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东西大多是齐的,毕竟开了食肆,但如今还未出正月,天气冷得很,有些地的河面还结着冰,纵然是汴京,也不比得夏日物资丰饶。
王婆婆思虑再三,决定在平日最寻常的白饭上下功夫。
她要做王母饭!
所谓王母饭,是用遍镂、卵、脂盖在饭面。
刚好家里有腊肉和腊肠,王婆婆让元娘把陶锅也寻了出来,先把米洗净,而后*放进陶锅里,任由炉子大火烹制,约莫七成熟再放入腊肉和腊肠以及鸡子,小火慢烹。
在这中间空余出来的时辰,则处理别的菜式。
木桶的清水里养着一只鲫鱼,是王婆婆一早到新郑门那买的“车鱼”,车鱼是指顺着黄河从外地运来的鱼,这些外地鱼便宜,一斤不足一百文。
原本王婆婆想炖了,给犀郎补补身子的,往里加豆腐,汤熬得奶白,元娘最爱喝。
但既然来了客人,只好换种更体面的做法。
鱼脍!
在富贵人家,做鱼脍也有专门的鲙匠厨娘,能把鱼切得薄如蝉翼,也有切成细丝的,有诗云“银丝鲫鱼脍新斫”便是指将鲫鱼脍切成细丝。
王婆婆自然是比不得鲙匠的手艺,但即便切得不如她们薄,也不如她们细,却有一样是差不离,甚至远胜的。那便是拌鱼脍的酱,乃是她从家中厨娘那学来,是那厨娘的秘方,便是在禁中时,也被官家赞赏过。
她把萝匐切丝挤出汁水,倒入切好的鱼脍中。接着,将姜丝、胡荽、葱丝切好摆盘,盘中央放着一叠小虾酱,这些都是让人按着自己的口味自行调制的。
最紧要的是接下来调的酱,除了芥辣、酱油、醋之外,王婆婆还加入了炸过花椒的油,以及一小匙磨成粉的茴香,搅匀后,丝毫瞧不出端倪。
吃的时候也不会硌牙,但是却兼备花椒与茴香的独特香气,轻而易举盖过鱼脍的生腥气,只能品到鱼的极致鲜美。
也就是元娘在这,王婆婆才无所顾忌,若是万贯的话,她还得找借口把人支出去。
王婆婆余光瞥见元娘心不在焉的烧着火,没忍住用力点她的脑袋,只把元娘点得脑袋后仰,彻底回神。
王婆婆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走神什么,仔细瞧着我的做法,往后便是你的不传之秘,能传给子孙后代的!就算是将来待客,能拿出别人仿不来的菜,也能叫客人交口称赞,长的是你自己脸上的光!”
元娘摸摸脑袋,神情委屈,但还是顺从阿奶,乖乖应好。
王婆婆又做了几道凑数的菜,陆陆续续端上去,将桌面摆得很好看。
几人都向王婆婆表达了感激之情。
而这里面,最受人喜欢的果然还要数王母饭和鲫鱼脍。
王母饭最下面靠近陶锅的一层,米饭烹得酥脆,咬起来特别有嚼劲,而吃的时候,还淋了酱油以及猪膘熬制出的脂膏,拌开后,米饭蒙了一层薄薄油光,色泽晶莹剔透。
吃入口中,米粒颗颗分明,口感偏硬,而加入其中的腊肉使得饭中多了咸香与肉香,越嚼越好吃。
而鲫鱼脍是各自挑入碗里,按偏好加酱与佐菜,每个人吃的滋味都是不同的。
不过,王婆婆单独调的一大碗酱味道却是一样的,入口辛辣,先是呛到天灵盖的刺激,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鱼脍的生腥,接着是生食滑嫩冰凉的口感,而后才是酱醋的滋味,以及花椒跟茴香盘旋的香气。
冬日屋内炭火的浮躁气重,人也容易头昏脑涨,忽而吃上冰凉清爽,回味鲜甜的鲫鱼脍,简直如夏日饮冰,同样畅快,且叫人眼前一亮。
虽然众人都是夸赞,但有两人在方方入口的时候,似乎都是一怔。
魏观夹鲫鱼脍入口后,目光便是微凝,他又夹了一筷,仔细品尝,神色凝重了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王婆婆。
他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眸掩去思量。
倒是阮大哥边上的柴青神色外露,吃过以后,先是疑惑,再是震惊,眼神探究地追随王婆婆。
王婆婆似有所感,忽然笑呵呵道:“这鱼脍好吃吧?也是机缘呢,我曾偶然遇见位回乡的娘子,她原先在汴京做厨娘,听闻照料的主家都是大贵人,后来落了难,这才不得不回乡谋生。
“唉,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何处,若非有她教的手艺,我老婆子怕是还开不得这油饼店,能有在汴京立足的手艺。”
听到她这么解释,柴青眼中的疑惑骤然散去,只捧场道:“还好有这场机缘,否则我们还尝不到您的手艺呢,滋味当真不错,远胜那些徒有虚名的厨子。”
说是捧场,但这话细听总觉得不对味,还是自幼父母双亡的文修要懂得人情世故一些。
他道:“还别说,我自来爱珍馐,常常在想,要是我家中有人擅此道就好了。见到王婆婆您,只恨不得是我的阿奶才好,能日日吃到这些佳肴,尤其是这酒糟四色,着实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