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五十七年, 殷容登基的第一年,他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上神会回来, 面对大臣们上书请求更改年号的折子, 他提笔一一认真驳回。
再等等、再等等。
上神没有出现在他的登基典礼中,没有出现在他的加冠仪式上,更改年号.......他不想再错过。
没人懂他无谓的坚持,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 或许从这坚持中窥见了几分缘由。
从春日等到夏日,从蝉鸣等到叶落,殷容没等回上神,却等了到了身边亲近之人的死别。
———晓雾死了。
原来人世间的离别,永远都猝不及防。
他记得那只“祥瑞”,有着一身雪白的皮毛, 生着一双极罕见的漂亮蓝眼睛, 像是故事里那朝圣的雪山之上冰湖里堆积的料峭坚冰。
那是一双兽类的眼, 因为人的眼神不可能那般纯粹, 所以冰湖中泛起血色, 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雪白的身影灵巧,在殿中像一道白色的影,殷容只迟疑了片刻, 没有立即让人就地诛杀,那道白色的影已经朝他扑过来, 只是身边人为他挡了一下。
正常的兽类爪子不该有那么尖锐,轻而易举便抓破了有些厚度的秋裳,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只“祥瑞”最终死去。
殷红覆盖了雪白的皮毛,但冰湖里, 料峭的坚冰融化成了水,从湖的边缘流泻,浸透白雪。
好在从今往后,这片湖将会永远平静,湖水不会再拍打坚冰,一切都归于死寂。
他坐在这里,并不代表着永远的安全,有异心的人会挖空心思,利用一切来害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年他早该习惯,他本来也习惯了,只是上神的消失令他培养出的“无坚不摧”露出了些许缝隙———于是别有用心者便拿着刀斧利剑,试图凿开这条缝来敲骨吸髓。
有上神在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用怕,可现在上神不在,他才是所有人的依靠。
缝隙在鲜血之中消失了,可死去的人却不会再回来。
晓雾下葬在漫山金黄的秋日,金灿灿的落叶里,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殷容为她斟了三杯酒,想起初见时,他挑定的这位得力助手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浑身狼狈,眼神却有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
“效忠我,换你活命。”
“成交!”
于是本该在那天寂静在深宫枯井里的侍女,有了新的、短暂又绚烂的人生。
......
殷容度过了十年来最难捱的冬日,彼时他万人之上,天下至尊,却依旧觉得冷。
大雪将天地化作茫茫,殷容看着那飘落的鹅毛大雪,在心中冷静地给了自己一年的期限。
再等一年,上神若还是不出现........他就放下,永远地放下。
元鼎五十八年结束,冬日又至,上神没有来。
元鼎五十九年春,殷容将旧年号“元鼎”改为“景明”,这一年,便也是景明元年。
他在这一年于大殷上下增设慈幼局,加开恩科,广揽有识之士........这一年的春日极为热闹,仿佛真的应了这个春风和煦的新年号。
殷容成了极好的天子,对上对下都挑不出太大错处———除了某只盒子里总是不间断响起的敲击,像是蛊惑的心魔。
他井井有条地处理着一切,沉默、安静。
景明五年,初夏。
于某日夜色中,他等到了他的神明。
......
分隔七年的时光在回忆中也只是一呼一吸,殷容眨了下眼,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瞥向身侧的人。
他很清楚身侧的这位“佛子”,是上神........也不是上神。
神明在许多年前,曾与他讨论过“生死”这个话题———凡人丧后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忘却前尘重入轮回,从此往世今生,再不相同。
他当时好奇地问上神,有没有让人想起前世的办法。
上神摇了摇头。
“人死后七魄先散,唯余三魂,胎光归天路,爽灵归地府,幽精人世徘徊。”上神道,“就算轮回三魂重聚,可七魄已新,便不是原来那人。”
祂展开手,于是窗外飘入两片绿叶,轻轻地落于祂掌心,祂问殷容:“一样么?”
那是两片极其相似的叶子,深浅都几乎一样,细究却还是会发现纹路走向有些不同。
殷容摇了摇头。
他看到上神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这两片叶,生于同一树同一枝条同一方位,一为去岁之叶,一为今昔之叶。”
同样的树,同样的枝条,同样的位置,却无法生出一模一样的树叶,就像轮回转生的人,再怎么相似,终究不同。
所以有今生,无来世。
殷容有些泄气,还莫名有些难过,他以为他就算今生结束,也可以在来世恢复记忆,长长久久陪伴在上神的身侧。
原来......是奢想,更是妄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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