯红,橙色地晚霞像是火边在点缀,傍晚的风有些凉,才吹得老相公鼻头有些红。
“你对军人竟有这样的期许。”澹台照的嘴角又重新带上了笑,只是说话时仍带鼻音:“怪不得你能提出‘军史’这样的建议。”
陆安心下了然。
她没猜错,西军这位老相公来找她,果然是为了“军史”这事。
或者说,任何一个将帅统领,在听到“军史”这项章程后,都无法无动于衷。
于公,能够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使军心更为凝聚。
于私……这绝对是能青史留名的事,自然是能蹭则蹭,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
澹台照的语气严肃且认真起来:“不过,你这章程好是好,可你应当知道,此事必然会得罪人。那些想要在军队作威作福的统领军官不会允许此策推行,一旦有人在记录军史,他们的恶行也会被记录下来。若官家不下死命令,这事儿有八成可能会被压下去。”
“相公放心,此事我有计较,且听我说……”
一桩冗长却并不无聊的密谋在这座猎场里悄然出现,密谋双方都十分满意,再次出现在人前时,两个人的脸上都保持着笑容。
狩猎结束。
该是休息以及等待晚上聚餐的时间了。
陆安向柴稷求了恩典,陆寰这才被允许进入后厨。
他一进去,就挑上了最难处理,也是没人愿意去处理的野猪。
他要做东坡肉。
这是曾被创造于另一个时空,因文豪苏东坡而得名,如今由陆安口述自己想要吃的感觉,再由陆寰钻研多日,才煮出来的美食。
——虽然陆寰也不知道九哥为什么要把这肉叫东坡肉就是了。
……难道是因为是在东边的山坡上想出来的要吃的肉?
陆寰不懂,但反正九哥想这么叫就这么叫。
东坡肉要用文火炖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不等,还好宴席没那么快开始,陆寰有的是时间把那头野猪拾出来捣弄。
一个时辰后,东坡肉出锅了,陆寰还想用剩下的猪肉再炒个回锅肉——这自然也是九哥教他的。
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两个儒生打扮的人伸手就要去碰东坡肉的锅子。
陆寰幽幽地飘到儒生身后:“别碰。小心烫。”
儒生吓了一跳,手碰到锅沿,又吃痛地往回甩手,一边甩一边叫:“坏事了坏事了,肯定要烫出泡来了。”
另一个儒生笑他:“让你管不住自己胡来的手,该!”
陆寰默默地挡在锅前,默默盯着这两人,语调平稳:“二位贵人,这肉是要送到席上,给官家,给诸位贵人食用的,不能给二位先品。”
被烫到手的儒生忍不住笑了,于是问陆寰:“这是什么肉,这么香?”
陆寰告诉他:“这是猪肉。”
“猪肉……猪肉也能煮得这么香?”儒生侧头看了一眼那个锅,才看一眼,陆寰就移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是这儒生又笑了:“好了,我不抢你这锅肉了,行了吧。”
他笑眯眯看着陆寰:“本王封号为‘申’,你来本王府上任职如何?让你当府中管事,伙房还有房中数百厨婢、数十庖厨,都归你管。每日予你千钱。”
陆寰听都不听:“不去。”
儒生——或者说申王,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申王笑容一凝:“你说什么?”
陆寰拱手,然后转头去处理回锅肉去了。
申王跟在他屁股后面,满脸震惊:“我这是王府,你确定不来?”
陆寰低头剁肉,不吭一声。
另外一个儒生接着道:“他那王府你不去是对的,他事儿多。你来本王府里吧,本王很好说话的,而且每日给你两千钱,比他多。”
这又是哪个王,陆寰也不知道,他不认识,但不管哪个王,他都是:“多谢大王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