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另一侧的人看不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正用力抓紧自己的裤缝,以至于骨节都泛白。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保持端坐,一派镇定模样。
“别太累,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去找你姥爷,他们……总归不会坐视不管。”沈承岳顿了顿,似乎想叮嘱更多,却又咽下了话语。
这话让沈琅胸口微微一震,有那么一瞬,他想告诉父亲实情,可那些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母亲因精神障碍被送往疗养院接受全天候看护;郎家因被沈家事故牵连发生巨变,姥爷因中风过世;还有被有心之人故意施加在沈家身上的巨额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些事全都埋在喉咙深处,被他硬生生吞咽下去。
不该让父亲知道,他告诉自己,这些事说出来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父亲的痛苦。
空气像是凝滞一般,沈承岳注视着儿子的神色,总觉得少年的模样比记忆中更加憔悴和单薄。他伸出手放到了桌面上,那只手原本修整干净,如今却布满粗糙老茧:“别逞强,有事要说出来。”
沈琅没有接话。他知道父亲想安慰他,可是这些年来家庭巨变留下的伤痕太深,他早已学会将所有情绪压进内心深处,不让任何人窥探。
他想告诉父亲自己很好,可那些苍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探视时间有限,很快狱警便过来提醒结束。沈承岳站起身时,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顿了顿,对他嘱咐道:“照顾好你妈妈,照顾好自己。”
沈琅喉咙发紧,只能用轻不可闻的一声“嗯”来掩饰自己的无力。
当铁门再次关上的那一刻,整个空间都陷入了死寂。沈琅坐在原地没有动,他感觉胸口闷得发疼。
攥紧书包肩带的手指苍白如纸,指节微微颤抖,将所有情绪压入骨血深处,无声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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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毒辣地照耀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炙热的浮尘。
离开监狱后,沈琅低头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头顶烈日如火,校服贴在他的背脊,被汗水浸出一片深色痕迹。他没有伞也没带帽子,只能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举过头顶勉强遮挡阳光,但烈日无孔不入,蒸得他眼睛微微眯起。
汗珠沿着他的额角滑落,穿过鬓发滴进脖颈,再顺着凸起的锁骨滑进衣领。他低垂着头,一边用手抹去滑入眼角的汗水。
监狱的位置偏僻,距离最近的车站要走半个小时,他没有奢侈到打车往返,只能闷头加快脚步向车站方向走去,赶回学校出席下午的课程。
走着走着,他忽然意识到周围似乎变得没那么热了。
沈琅疑惑地抬起头,有些愣神地望了一眼依然刺目的阳光,双眸微微眯起,本能地用手挡在眉间以遮挡强光。
空气莫名带上了一丝凉意,就像是有人在他头顶撑起了遮阳伞,将那灼人的热浪稍稍压下。他环绕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甩了甩脑袋没再多想,继续埋头赶路。
到了公交站牌,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瓶已经快喝完的矿泉水,将最后一点倒进嘴里润润喉咙。
塑料瓶被揉成扭曲的一团,随意塞回包里。每一个瓶子他都攒着回收换钱。
终于等到了公交车,他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投进票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破旧老化的公交内空调约等于无,沈琅扯起衣摆擦掉额角残存的汗珠,他把脑袋稍稍偏向窗外,看着街道两旁倒退的景物,城市街道与行人逐渐变成一道模糊流动的影子。
不经意间,他瞥见车窗上自己倒影,怔了一下。
他看到了自己,似乎又不是自己,熟悉的轮廓却多了陌生的冷峻成熟,与他自己的面容重叠又微妙地错位。
他下意识想再仔细看去,却发现车窗上的倒影并无异样。
或许是看错了吧,他摇了摇头,将刚才的一切归咎于自己太累了。
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夏日午后的空气仿佛凝滞,车内弥漫着老旧塑料座椅被晒得发热后散发出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眼皮,告诫自己不能睡着,否则坐过站又要浪费时间和车费,于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而连日来的劳累让他的身体渐渐撑不住,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倦意,沉入了梦乡。
少年的身躯蜷缩在座位上,单薄校服紧贴着瘦削的肩背,睫毛投下一片浅浅阴影,因脱水而略显苍白的嘴唇始终紧抿成线。
他睡得并不安稳,即使是在梦境中眉梢也始终紧蹙。
梦境如同他此刻的生活一样压抑沉重。他梦到自己醒来时发现公交车早已过了站,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门口时下课铃瞬间响起。班主任铁青着脸站在讲台上,厉声质问他旷课的原因,同学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尖刺般扎在他的身上。窃笑声从教室的各个角落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