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额头
女儿久咳,当娘的自然最为心疼。
程二娘急得晚上都睡不好,先只拿些土方来治,后来咬牙去看了大夫,抓了好几副药,仍不见好,不仅如此,小儿胃口差,连饭都不想吃了。
宋妙见个小矮丁天天咳嗽,蔫蔫的,只觉可怜,正逢春夏换季,想了想,便请那肉坊档口帮着留了一副猪肺。
猪肺味甘,既可止咳,又能补肺,只是而当中涎沫、杂质甚多,处理得不好,容易留有异味。
坊间其余下水,如猪心、猪腰等等,都能卖得上价,独这东西便宜些。
宋妙每日买的猪肉量大,那档主只收了两文钱,半卖半送,给了一个大的,还多送了一副猪肝。
有了猪肺,宋妙又买了些南北杏仁,准备给小莲做个杏汁猪肺汤。
这汤平喘、止咳、润肺,很适宜春天喝来润燥,清洗好了,那猪肺一点异味也没有,根本吃不出来是下水。
宋妙自己也很喜欢,只平日里嫌麻烦,想着做多了喝不完,做少了又不值当,总生不出动手的心思。
今日正好趁着机会,给自己喂一口。
她带了猪肺回家,回到后院找了一圈,从后头厨房里寻出一个破了底的空桶,洗刷干净,把那桶吊挂起来,往里头倒满了水。
那桶底有三四个洞,大小不一,一倒水进去,就从孔洞处出水如注。
宋妙便拿两个铁钩,一个勾住猪肺,一个勾住猪肝,把另一头分别勾在那水桶出水口,正把猪肺管子、猪肝孔洞敞开对着出水处,由那水汨汨注入两者之中。
白水进,红水出。
洗猪肺耗费的乃是耐性,坊间多是切开之后,不断用人力轻轻揉洗,但这办法既费力,又容易有残剩涎沫。
宋家有井,取水方便,宋妙换了许多桶水,反复冲刷之后,那猪肺已是被洗得洁白如玉似的,连血丝都没有一根,那猪肝也血水尽去,一个嫩白,一个嫩粉,凑近一闻,全无秽气。
食材洗好了,她把那猪肺切厚块,冷锅冷水下葱姜焯过,重新洗净,烧干热锅,只用白锅添一点姜片把那猪肺炒到干身,等外层微微焦黄黄,复又下白果、汤骨进去,足水烧开,转为小火慢炖。
猪肺汤要久炖,放着火,宋妙便去后头忙其他的,正收拾,就听得前头有人敲门,应门一看,却是韩砺站在门外。
见得对方,宋妙颇为惊喜,打了个招呼,问道:“韩公子今日怎么得空出来?”
说着把他往堂中让。
韩砺笑道:“明日寒食,衙门虽忙,也凑出两天休沐,我趁机出来放个风。”
他口中说着,也不推辞,径直进了门,等着宋妙留座、上茶,先把那茶喝了一口,方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道:“幸不辱命——拖了这许久,倒叫宋摊主久等了。”
宋妙见那东西由一张油纸信封包着,平平整整,心中已是猜到几分,忙双手接过,拆开一看,果然里头地契、房契各两份,全是簇新,上头名字却是改了。
不是先前宋母,也不是宋大郎,更不是廖当家当日设法挂名的某某人,而是改成了宋氏女子,名妙。
这祖宅,终究还是物归“原”主了!
她简直如释重负,情不自禁露出笑来,又忙福了福,道:“有劳韩公子——多谢你奔波出力,不然我这宅子未必能保得住。”
韩砺道:“本就是你家的东西,与我并无多少干系,只是跑了个腿而已,不过这契书乃是我出面代领,你哪一日得了空,还要自己去一趟,登签一番,补个流程。”
又道:“衙门自己行事不检点,才会出了这样纰漏,眼下架阁库正在自查,只是事情尚未全然落定……”
宋妙不用他把话说尽,便道:“公子放心,我不会外传。”
两人闲聊几句,因见时辰不早,宋妙道:“正好晌午,公子要是不着急,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
“你道我做什么挑这个时候来?”韩砺微微一笑,“正想借个由头,混顿饭吃——要是宋摊主不嫌麻烦,还请帮忙添一副碗筷。”
又道:“宋摊主原是想吃什么?”
宋妙道:“本想吃个面……”
那韩砺面上肉眼可见的笑意更浓,道:“在下关中人,甚喜面食,一日三顿都不腻的。”
不管是不是客气,这话听得厨子心里舒服得很。
宋妙便又问道:“我原是备了猪肝、猪肺,韩公子吃不吃脏器的?”
又问忌口。
听得“脏器”二字,韩砺眉头微皱,却是立刻松了开来,道:“宋摊主手艺,韩某自然百无禁忌。”
他表情只微微一闪,宋妙心细,自然看出来对方有所遮掩,却也没有多说,只另又取了香菇、瘦肉一应食材出来,只想着若是一会那韩砺吃不惯猪脏,便给他另做个浇头,左右用不了多久功夫。
她取了两样果子、小食摆在那条凳上,道:“公子稍坐,再等片刻才好。”
宋妙本就计划吃面,早已三揉三醒,此时那面团已经盘成圈,又刷了油,醒得七七八八,便先不做理会,只洗净韭菜切段,把猪肝去了筋膜,切成极厚的大片,煮一小锅下了姜、椒的盐开水,等水开了就离火,把那猪肝片放进去焖煮了一会,待其将将七分熟,立刻捞出来控干。
此时重烧一锅水,把那醒好的盘面面条轻轻拉扯,扯得半细长,又用两手将其缠绕拉开,抖抻着往外拉。
那面条很容易地延展开去,被拉成半分粗细,非常均匀。
宋妙在此处抻面,韩砺得了张交椅坐在边上,一面喝茶,一面去看,只觉那切菜也好、拉抻也好、在案上抖摔也好,一应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自有一种节奏、韵律在其中,非常的自如。
他这一向甚是忙碌,疲劳倒是其次,实在精神紧绷,一路回来时候,脑子里也尽装着许多东西,其实未曾停歇过半分。
但此时见得宋妙信手拈来做一顿饭,看着看着,他的脑子里渐渐放空起来,让那呼吸都放慢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甚至心跳也变缓。
他下意识将背往后靠。
那椅背甚高,把头轻轻一歪,正好搭着,也不用使力。
韩砺就这般看着灶台上白雾升腾,把那少女蒙上了一层细纱似的,衬得那动作反而更朦胧,也更流畅。
一呼一吸之间,韩砺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滑,滑得甚慢,犹如身下托了极厚云层,有一种沉甸甸的轻盈感,眼皮渐渐低垂,面前就这么黑了下去。
仿佛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他忽然闻到一阵香气。
那香味很浓,带着烟火气,慢慢地往人鼻子里钻。
韩砺早上把手上差事交代妥当了才出门,一路来到酸枣巷,只半道上省着吃了两片猪肉干,腹中早已饥饿,此时被那香味勾得胃里直叫唤,猛地一睁眼,就见对面灶台上烟气缭绕,那宋摊主正从锅里往一旁碗中盛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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